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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两个苦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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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访晴无言,点了根薄荷烟也蹲过去。
熟悉的烟味袭来,焦俊苦涩地笑了下“没想到你也抽烟啊。”
他抽了口烟,卸下担子似的瘫坐在地上。两行泪无声地滑落,接着便是呜咽的抽泣,他嚎啕大哭,在寂静的夜里,无人的巷子里。
“我爸走了,尿毒症晚期。”他哽咽着说出几个字。
焦俊是大山村里的,他妈嫌家里穷,生下他没两个月就走了,他从小跟着他爸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把焦俊养大成人,却得了病。焦俊把他爸接来城里的大医院,医生说病情严重,得化疗换肾,要几十万。
焦俊吓傻了,他爸勤勤恳恳大半生也才挣个十几万,一来医院全搭进去了。那十几万是他爸给他攒的老婆本。他想给儿子在镇上买套房,说个好媳妇儿,别想他打老光棍。他都瞧好了老刘家那姑娘,只等着让儿子去相看。
焦俊前两年高考没过本科线,想读大专学个技术,以后好找工作。他爸出事以后需要用钱,他也就没上了。他不想他爸才四十多岁就走了,他还没让他爸享上福呢。
焦俊把存折里的钱都取出来存在他爸的医保卡里,让他爸在医院住着化疗,他在工地上找了个活儿干。
风吹日晒,焦俊卖命似的在工地上干活,他住在员工宿舍,十几个大男人的小房间,那沾满了油漆灰尘的工作服就像黏在了他身上似的,他每餐就吃最便宜的两个素菜。但是他还是攒不够手术费。
焦俊失魂落魄地走在大城市的街道上,霓虹灯通明,路上有穿着西装的下班族,有靓丽的都市丽人,有幸福的一家三口……他格格不入,没钱也不幸福。
忽然,他看见有少爷开着他几辈子都买不起的跑车疾驰而过。下了车跟二流子似地走进了一家酒吧。
那酒吧占地面积大,立方式结构建筑,四面都有数十个拱门,艺术感的设计风格,重量级的装修,顶端通体黑色,只有“妄行”二字以白色灯牌点亮着。
酒吧前面的街道上,停着几辆配色嚣张价值不菲的跑车或低调的高端黑色商务车,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走投无路的焦俊本与这里无缘,此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一丝亮色,他抓住了一线生机。
他小心翼翼却又坚定的走向那深渊,颤抖的双手紧抓着衣角。他迈入酒吧,震耳欲聋的dj打碟声像要刺破耳膜,再一次颠覆他的认知。 这里的人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空气里都是金钱的味道。他羞着,不忍看T台上那热舞的舞女,转头也不愿看男人将不安分的手伸像女人的大腿……
他涨红了脸,拦住一个服务员,结结巴巴地问“请问你们、你们老板在、在那”他豁命似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听村里人说过谁家女儿在酒吧里干这事儿,来钱很快,但是背后的唾沫都能淹二里地了。可眼下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爸的肾要换,住院也要钱,没钱,寸步难行,谁还管那些个名声。
那服务员没好气地带着他去找了招人的经理。
经理其实不太满意的,他皮肤黑,身段也不够好,让他来没什么经济利益。焦俊看出对方的迟疑来,他羞红了脸,卖力地推销自己“我、我可以学,您收了我吧,我会让您满意的。”那一双眼睛清澈,像一泓清水似的映着少年澄澈的内心,城里养不出来,要靠乡下那无污染的绿水清水才能。
那经理勉为其难的收了,他找了个有经验的侍应生带焦俊,带他了解环境,教他怎么哄客人开心。
焦俊穿着那不像他的西装马甲三件套,敷上厚粉,学着去陪酒,拿着那些他在工地上几天才能挣到的钱,哭着笑了。
他好像在这样的染缸里也染上色了。他适应得越来越好,甚至有了熟客,点名道姓要他来陪。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他爸的肾源竟然也排上了。多幸运,多少人几年也排不到。他以为日子就这样好起来了,没想到厄运专挑苦命人,他爸术后排异反应严重,在icu里住了一个星期。没熬住,走了。
焦俊快要崩溃了,他和他爸都没做过什么上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却要受这样的苦难。
他沉默着,打点好他爸的后事。他在这城里,无人可依靠,找人诉苦的都没有,再次失魂落魄地走进了那家便利店,买了最贵的烟。
陈访晴静静听完了焦俊的悲惨遭遇。他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和焦俊比起来,谁的遭遇更惨,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起过他的家庭,此刻也不想再徒增伤悲。他不会说鼓励人的话,只陪着焦俊抽烟。
焦俊一整包烟都抽完了,还是伤心不止。他又和陈访晴一起,分着把那包薄荷烟抽完了。冷冽的薄荷味,刺骨的寒风,两个苦命人。陈访晴难得生出来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焦俊眼角眼泪未干,一直没出过声的陈访晴缓缓开口了“我爸也没了,前几年就出车祸走了。”
他思绪拉回那天,晦暗的天,倾盆大雨,天降噩耗,家中顶梁柱的父亲出事了。
他爸是货车司机,常年奔波在长途送货中,他好不容易盼回来今天归家的父亲,兴奋不已。等回来的不是那高大的身影,而是那医院里红的像血一样的手术灯彻夜通明。
他母亲哭的肝肠寸断,几近晕厥,刚上初二的他茫然地直愣愣站在手术室外。
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双腿麻木也察觉不出,他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想起半月前出走的父亲,和他约定下次等他下次放长假,带他一起去送货,顺道去周边玩玩。
他喜欢车,什么车都喜欢,对父亲开的庞然大物也想研究研究。但父亲早出晚归,他没机会坐上过,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没想到却是这样的重逢……
陈访晴感觉到眼里溢出了泪,模糊了双眼,他看见浑身包着纱布插着管子出来的昏迷这的父亲。
他听到医生如死神般的宣告“大脑受到震荡,各脏器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现在进行了急救,由于生命体征不平稳,待后续还需要进行手术……”
他母亲承受不了,昏了过去。十五岁的少年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无措地抱着母亲,大声哭喊着“救救我妈,救救我妈!”
他亲眼看见父亲的惨状,又亲手把母亲抬上了病床。
陈访晴还未从父亲出事的伤悲中缓和过来,又看着母亲被送去急救室。那沉重的急救室门外,陈访晴彻底瘫软了下去。
他那双往日里神采奕奕的狐狸眼,此刻被泪水糊满了。
他靠在那刷得惨白的墙上,眼前走马灯似地浮现起往日里最微不足道的小确幸,母亲爱研究菜式,回家总有小惊喜,父亲奔波在外,回来时总会给家人带他市的特产……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陈访晴内心的那场雨却大的要将他十五年的幸福人生淹没,只留下他站在无尽的悲伤岛屿之上。
医生出来了,陈访晴撑着地艰难地站起,他听见医生说“已经没事了,是悲伤过度收到刺激的应激反应。”护士拿着一沓厚厚的检查单问道“谁是陈伟良家属?”
陈访晴举手示意,护士看着他,迟疑道“你是?”“父子。”
“这样啊,你们家还有其他大人吗?让他们先去一楼大厅交费吧。”陈访晴接过了那沓单子“好的谢谢,我先进去看看我妈,待会儿就去。”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单子,那几页单子,像有千斤中的砸在他手里。他随手把眼泪揩去了,紧紧攥着手里的单子,小心翼翼地进去看他刚刚苏醒的母亲。
陈母一开口,声音嘶哑,像被千斤重担哽住了喉咙,她看着她年幼的儿子,泪水又决堤似的留下来“阿访,我们该怎么办?你爸他,他怎么样了?”
陈访晴看着脆弱的母亲,坐下来用轻的未不可查的声音说到“在icu,后续还要手术。”听完,她挣扎着要下床看看她的丈夫,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亲人。
陈父陈母都是孤儿,他们一同在孤儿院长大,相互扶持着走过了年少的青葱岁月,情愫在二人中暗生,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成婚生子,因为自幼被亲人抛弃,他们格外希望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幸福对他们来说只要是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一场车祸毁了这简简单单的幸福。
陈访晴拗不过母亲,搀扶着她去了父亲的病房,她看着往日高大健康的丈夫,现在被困在那一张小小的白色病床上,手狰狞地抓上了那探视的玻璃窗……
陈访晴怕她再晕过去,拖拽似的扯走了母亲。陈母双目无神,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儿子去了一楼缴费。
他们家其实是欠了外债的,那辆大货车是陈父亲借钱买的。到现在也还没还完本钱。他为了快点还债,会接点私单,没想到跑这趟私单就出了意外。更雪上加霜的是由于他是外地户口,当初买车是车登记在朋友名下,除了强制意外险,他也没上其他的保险。天价医疗手术费,几乎全要靠他们孤儿寡母承担了。
医生委婉地提醒道“尽管手术会进行,但由于大脑受到的冲击太大,可能会有成为植物人的风险”。
这个从小便跟在他父亲身后的瘦弱女人,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家里仅剩的存款全部拿出来用于丈夫的治疗。由于没有其他的亲人可以依靠,她甚至于还去借了高利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