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如人生》狸猫大大侠

1、起

　　“小陈总！”
　　陈杨闻声看去，“你好。”他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稍等，小陈总。”那人赶忙跟上去，“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策划部的小刘。”
　　“嗯。我记得，怎么了？”
　　“我一直都非常感谢您。因为我实习期的业绩根本不达标，但您还是让我留下了。”
　　陈杨眨了下眼，笑道：“是这件事啊。没什么，业绩是一回事，态度又是另一回事。你态度诚恳，做人做事都踏实，公司需要这样的。”
　　小刘的眼睛霎时亮起来，他咧开嘴高兴地笑道，“谢谢小陈总！”说着递给了陈杨三张票，“听老陈总说您爱看戏，刚好我家里人在九台阁有演出，有三张预留票。小陈总要是感兴趣就拿着吧。”
　　陈杨干笑了两声。他不怎么喜欢看戏，他爸妈喜欢，每次都要拉上他一起，年纪大了也不管项目，天天在前台和人唠嗑，还美名其曰这是给他树立一个沉稳的形象。

　　陈杨垂眸看着票轻咳了下，正欲开口拒绝，目光却突然一滞，他盯着票面上印着的京剧演员，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小刘补充道：“《梅映红》。这场是首演，主演是一位新秀男旦。”
　　“梅映红……”陈杨喃喃道。
　　“这个戏目一九四几年就有了，好像还是当时的九台阁老板自己写的，只是一直没见曲谱，谈论的人也少。不过最近有人把曲谱公开了，说是找到了合适的人，虽然是新秀，但还是很值得看的。”
　　陈杨低头注视那张浓妆盖面的脸，“什么是合适的人？”
　　小刘正准备开口，只见陈杨接过他手中的票，冲他一笑，“谢谢，我会去看的。”

　　陈杨坐进车里，拿起票再次看了一会儿上面的人，而后把票揣进兜里，双手趴在方向盘上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起身放下手刹，向九台阁开去。

　　陈杨去过很多戏院，建国饭店、天乐园、吉祥园、梅兰芳大剧院……不管是老是新，哪怕是老年大学的公益演出他也陪着父母看过。
　　除了九台阁。他也说不上来一个百年剧院为什么会让他如此抗拒，以至于他总是找理由推脱，一次都没有踏足过那里。即便不得不路过，他的视线也一定会避开那些红砖墨瓦。

　　陈杨关上车门，抬头望向那三个大字——九台阁。这座绿栏楼阁牌匾上的烫金字总是会烫了陈杨的眼睛。
　　两根高高的绿柱立在大红门的两侧。父亲常常问他为什么不喜欢九台阁，他总是打马虎眼，说他只是恰好不喜欢那天演的剧目。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为他害怕这座戏楼。每次看见这片大红大绿，他心里就莫名抵触，好像多看一眼，那扇大门就会将他吸进去，让人万劫不复。
　　陈杨朝大门迈步走去，他的眉毛不自觉地拧在一起。他停下脚步，站立在大门前，他深深呼吸着，企图压抑住跳动不止的心脏。
　　也许真的该来一趟，他想。

　　陈杨握住门环扣了几下。沉重的大门向内打开，发出低沉的响声。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温和地看向来人，“孩子是来看戏的吧，可惜今天不开场呀，手机上面写了今日闭馆呢。”
　　陈杨一愣，原地呆站半晌，突然伸手一拍脑袋。
　　——没看时间。
　　陈杨摇头叹了口气，把票从口袋掏出来看了一眼。
　　是明天晚上八点的场。
　　“不好意思，我看错时间了，打扰您了。”陈杨尴尬地笑了下，准备转身离开。
　　老太叫住了他，“等等孩子，你有这么多票呀，怎么一个人来看呐？”
　　她朝陈杨招招手，“进来转转吧，虽然今天不开场，但是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来都来了，进来吧孩子。”
　　陈杨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跟老太进去了。

　　“你是哪里人呐？”
　　“我就在本地。”
　　“我想也是。现在都是在手机上定票，连本地人也很少有纸票的。是馆里员工给你送的？”
　　“不是，是同事给的。”
　　陈杨轻声回复，唯恐惊动脚下的石路，和四周的回廊。
　　“给这么多呐！那怎么一个人来看？”
　　陈杨张了张口，斟酌片刻，回答道：“恰好这两天就我有空。”
　　老太了然地点了点头。

　　庭院寂静下来。片刻后，陈杨问，“您也是这次出场的演员吗？”
　　老太咯咯笑起来，“我老了，唱不了了。我就是这里的员工，帮他们看看舞台效果而已。”
　　老太虽头发花白，身板瘦削，走路却稳稳当当，步速也不慢。
　　这条石路将长廊从中间劈开，逶迤地通向前堂。两侧的长廊绕过侧房向里延伸而去，看不清通到了哪里。

　　很快，老太就带着陈杨走到了前堂。她推开木门，里面的光景慢慢呈现在陈杨的眼前，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黑匾金字，红栏绿柱。巨大的黄色锦绣台帐悬挂在后方，数个六角灯笼高高地吊在层顶，广阔的下方铺满了一片桌椅，好似一片汪洋。三面俱有两层看台，包裹着空荡宽阔的大厅，光线虚恍地从窗户透进来，徒劳地驱散着前堂的暗。好在大门已经打开，光明直照戏台。
　　陈杨隔着空旷的观众席，与那片巨大的金黄遥遥相望。恐惧再次笼罩了他的神经，比红砖墨瓦更甚。
　　他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进来呀，孩子。”
　　老太和善地笑了两声，“第一次来吧。头回来的人都是这样。”
　　陈杨克制着颤抖的眼睫，跨过门槛。
　　正中间的刺眼金黄，让陈杨的视线避无可避，就算不直视，它也会侵占人的余光。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一会儿要开始排演啦，你可是这个戏的第一个观众。”
　　老太神色黯然，“几十年呐！第一个观众……”
　　陈杨想起小刘说的那句话——说是找到了合适的人。
　　“《梅映红》？”
　　她点了点头，重复道：“《梅映红》。”
　　陈杨拿出戏票，静静地望着上面的人。

　　朱唇皓齿，眸光潋滟，秋水洞心门。
　　——合适的人。

　　陈杨按捺下莫名纷乱的思绪，举起票莽撞地问道：“不都是差不多的扮相吗，到底有什么不同，什么才是合适的人？”
　　这时四面顶光灯亮起，一颗梅树自幕后而出，被人轻扶着坐落在台前。
　　老太没有回答他，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张戏票，“挑个好地方坐下吧。”
　　“马上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