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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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留山又下雨了。
林雁坐在鑫源饭店里，店里没有顾客，店主进城采购去了，于是他得以有这片刻的闲暇。
他趴在桌子上，一手支着脑袋，看着被玻璃门隔开的潮湿的灰色的世界，思索着怎么为得了肺癌的奶奶筹钱。
林雁十六岁，奶奶五十六岁，他们一起住在长留山上。
林雁六岁的时候，他的父母骑摩托车与一辆货车相撞，在一个雨夜里丧生。
前几周，奶奶开始咳嗽，但她没在意，只吃了几片感冒药。
等到林雁放暑假从学校回来，才硬拉着奶奶去县医院挂号，出来的结果是肺癌。
雨越下越大，潮湿的感觉紧紧束缚住林雁的心脏，他感到喘不过气来。
在得知奶奶的病情后，邻里街坊多多少少都借了他一些钱，但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大家都不富裕，筹出来的钱对于高额的医药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甚至林雁能在这家饭店打工，也多亏了自己的同学杨玲——她是这家店店主的女儿。
下雨前，小玲去山上采野菜去了。
本来林雁想由自己去采，但小玲固执地让他留下来看店。
“叮铃铃”电话铃声突兀地想起，在满室凝滞的空气中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林雁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老年机，发现打这通电话的人正是小玲。
林雁接通了电话，从听筒处传来急切的女声“你快来……我……山洞……”
“嘟嘟嘟”电话被切断了——山上的信号向来不太好，下雨天尤甚。
听小玲的声音应该是出了什么事，雨天的长留山是很危险的。
林雁二话不说，撑起一把伞就冲出了店，还不忘给杨玲带一把伞。
屋外狂风大作，几乎要将伞吹得向上翻过去，雨点又密又急，一把雨伞几乎已经起不了什么遮挡作用了。
林雁跑得太快了，中途还不小心摔了几跤，衣服上沾了泥浆，裤脚上溅满了泥点子。
到底在哪？林雁心急如焚地寻找着。
重重的雨幕让整个世界都模糊起来，林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努力让视野清晰起来。
终于，林雁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
林雁跑近，发现那人就是杨玲。
见到了林雁，杨玲着急得快哭了。
她边把林雁往山洞里拽边结结巴巴道：“里，里面有个人，他一直躺着，身，身上还很凉，是不是死了，你快看看！”
见杨玲没事，林雁松了口气。
山洞里躺着一个少年，看着和他们差不多大，脸色惨白。
林雁收了伞，蹲下身来去探他的鼻息。气息虽然很微弱，但这人确实还活着。
林雁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和颈侧，入手一片冰凉。
“他应该是失温了。”林雁道。
“那，那怎么办?”杨玲感到惊慌失措。
林雁回想了自己在新闻上看到的救援措施，冷静道：“这里太冷了，他再呆下去可能会死，我们要就近给他转移到一个温暖干燥的地方。”
“那，那去哪？”
“我家。”林雁道。
林雁家的确是整个村子里离这个山头最近的，现在打120，救护车从县里一时半会儿绝对赶不过来，他们村里卫生所的大夫今天也有事去县里了。
林雁脱下自己的外套，背对着少年蹲下，让小玲帮着把少年移到他背上，再用外套盖好少年的头和上半身。
林雁经常帮奶奶干农活，比同龄人力气更大一些，背起少年对他来说并不费太大的力。
出山洞前，他扭头嘱咐小玲道：“现在下山太危险，但这个人等不了了，你在这里好好待着，等我把他安置好再上来接你，这中间你就打120。”
杨玲已经不能思考了，她点点头，颤抖地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等她再抬头，林雁已经背着少年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路上，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少年身上落下来，在他大腿上磕了一下，林雁来不及去在意。
江朔在颠簸中迷迷糊糊地醒来，他被罩在一片黑暗下，能隐约听到脚踩过水坑的声音和微微的喘息声。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像在暴雨时躲在舒适的避难所那样。
他将脸贴到眼前温暖的脊背上，再次陷入了黑暗。
林雁没发现背上的少年醒来过。
在把他背到屋里后，林雁就开始扒少年身上的湿衣服。
少年纵使意识不清醒，还是微微抗拒着他的动作。
但林雁不管，硬是将他身上的衣服全脱下来，又去衣柜里拿出一床厚棉被，把少年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然后翻出几个热水袋灌满热水，塞进被窝里。
做完这些，林雁甚至来不及喘匀一口气，就上山去接杨玲。
他没带她来这里，而是直接把她送去了鑫源饭店。
虽然杨玲打通了120的电话，但救护车还有二十分钟左右才能赶到这里。
又回到家里后，林雁才终于得以有喘息的余地。
见少年还没醒，他随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床前，盯着少年苍白的脸。
他安静地等待着。
少年其实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眉眼精致。
但林雁却无心关注这一点。
看这少年的衣服款式新颖，不像是在他们这里的服装店能买到的，而且他脚上那双球鞋林雁在网上见到过广告，价格接近两万，但不知道少年脚上的是不是真的。
看样子少年的家境十分殷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他们这种地方——这山旮旯里除了来支教的老师，几乎没有人会来。
林雁心里一动，或许，或许少年的父母会给自己这位救命恩人一些报偿，说不定可以凑够奶奶第一个疗程的靶向药费用。
林雁开始在心里默默组织起等会儿对少年该说的话，以及见到少年父母该说的话。
少年紧闭着双眼，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忽然那睫毛震颤起来——少年醒了。
他半睁着眼，他看着林雁，像是还有点不太清醒的样子，却又强撑着精神，含含糊糊地问：“你是谁？”
林雁紧张地站起来，答道:“我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把你从山上救下来了。”
少年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在被窝里蛄蛹了几下，又囫囵睡了过去。
林雁放松下来，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他。
太阳西沉，淅淅沥沥的雨慢慢止住了，少年终于又醒了。
他先是睁开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好像意识才回归身体。
伴随着钢丝床“吱呀吱呀”的声音，他缓缓支撑着床板坐起身子，道：“是你救了我吧，谢谢你。”
林雁点了点头，说：“你最好还是再去医院检查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先联系一下你的家人吧。”
江朔在裤子口袋处摸了摸，没摸到手机，有点尴尬，随即抬起头问林雁：“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好像丢了，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吗？”
林雁答应了，拿出身上的老年机递给少年。
少年看上去有些惊讶，但还是接了过来，不太熟练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告诉电话对面的人自己将要去的医院位置。
之后救护车来了，上车前，江朔对林雁说：“今天真的谢谢你，我明天会登门道谢的。”
虽然少年仍然面无表情，但林雁莫名能感觉到他的态度很真诚。
第二天上午，江朔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对夫妇。
应该是他的父母，林雁想。
那对夫妇衣着华贵，气质威严，此刻却竭力摆出温和的表情。
林雁将他们迎到屋里，要给他们倒水。
林母先一步摆摆手，说：“哎呀，小同学，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哪还能麻烦你。”
林雁家没有沙发，他拿了几个小板凳进屋里。
等到大家都坐定，江朔先一步对着林雁开口：“我是江朔，昨天的事非常感谢。”
“没什么，”林雁上半身微微前倾，他感到有些紧张，“你能没事就好了。”
然后他又冲江父江母点点头，说：“叔叔阿姨好，我叫林雁。”
之后江父江母又拉着林雁说了好久感谢之类的话，江朔的脸偏向一边，只留给林雁一个侧面。
是的，江朔害羞了。
爸妈已经调查过林雁的状况，他们昨天晚上也已经商量好要怎么报答林雁了。
一想到之后说不定每天都要和林雁相处，江朔变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无关痛痒的话题聊到最后，林雁垂下头，踌躇着准备说出自己奶奶的情况，江母却先一步开了口：“小同学，其实你奶奶的事我们也是知道的。”
林雁猛地抬起头。
江母接着说：“我们可以帮你把奶奶转到A市的医院，那里医疗条件要好得多，而且治疗的全部费用也由我们来承担。”
林雁没有感到惊喜，他的第一反应是警惕。
治疗癌症的花销绝不算少，对正常家庭来说都是不小的负担，但江母却承诺承担所有费用。
江母见他警惕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可能不太相信，我们家是开医院的，叫利康医院，你在网上可以查到。”
林雁没有智能机，江朔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新买的手机递给他：“你用这个查吧。”
林雁在新闻里见过这所医院。他接过手机，在利康医院的介绍里见到了江父江母的照片。
他点点头，将手机还给江朔，道：“我太多虑了，对不起。”
江朔觉得他这幅样子有点可怜，像是窝在纸箱子里不敢跟好心的陌生人回去的流浪小狗。
江母继续道：“但是你年纪还小，离你奶奶太远也不太好，所以……”她看了江朔一眼，又转回来，“你愿意去A市读书吗？”
林雁的鼻子发酸，眼眶有点泛红，他不想被看到，便深深地低着头，道：“谢谢……谢谢你们……我以后工作赚了钱会还你们的……”
其实江父江母本来并没有想到让林雁去A市念书的，还是江朔先提出这一点。
江父江母也答应了，毕竟他们家本来就会资助贫困学生读书，再多加一个人也不碍事。
林雁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江父江母和他商量好过几天会有人来接他去A市的学校，让他不用担心奶奶的情况。
临走时，林雁把他们送到门口，江朔走在最后。
林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给江朔。
江朔定睛一看，是他昨天丢掉的那部。
“你昨天把手机丢在山上了，我今天早上去找到了，给你。”林雁低着头，江朔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样子林雁没想到他们家能承担全部费用，本来打算偷偷留着这部手机去卖钱，现在倒是还回来了。
江朔伸手准备去接，但又收了回来，他冷淡道：“不用了，你留着吧。”
林雁抬起头，刚想解释，却只来得及看到江朔离开的背影。
江朔讨厌他了，林雁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