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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入夜。

      梁家别墅灯火通明,妹宝吃过药,果然起了不良反应——腹痛、呕吐,说是正常现象,可还是叫人担心。

      一张小脸惨白,连唇都失去了颜色。

      梁鹤深把工作带到床边,不时摸一下她的脸颊和额头,检查一下她的状态,守她到凌晨时,电脑早已丢开,一双手交替地给她按揉小腹,轻重有序。

      这一手还是当初他一时兴起,跟周郁学的。

      周爷爷修得一手超绝穴位推拿术,可惜儿子周凛五大三粗没能学到一点皮毛,老人家寄希望于孙子周郁,所以,别人背九九乘法表时,周郁在背人体穴位图。

      当时——
      周郁在带着梁鹤深认穴位,正好讲到膻中穴:“体前正中线,两.乳.之间,对,就是这儿,经属任脉。”

      “……”梁鹤深看他一眼,“然后呢,什么作用?”

      “哼嘿哈咦!哈——欸!”显眼包周郁先给他耍了场猴戏,然后轻轻地点了下他的那个穴,竖着两根手指笑得像个流氓,“击中内气散乱,神志不清。”

      梁鹤深踹他一脚:“那你还来点我!”

      周郁揉屁股拍灰:“我轻轻的,深哥,你成绩这么好,家里这么有钱还学这个?你想什么呢?”

      梁鹤深抿唇不语。

      “哼,他脑子里能想什么呢?”倒是让他忘记程奚音这个棒槌当时也在那里,她怀里揣着一罐小鱼干,挑着一根吊着羽毛毽子的棍子,在训那只叫“俏俏”的布偶猫,“你也不想想,他那小媳妇今年才6岁,等她20岁法定婚龄了,阿深都32岁了,那人家得读大学吧,或许还会念个研究生,再上进一些,读个博士,阿深40了,人家小姑娘还能看上他?”

      梁鹤深:“……”谢谢她的低情商,说话直言不讳,从来不懂给他留几分颜面。

      再看时年14岁的少年周郁,还在那里“哼嘿哈咦”耍猴戏。感谢周杰伦。

      “哎哟!俏俏真棒!”也不知道那只猫做了个什么动作,把程奚音哄得很开心,一连喂了好几条小鱼干,“能理解能理解。”

      她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优哉游哉地又说:“养成的快乐我是体会到了,阿深,你打算怎么调教你的小媳妇?”

      调教?梁鹤深本能地皱了下眉,算下时间,妹宝的确到了要念书的年龄了。

      那年,梁鹤深18岁,刚拿到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长辈,朋友,同学是如何评价他的:鹤立鸡群,众星捧月,天之骄子……恨不得把所有溢美之词都堆砌在他身上,当然也有不好的评价,集中于感情观:心高气傲、高岭之花、高高在上……也是受之无愧,他成绩是名列前茅,身高也是傲视群雄,整体称得上一个“高”字。

      但肉体凡胎岂能免俗?

      也曾青春悸动过,在教室里旁观少男少女眉来眼去,在运动场旁观有情人卿卿我我,在图书馆看见男友给女友捏肩揉背……诸如此类,不观为明,不听则净,他既没有守住眼睛,也没有捂住耳朵,自然就不得清净。

      但从12岁那年起,阮妹宝这个名字就与他如影随形,是他身上沉甸甸的一份责任,大多时候都是无关痛痒的,只是偶尔想起,还有个比他小了整整12岁的姑娘,自出生就被迫与他绑定,她在一点一点长大。

      等她像他那么大时,又会对感情一事抱有怎样的看法?

      不算是怀揣忐忑,只是生来就顺风顺水的少年,骄傲惯了,大概接受不了她不喜欢他这种结果。

      饶是如此,梁鹤深也从未想过要将“调教”一词实践在妹宝身上,他不愿意干涉她的成长、她的人生。

      两个绑定在一起的人,说到底仍是两个独立的人。

      不管她会不会喜欢他,他都会等她长大,等她做出抉择。

      无关爱情,仅仅只是重诺、守节、克己、复礼——他曾以为这就叫做高洁。

      总之,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有信心用自己的学识和阅历来包容她,也征服她。

      这份天之骄子的底气,莫名其妙的。

      正浮想联翩,耳边一声细弱的呜咽声。

      床上的人半梦半醒的状态,睁眼看看他,强打精神挤出两只烂漫的酒窝,额头转瞬又溢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梁鹤深叠起帕子去擦。

      ——咎由自取。

      脑子里突然冒出那么个薄情寡义的词,然而,这个词也像两截指,回旋镖一般,陡然击中他的膻中穴——内气散乱,神志不清。

      谁都能这样指责妹宝,但他不能,其中因果积累至今,过于纷繁复杂,是非很难一一评说。

      梁鹤深撑着床沿起身,按捺住焦急,给程奚音打电话。

      对方语气平平:“就是药物的副作用啊!可能妹宝体质特殊,对她的刺激性更大。这个药本来就很伤身体,你以为说着玩呢?”

      “不是。”梁鹤深听得心里一紧,“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

      “你等下,我问问妇科的同事。”程奚音挂掉电话,几分钟后打回来,“说是腹痛症状严重,可能是其他原因。比如盆腔炎,也可能是肠胃不适,药物过敏。”

      “保险起见,你带她来医院挂个急诊,做个检查吧。”

      夜半三更,电话又打给了周凛。

      开车来的人是周郁,周凛夜里喝了几口小酒,不敢驾车。

      梁鹤深给妹宝换衣服,周郁背她下楼。

      送上车后,周郁手掌撑在车门上,隔着轻薄的夜雾看着梁鹤深,看他脸色不算好:“你就别去了,程奚音今天不是值班呢吗?我到医院就给你打电话,有什么情况就告诉你。”

      犹豫几秒,还是低沉地应:“……好。”
      梁鹤深攥紧的拳藏在衣袖下,撑着后车门,稍一弯腰,给妹宝掖了下覆盖身上的小毛毯。

      妹宝醒过来,抓了抓他的手:“世叔,您快回屋吧,外面凉,我没事的。”
      腹痛,但脑子并不昏沉,脸色白,看他的眼神依旧灼灼如烈。

      梁鹤深收回手,直起身,轻轻合拢了车门。

      轿车驶入夜色。

      一滴汗水也汇进夜雾中,残端的骨痛发作,靠假肢和手杖已经站不住,萧晓洋眼疾手快,扶住了这具就要倾倒的身体。
      “先生,腿又疼了?”

      梁鹤深抿着唇,狼狈地点点头。

      “快进屋,哎哟,这天是猛降了些温度。”

      骨痛,又不同于幻肢痛,这是真真假假难以明辨中的真,是截肢后遗症,只能缓解不能根治,提醒着他,他残疾了,不完整了。

      今天的情况若是放到从前,他早就抱着妹宝去医院了,何至于耽误到现在。

      -

      因为吃BY药而生病住院的小姑娘——护士来给妹宝注射止疼针剂时,都多看了她两眼,再一看年龄,18岁,脸上表情更加高深莫测了。

      一针止疼下去,妹宝很快就睡着了。

      等检查结果出来,一切尘埃落定,周郁给梁鹤深打电话报平安,说问题不大。

      梁鹤深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打电话给周郁,让他接他去医院。

      事故发生到现在,梁鹤深自从出院后就再也没有主动离开过南苑小榭,逼不得已要去医院做检查时,全程冰凉得像具尸体,和他刚受伤时一样,躺在病床,像一摊烂肉,除了呼吸心跳什么都没有。

      当初,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

      他其实记不起来了,只知道,没有哪一天不在忍受剧痛,这种痛不仅来自残躯,还来自精神压力。被医护人员围观,记录数据,像探讨一件无机物一样探讨他的身体,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残肢,换药,插管……尽管已经给够了他体面,但很多注目无法避免。

      普通人尚且接受不了,更何况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

      出院后,梁鹤深把自己束缚在两千平的天地,在这恍若漫长的时间里,熟悉了他曾经不熟悉的所谓的家的每一寸土地。

      后来,妹宝要来北城了,出于礼数,应该去机场接她,他去了,匆匆穿戴上当时根本就来不及磨合的假肢,但他根本没有勇气走下轿车。

      本以为幽居山野的小姑娘平庸粗糙,常鳞凡介配他或许也算不得吃亏,可妹宝明眸皓齿、袅袅婷婷,竟是比照片里更加乖巧好看,好看到让他感到惶恐和自卑。

      双方长辈见面,洽谈婚事,梁鹤深想过当场悔婚,可是看着妹宝注视他的眼神,到嘴的话生生咽下。

      好虚伪,阮家在妹宝年满十八的当日打电话来,小满,期间整整5个月时间,他现在来悔婚?置妹宝于何境地?

      事情发展至此,是他步步妥协、纵容的结果。

      怎么不算自私、贪婪?

      梁鹤深望着病床上熟睡的脸,想得入了神。

      窗外,灰白云絮层叠,遮掩了蓝天。

      阴沉沉的天气,和不断翻涌的疼痛一起,在梁鹤深微躬的脊背上下起瓢泼大雨,风打得枝上枯叶替他伶仃哀叹,更惹情绪压抑、隐晦和慌乱起来。

      一只手穿破云层,像一道阳光,轻轻的,无声的,洒落额头。

      “世叔,您不舒服吗?”

      梁鹤深在轻微的颤抖中睁开眼,苍白干裂的唇瓣动了动,最后抿紧,沉默着摇头。

      妹宝皱着两缕宛转秀眉坐起来,望着他的一双眼睛里满含焦灼和心疼:“撒谎!您就是不舒服!”

      她腿脚轻快,话落便掀开被子跳下床,往病房外跑去:“医生!护士!”

      活了三十年的男人忽生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哭他的多管闲事,哭他的优柔寡断,哭他现在一无是处、无能为力的样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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