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黛玉弟弟爱种田》快乐猪憨憨

75、星火

　　随着女子可应科举的消息传开，朝野上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争议之声四起。
　　好在皇甫明柯早有预料——朝堂之上，已提前着人引导议论，将黛玉童子试时那篇文采与见地俱佳的策论悄然传出，以家国大义之说，应对那些口称“忧国忧民”的士大夫；后宅之中，则由崔明珠在各类宴聚间，向各家女眷细说女子读书的实在好处，尤其针对如荣国府这般，男丁不肖、女儿却个个出众的门第。
　　当然，这番动静多半仍局限于底蕴深厚的仕宦之家。于此世道，供一名男子读书已耗资不菲，女子进学更是多数平民难以企及的奢望。
　　然而再来镇中，却传来不同的声音。
　　自王家姐妹随黛玉应考童子试，王重碧成为当朝首位女进士、虽未授实职却获封“孺人”之后，镇里便悄然兴起女子读书之风。
　　这得益于再来镇上有着一双势利眼的镇长，他看到往来于王家的林家人，机敏的发现了与贵人搭上线的可能性，因此在王重碧获封孺人后，以官学的名义聘请王重碧作为女先生，开立女学，让自家女儿上学，并积极推动当地大户人家女子入学。
　　因着应童子试既不误婚嫁，一旦取得功名，那“孺人”封号便是女子最贵重的嫁妆，亦是在夫家立足的底气，当地大户人家女子都积极报名，立志要成为下一个女进士，而今女子可参与正式科考的消息传来，更有些女子顺理成章地说服家中，踏上了科举之途。
　　王熙凤陪嫁的庄子里，也起了不同的动静。
　　“我知道，你们当中还有人心里不服、面上不忿——毕竟都是曾替国公府当差的老辈，见识过场面，也经手过油水。若有别的去处，不妨早说，我自会体体面面地送你们回去。”
　　王熙凤端坐在庄院正厅中，鬓间簪饰虽不及往日在荣国府那般繁贵，眉目间的威势却一如从前。多亏黛玉遣去的林家人相助，她身上积病已消去大半，心里也跟着清明起来。眼看时局有变，想起女儿巧姐的前路，她更是打起了精神，三两下便将底下那些生异心、摆架子的仆从处置得干净利落。
　　至于与荣府沾亲带故的老仆，她恩威并施，该送的送、该卖的卖。至此，众人才恍然醒悟：琏二奶奶当年能在荣府风光，凭的从不是虚名，而是凤姑娘骨子里的能耐。
　　“至于愿意留下跟我的，我也绝不亏待。”王熙凤目光扫过阶下众人，声音清亮，“自今日起，庄中凡有心参加科举的，皆可应试——庄子每三年一考，得头名者，我替其脱去奴籍，送考入场。”
　　她略顿一顿，又添一句，字字清晰：“不论男女。”
　　这些细微的改变陆续传到黛玉耳中。她正全身心投入到备考之中，而随着童试、院试、乡试的进行，一系列好消息陆续从金陵和清河传来：崔凤仪不出意料作为头名通过了童试、院试和乡试；探春和宝钗亦稳步闯过三关，双双荣膺举人功名。惜春、迎春与郑新月则止步于院试，仅得秀才称号。
　　——然则这样的成绩已十足令人瞩目。据黛玉从皇甫镇波书信中所得消息，本年全国参加科举的女子不过五十余人，童试便筛去大半，院试、乡试又接连淘汰，最终夺得举人头衔的仅有八位：除清河崔凤仪、金陵贾探春、金陵薛宝钗外，尚有庐陵万诗函、浙东顾昭明、徽歙沈知砚、关中秦怀瑾、闽海谢韫如。
　　随着春闱渐近，通过乡试的举子陆续进京。本朝第一批女举人，亦如星聚京华。
　　探春与黛玉、宝钗商议后，以东道身份发出请帖，邀众女举人赴诗会一聚。
　　王熙凤自振作以来，与荣国府的往来也渐渐恢复。她极快适应了新身份，虽不常亲自登门，却时时遣人往贾母、王夫人处送上庄子里的新鲜时蔬，亦给宝玉、三春并巧姐捎些精巧玩意，顺道也探听些消息。
　　譬如这回，得知探春欲设诗会，她深知这位三姑娘的难处，主动将新近盘下的一处酒楼整理出来。
　　这酒楼位于京郊，离城不远，治安稳妥，更难得的是景致开阔——原主只当它是寻常驿站，既未借得京郊便利，亦辜负了这派风光。王熙凤积极经营产业时，一眼相中此地，恰合京中贵族女眷既想觅幽探胜、又不愿远行冒险的心思，想来有着自己的经营，能在竞争激烈的京城打响名声。
　　她遂寻了探春，提出愿免费供众人雅集，只求沾几分翰墨清香，为酒楼添些雅名。
　　至聚会那日，探春、黛玉、宝钗早早候在楼中，此次聚会，三人思量许久，还是只局限于女举人们，迎春、惜春和湘云虽十分遗憾，但也表示理解。有王熙凤一手张罗宴席，三人全然放心，只将全副心思放在迎客上。
　　“怎么还不见人来？我已等不及了。”探春立在门边频频张望，喜色盈腮。
　　“离约定的时辰尚有两刻钟呢，三妹妹且坐会儿。”王熙凤笑盈盈劝道，一举一动仍是当年在荣国府操办盛宴的利落劲儿。
　　“也难怪探丫头心急，今日所见的，恐怕皆是将来朝堂同侪。”薛宝钗神采奕奕。进京多年，除却贾府，她鲜有交际之机，纵有才学亦无处施展。此番能结识的，多是出身清贵之人。“此番应试的，除你我三人与黛儿的老师外，我只略知徽歙沈知砚——她出身新安江畔儒商世家，家父在世时也曾提过，说她家‘贾而好儒’，还是艺古斋的主人。”
　　“这位沈举人的文章我倒有幸读过，文辞富丽，考证详实，确不负家学渊源。”黛玉通过皇甫镇波与皇甫琼华，早已看过不少此次科举的答卷。
　　“众位女举人皆非凡品，但最令我惊叹的，还是庐陵万诗函。她不比旁人出身名门，听闻是在白鹭洲书院旁听自学成才，实在令人敬佩。”探春叹道。
　　“有人来了！”黛玉遥见一辆马车驶近。三人起身相迎，待车马渐近，其上徽记清晰可辨——“是浙东顾家的车，顾昭明夫人到了。”
　　马车停稳，帘帷掀处，走下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眉目间英气湛然，神色端凝，一时令三人生出几分紧张。
　　“是顾夫人吧？快请进。”王熙凤笑脸迎上，亲自搀扶。
　　“浙东顾昭明，谢过夫人。”女子看向王熙凤，目光微露迟疑。
　　“我是此间主人王熙凤，今日待客的是这三位姑娘。”王熙凤忙引见。
　　黛玉、探春、宝钗上前见礼，各自通名。
　　“三位小友好。”顾昭明郑重还礼，举止间一派学者气度。黛玉、探春、宝钗引她入内厅，独留黛玉陪同说话。顾昭明出身浙东史学巨族，此番亦是携女应试，其文章以史为鉴、脉络沉厚，不想为人也这般端方严谨。
　　随后而至的是闽海谢韫如，是个活泼灵动的少女。其族中有造船通洋之历，与王熙凤出身的金陵王家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未曾牵扯到先前的政治巨变，此时正为鼎盛之时，她见识广博，为人开朗，说起市舶贸易、海外风物，别开生面，一来便让气氛活络起来。
　　崔凤仪亦随后抵达，她与顾昭明年岁相仿，昔在社交场中亦有数面之缘，却未尝深聊，离经叛道的崔凤仪，也未料到古板持重的顾家竟养出这般女举人，更未想到顾昭明的夫家愿意让当家主母参加科举老师。二人叙谈起来，竟颇投契。
　　不多时，关中秦怀瑾、徽歙沈知砚、庐陵万诗函相继到来。秦怀瑾年纪与探春黛玉相仿，生就一张娃娃脸，却是将门之后，文风雄阔如关河；沈知砚与迎春同年，遍身绮罗，笑靥如花，一身富丽掩不住书香沉淀；万诗函不同众人，坐着一个租赁的牛车赴约，虽衣衫素净，立于众贵女之间却不卑不亢，谈吐间自有光华。
　　众人作为当朝第一批女举人相聚，所言不再困于内帷琐事、衣装配饰，而是放眼山河经纬、古今得失。不同地域的视野在此交汇，不同家学的智慧彼此碰撞，竟迸发出以往闺阁中从未有过的光华。
　　雅集之上，以崔凤仪为首，众人合力作鹤鸣赋一篇，更是将聚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此篇赋虽出自女子，笔下却见江河气象，带着忧国和刚正之气，更兼女子独有的细腻与柔韧。赋成，众女子均沉浸其中，将参加此次科举考试的忐忑和不安一一抚平，化为某种难明的精神，成为众人在官场沉浮不忘的初心。
　　这篇赋后来流传甚广，连这场聚会亦被载入野史笔记，成为一段佳话，更成为多少闺中女子的精神支柱。
　　而王熙凤的“鹤鸣楼”也因此声名鹊起，成为京中雅士才女争相造访之地。
　　王熙凤静立一旁，听着满堂清论，心中渐次盈满暖意。昔在荣国府，她与贾琏总盼着得个儿子光耀门楣；而今看着眼前这些神采飞扬的女子，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巧姐，将来亦可拥有这般辽阔的天地。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