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潮湿》达斯里

1、白月光回国

　　周贤止身边有一个卡点王，性格不急不躁，情绪跟卡皮巴拉一样稳定。
　　人人都说她可爱，周贤止却不这样觉得，因为他有自己的时间准则，因此，他非常讨厌尚微淇，偶尔在工作中会莫名其妙的想要给她苦头吃。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一个很恶劣的人，但他觉得，有时候尚微淇更恶劣。

　　他俩是公司同期的实习生，周贤止国外名校毕业，尚微淇却只是一个普通的二本院校毕业生。
　　面试那天，两人一前一后，周贤止在瞥到尚微淇的简历时，他对自己胸有成竹。
　　那个时候，他甚至认为尚微淇有点自不量力，拿着那么普通的简历敢来国内大厂面试，这不纯纯给HR送kpi的嘛。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尚微淇竟然被录用了。
　　周贤止几乎是一瞬间就猜测到，尚微淇背后有人，或者说有个了不得的家境。

　　周贤止对她印象深刻。
　　迎新聚餐那天，周贤止有“被迫型”社交牛逼症，一旦场子冷下来，他就会献祭自己的小丑人格以此来获得“好相处”“很有趣”的初印象，而每每这个时候，尚微淇只是坐在边缘处安静地喝水，她致力把自己当成一个隐形人。

　　于是那天，周贤止喝了个烂醉，隔天差点迟到，他大喘气，有些尴尬地问早，慢他一步的尚微淇卡在最后十秒打上卡，一派云淡风轻，周贤止惊奇不已。

　　后来两人同组，但周贤止总觉得自己更辛苦。
　　因为五点下班，四点五十九分尚微淇的电脑就已经关机，指纹打卡时正好五点，而这个时候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工作下来，领导放眼望去就剩周贤止这个实习生还在，久而久之，对他印象深刻。

　　周贤止虽然心有不满，但他以为这也是职场必经的一劫——临时加工作的领导、踩点就走的同事。

　　没关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这么安慰自己的。

　　但安慰了三个月后，两人同期转正，周贤止仍然是最累的牛马。
　　他哀怨地看向尚微淇，后者正对着电脑双眼泛笑，他偷偷摸摸走过去，竟然看到她在淘宝看洛丽塔。

　　周贤止心火烧，面上却和煦，“尚微淇，有份资料的汇总下午四点前要出来，你可以做给我吗？”
　　尚微淇火速切换掉页面，抬着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不好意思，我也很忙。”
　　周贤止咬牙切齿，“我看你也不是很忙的样子，真的不能帮我做吗？组长今天下午就要。”
　　尚微淇很疑惑：“这不是你的工作吗？为什么要我做？”
　　周贤止：“……”真算起来，这也不是他的工作，是某位老员工的。
　　她耳机一戴，敲着键盘，视他为空气。

　　周贤止不止一次腹诽过尚微淇，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了，他觉得尚微淇就是他的职场天敌，工作范畴之外的事情他绝不会跟尚微淇多说一句话，反正说了也是他内伤。

　　但公司的气氛还不错，同事之间相处还算融洽，没什么勾心斗角，周贤止能者多劳，自然升职也比尚微淇快。
　　不过一年时间，他成了尚微淇的组长，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加班。

　　周贤止自诩正义，试图纠正尚微淇的“坏毛病”。

　　下午四点五十五分，尚微淇已经在关闭文档表格了；四点五十七分，关闭浏览器页面；五十九分准备关机时，周贤止火急火燎叫住她：“淇淇，这份资料做一下表，半个小时后要给我。”

　　尚微淇义正言辞拒绝，“我已经下班了。”
　　“算你加班。”周贤止双手合十拜托她。
　　“不能明天做吗？”
　　“不能。”他严肃表明，“我记得你表格做得很快，交给你再好不过。”
　　尚微淇看看电脑，再看看他递来的文件夹，最终还是接过。

　　周贤止心里得意：你也有今天！
　　但事实上，他良心很不安，因为觉得自己太小气了，报复人的手段太拙劣。
　　让尚微淇加班的那半个小时里，他同样陪着，甚至还去买了咖啡以示感谢。
　　事后觉得，这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贤止有想过，但凡她机灵一点，也不至于升不了职。
　　可尚微淇本人对职场文化并不感冒，升职加薪无所谓，她只是需要一份工作来彰显自己是一个正常人。
　　但是，在第五次周贤止踩点叫住她加班时，她冷眼看着他说：“做不了。”
　　这么强硬的态度让周贤止猝不及防。

　　尚微淇关掉电脑，说：“公司并不提倡加班，我今天的工作已经做完了，现在是下班时间，有什么工作明天再交给我吧。”
　　周贤止再一次内伤，虽然很丢面子，但也不好在这么多同事面前发脾气，于是抱歉道：“是我疏忽了，你下班就好。”

　　第二天周贤止买了全组的咖啡，早早来到公司，一杯一杯地放下。
　　然后在尚微淇的那杯咖啡上贴了便利贴，上面写：“昨天我很抱歉，今天请继续加油。”
　　尚微淇总是踩点来，所以同组的同事先来时，见到周贤止这个举动很加好感分，他说：“大家都是一个组的，不要因为工作生出罅隙，昨天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于是，一个温和有礼貌的上司形象就这么立起来了。

　　而尚微淇对他这番举动并没有什么感想，只觉得今天运气好，有免费的咖啡喝。
　　她也不是完全不懂职场人情，于是主动问周贤止：“组长，昨天下午的工作可以交给我了。”
　　周贤止冷不丁吓一跳，笑说：“没事了，我已经弄好了，你忙去吧。”
　　尚微淇说：“今天需要我做的工作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不加班的。”

　　不加班不加班，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加班。
　　这才是尚微淇的职场信条。

　　周贤止仍旧保持微笑：“好，把你这周的工作表格给我看一下，有增添调整我会告诉你。”
　　“好。”

　　某种层面来说，周贤止还挺佩服尚微淇的，她这个人没班味。
　　牛马回“好的，收到！”她永远只有两句话——“好。”“我下班了。”

　　但是很不幸，因为赶上了项目期，这一天所有人都加班，没有人能跑掉。
　　尚微淇本来要跑的，硬生生被周贤止拦下，摁在座位上，警告她：“大老板都发话了，全体加班赶进度，你这个时候准点下班工作还想不想要了？”
　　“但是我今天有急事。”她头一次表现得着急无助，周贤止都愣了下，似乎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鲜活的表情。

　　尚微淇说：“我真的有急事，我要去接人，来不及了。”
　　周贤止摇头，大老板的脾气不是盖的，“除非你做好明天就失业的打算。”
　　尚微淇果然为难了，此时的周贤止还不知道，让她为难的不是工作的重要性，而是一个人的“正常性”。

　　正好这个时候，尚微淇的手机屏幕亮起，静音之下，“沉奕哥”的备注弹出来，她立刻接起却没有说话。
　　“商商，不用来接我，我换了早一班机刚出机场。”
　　男人声音很温柔，尚微淇的表情也跟着变软了，“我……今天要加班，抱歉没能去接你。”
　　“没关系，你忙完之后给我电话，我想跟你一起吃晚饭。”
　　“你……不在家吃吗？”
　　“那你要过来吗？”
　　“不了。”
　　电话那头笑了声，韩沉奕说：“商商，记得给我电话。”
　　“好。”
　　尚微淇挂了电话后就是全副武装的工作状态，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来吧，需要我做什么。”

　　周贤止简直叹为观止，死水一般的湖泊被风吹开了假面，也是生动无限。
　　这是他第一次对尚微淇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尚微淇在韩沉奕面前似乎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孩，他俩青梅竹马，韩沉奕要年长四岁，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尚微淇只有在看到他的时候才会觉得生活是有趣的。

　　“韩沉奕，给你看看我新买的裙子，好看吗？”她很期待地拿着手机给他看自己的洛丽塔。
　　韩沉奕点头，笑道：“像个小公主。”
　　“你这次回国就不走了吧？”她问。
　　“嗯，爸爸要我下周就进公司实习。”他竖起手指，嘘声，“要保密。”

　　韩沉奕送她到家又上去坐了坐，这个房子还是他出国之前买下的。
　　那个时候尚微淇刚上大学，从韩家搬了出来，但因为性格孤僻无法适应宿舍生活，韩沉奕心事重重地买下这个房子，骗她说房东着急出国，大降价出租，于是尚微淇一住就是五年。

　　这个房子里的很多家具都是韩沉奕一手置办的，他本科毕业紧接着出国进修，根本来不及安抚尚微淇，临走前送了她一个小熊猫玩偶，说要是打雷害怕了就抱着它睡，还是很害怕的话就给他打电话。
　　尚微淇很依赖他，每次打雷天给他打电话，韩沉奕一整天的心情都会非常好。
　　现在，他捏着小熊猫的耳朵不禁弯了眼，抱着它说：“我听爸爸说，你很久没回家了。”

　　尚微淇一顿，给他倒水，“我工作很忙啊。”
　　撒谎。
　　韩沉奕一眼就看出来了。
　　“想独立是好事，但过早独立不一定是好事。”他摩挲着杯壁，问：“是受委屈了吗？”
　　“没有。”

　　尚微淇跟韩沉奕认识二十二年了，两家曾是生意伙伴，往来密切。
　　尚微淇十四岁那年，父母车祸意外身亡，她死里逃生也因此患上自闭症，家产被叔伯蚕食后又嫌她是个拖油瓶，住在叔伯家备受虐待。

　　那个时候韩沉奕很同情她，总是变着法逗她开心，却对她受到虐待的事一无所知。
　　直到，他偶然间看到尚微淇身上青紫的伤痕，立刻就意识到了：“商商，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尚微淇摇头，吃着他买来的零食，晃着腿，很开心的样子。

　　韩沉奕没说话，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父亲出面，一纸诉讼告上法庭，硬是把尚微淇的监护权抢了过来。
　　尚微淇自此住进了韩家。
　　那年，韩沉奕十八岁，是尚微淇的英雄。

　　韩沉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打算追问，招她过来坐下，揉她脑袋：“哎哟，从小就是个会藏事的人啊。”
　　尚微淇一头柔顺的头发炸毛了，她似乎在撒娇，“既然你也回来了，那我就多回家看看吧。”

　　她其实想说，你不在的话，那里也不算我的家。
　　知道他要出国开始，尚微淇就不断在练习适应没有他的生活，所以才会强硬地搬出来住。

　　这五年，是尚微淇对韩沉奕的脱敏过程。
　　但现在，她觉得自己适应得很失败。

　　韩沉奕的心情更上一层楼，很喜欢她这样，“商商，我要不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吧？”
　　尚微淇猛地抬头，似在确认这句话真的出自他口。

　　韩沉奕笑了笑，“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住你隔壁，不好吗？”
　　不好。
　　固然韩沉奕疼爱她，但她知道，那是对妹妹的疼爱，跟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算了吧，请给彼此一点私人空间。”她一骨碌起身，无所谓地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韩沉奕被拒绝了，但告诉自己没关系，反正她离不开他的。
　　那晚，他在尚微淇家楼下站了很久，自言自语着：“你要是一直长不大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