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越岭》谈零零

8、第 8 章

　　没有举办葬礼，戚苗把女人的骨灰盒放到殡仪馆后出来，顾清越在外面等着戚苗，很少见地点着一根烟，在看到戚苗后吐出一口烟，隔着烟雾眯眼看戚苗。
　　不久，两个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在相当久以前，顾清越每天早晨都能吃到女人做到的饭，不算精致，清清淡淡的一碗面，放一点西红柿和油菜，然后上面滴两滴香油。
　　家里并没有像样的厨房，床旁边就是饭桌，上面有一个案板，再旁边又是锅灶，顾清越会坐到锅灶和饭桌之间的位置，对于正在抽条长个的少年来说，这个范围小到要让他使劲并起腿，女人才能够转过身把面端给他，为了避免撞到他，还有先把胳膊抬起来。
　　顾清越因此常常抬头看到一双高高抬起的胳膊，还有越过瓷碗，半张干瘦温柔的脸。
　　这是件让人觉得幸福的事。
　　顾清越梦到了这样的场景，晚上醒来的时候，睁着眼睛对着屋里吊灯的轮廓，无声地掉着。
　　戚苗侧着身睡，他的睡眠很浅，听到了身后渐渐响起的抽吸声。
　　他动了动，想要看顾清越，但是顾清越却贴靠了上来，双臂像条长蛇，环抱住戚苗。
　　“不要转身。”顾清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他吸了下鼻子，没有止住控制不住的眼泪，他只能桎梏住戚苗，说：“不要转身。”

　　生命像死了一样。
　　顾清越抱住戚苗，死死地抱住。
　　戚苗犹豫了许久，抬起手慢慢地一下一下轻轻拍顾清越，安哄一样，他的眼睛看着屋里空空的一处，安安静静的。
　　像是两条深压下喧嚣河浪的河流，慢慢、慢慢地汇聚、交织在一起。

　　早晨起来，顾清越坐在桌前整理自己的东西，戚苗对着镜子打领带。
　　顾清越把电脑装包里，侧头看了眼镜子里的戚苗，漫不经心地问：“今天要回去了吗？”
　　没具体说回哪里，但是戚苗知道，“嗯”了一声，说：“下班后过去吃饭。”
　　顾清越和往常一样，讽刺地一笑。
　　戚苗对着镜子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一会儿他去拿一旁的西装外套，披在身上的时候终于开口：“我......会努力说明白的，和他们。”
　　顾清越眉心一跳，直起身看着戚苗。
　　戚苗不敢看他，躲避着他的目光，匆匆往门口走去：“我走了。”
　　“戚苗。”顾清越在他身后突然冷冷地开口。
　　戚苗向前踉跄了一下，单手撑住墙壁。
　　顾清越拿起公文包走向戚苗：“戚苗，你是觉得只要坦白，你就可以一身轻松了吗？”
　　戚苗似乎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那就好，”顾清越认同地点点头，停在戚苗面前轻轻说：“我到现在从来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好过，哪怕就是变回戚家的人，好像也不会再觉得期待和开心了，所以，如果你觉得只是坦白就能了结所有的话，那你真是想错了。”
　　戚苗听他说完，只觉得喉咙发紧，半天找不到自己声音似的，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许久，他干巴巴地说：“我知道。”
　　“可是我......”戚苗皱着眉抬起头，茫然地问：“我还能做什么？”
　　顾清越沉默，接着要笑不笑地提起唇角：“不知道呢，先解决现在的事吧，戚苗。”
　　现在的事，是一团乱麻。
　　但是，不管再怎么无法开口，也都到时候了，戚苗就像要上断头台的人，到戚家停好车，现在天还带着晚夏的炎热，可他却浑身冰冷，手指按着密码锁，可能是太紧张了，几次都没有按上去。
　　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一只指骨修长好看的手突然伸出来，盖住小半个电子锁，拇指在感应处上轻轻一按。
　　戚苗侧过头就看见安嘉壤。
　　安嘉壤开了门，随口问：“怎么在这儿站这么久？”
　　戚苗摇摇头，安嘉壤和他一起走进去，边走边问：“最近忙吗？”
　　“还可以。”戚苗说。
　　“现在顾清越在，我就不怎么去你那里了，最近——我也忙，没怎么联系你了。”
　　离别墅楼越来越近，戚苗握紧公文包的提手，在里面的是自己和王琴的亲子鉴定报告，安嘉壤还在说话，戚苗神思早就飘远，沉默地走在安嘉壤身边。
　　安嘉壤看他心不在焉，抿抿唇，说：“听说王阿姨前几天去世了。”
　　戚苗听到王琴，惊醒似的抬眼。
　　安嘉壤安抚地在他后背拍了拍：“如果顾清越有需要帮助的，也可以叫我过去。”
　　“可能暂时......”戚苗下意识拒绝，却又猛地滞住。
　　他忽然又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和顾清越之间真正的关系，并在一瞬间感到无比的羞愧，他猛地闭上嘴。
　　与此同时戚姝苑从别墅里走出来，安嘉壤的父亲也捏着水管从后面的花园里绕出来，喊了一句：“苗苗，嘉壤。”
　　配上四周鲜艳的花丛和徐徐的清风，以及斜阳映照来的昏黄色光晕，显得一切和谐美妙的像是一副油彩画。
　　戚苗不自觉地停在原地，无法再前进一步。
　　这一切不应该是属于他的，但是他却在这里生活，长大，一直到今天，如果一开始知道身份被调换时就说出一切，也许还不会像今天这样，变成一个让自己难以启齿的，彻彻底底的偷窃别人生活的小偷。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戚苗慌乱地拿出手机，顾清越打电话给他，在电话一边简短地说了一句“出来”，就挂断了电话。
　　戚苗回头看了一眼。
　　安嘉壤顺着他的目光也向后看了眼，用眼神询问他。
　　戚苗喉结上下滚动，握着公文包的手微不可察地向前伸出一点，却又慢慢收回。
　　“我，我临时有事。”戚苗用手掌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逃似地说：“我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安嘉壤看着他离开，转过头走向一直看着他们的戚姝苑。
　　戚姝苑皱眉问：“戚苗干什么去了？”
　　安嘉壤说：“好像公司有事，现在回去了。”
　　戚姝苑眉头皱得更紧，但没有再说更多，在饭桌上的时候问：“最近公司很忙吗？”
　　安嘉壤摇头说：“不知道。”
　　戚湘茗略有些责备：“嘉壤，我平时和你说多照看戚苗，但你对他的事怎么总是一问三不知。”
　　“是吗，”安嘉壤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一会儿神色如常地说：“他也不是什么事都和我说的。”
　　很久很久以前，无话不谈，但是现在，好像就也只是个“哥哥”了。
　　戚姝苑和戚湘茗话里话外嘱咐安嘉壤要“更关注戚苗”“更照顾戚苗”。
　　这些话安嘉壤几乎从小听到大，他也习惯了，自顾自地囫囵吃着饭，嘴上“嗯嗯”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