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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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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镜子碎了,李成蹊不会回来了。我伏在地上,小心翼翼捡起每一块碎渣,即便被割划出满手的血污,也不肯放下。血不断外涌,像泪一样流个不停,我看着碎镜中的自己,这一块映出我的眉毛,那一块映出我的眼睛,还有鼻子,嘴唇,耳朵……
可凑到一起,也只是我。
我终于明白,李成蹊的那些话原来是诀别。
来之师父说:“阿弥陀佛。福祸本相依,一镜分阴阳;双凤翩翩飞,浴火涅槃生。”
安之师父则说:“原来何去缘何去,回首是岸亦无边。”
我不明所以,眼见寻不到答案,便要悻然离去。
当我转身时,两位师父同时叫住我:“檀越既然心意已决,何不入镜自寻答案?”
神佛之事,我未下过定论,但李成蹊的出现绝非偶然,两位师父所言云缭雾绕,也有几分可信。
我双手合十,问道:“如何入镜呢?”
两位师父面相慈善,居坐莲花宝座上喃喃自语,佛珠自他们手中捻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霎那间,万物寂静,日光斜披在他们的肩上,宛如四射光芒的金襕。
我顿觉头晕目眩,耳畔皆是林鸟穿破层云的振翅声,一阵复一阵的异样感知过后,我开始神志游离,陷入无尽的昏暗中。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突然前方有一线光亮。
我朝那方走去,却发觉我正趟着过膝的暗流,每一步的行走都变得尤为艰难,好似我的双脚被绑上了镣铐,可当我抬起头时,那处光亮离我愈发近了。
一股气力冲发上头,我咬咬牙迈进了很多步。
等我走至光亮处时,它却化作一只蝴蝶隐没另一头的昏暗中。
我不由悲从心生。
兴许,我再也寻不到她了。
“李成蹊!”
我朝每个方向唤着她的名儿,期望能得到回应。
良久,一道空灵悠远的声音传过来:“你要寻我?为何?”
我不假思索道:“你知我的过去,也能预知我的将来,可我对你一无所知。”
她没有回我。
我不愿就此放弃,又道:“李成蹊,你就是我,对吗?”
“是。”
“你帮了我这么多回,能否让我帮你一回?”
“不值得.......”
我眼前重复明亮,就在正前方,李成蹊半截身子被湍急水流淹没,我不作多想,只有一个念头横在心里——我要救她!
李成蹊看着我一意孤行地朝她而来,神情有些错愕,大抵是没料到是这般情景。
“啪嗒。”
悬于我们顶上的石头崩裂,激起水潭层层浪。
我来到了她身旁,不顾一切地拉着她躲避。
李成蹊道:“你不该救我的。”
我当即反驳:“于我而言,这世上,只有你值得我救。”
尽管我们浑身浸得湿透,两具身躯紧挨着无法互相供给温暖,但我和她,谁也没有放开对方。
我们手指相嵌,心跳同出一脉,呼吸匀律一致,天地间再也寻不到能与我这样般配的人了。
李成蹊同我指了一个方向:“我们往那里走。”
我应道:“好!”
照着她的指引,我们走到了一个石门前。石门并没有上锁,李成蹊一推就开了。
我随着她跨进石门内的天地,后方这时传来巨大的轰鸣,在石门关闭前,我看到无数的石头自顶上齐齐坠落,犹如天穹出现了一个愈来愈大的坑陷,若是稍晚一刻,只怕我们命陨于此。
不过这时,我又感到头晕目眩。
恍然间,面前的景象天翻地覆,又陷入漫无边际的昏暗。
过往种种,未经之事,宛如走马灯飞速闪过,我看到了我和她的过去,以及独属于她的过去。
张六郎双膝跪下,言辞恳切:“鸢娘,你信我,往后我绝不再犯。”
李成蹊发髻凌乱,眼神空洞,唇角渗出丝丝血迹,倚靠床头默不作声。
张六郎膝行上前,步步紧逼:“鸢娘,你还信不过我吗?”
李成蹊仍然垂首不语,只是浑身发颤,干咳了几声。
张六郎握住她的手,仿佛没瞧见她眉间紧蹙的愁容,他的声调激昂,俨然拿准了她的无可奈何。
他说:“鸢娘,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对吗?”
李成蹊阖上了双目。
我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原来,我梦到的根本不是预兆,而是……我的上一世。
下一幕,李成蹊倒在雪地里。
我看着她苦苦哀求过所有人,张家的,李家的,乃至过路的行人,却无一人驻足停留半刻。
那些人在说——
“听说啊,张家六郎的媳妇是犯了七出之条才被休出家门。”
“犯了何事啊?”
“那可多了去,不顺父母、无子、有恶疾……”
“张家到底是世家望族,竟能容她至此,可见已是慈善宽厚。”
“李家家风严明,容不下这等毒妇,如此也算她咎由自取!”
朔风冽冽,渗骨刺寒,漫天大雪倾盖而下,她只着了身单薄中衣,自然无力抵御这一年的冬日。
她颤栗着陷入无尽浑噩,说了很多含糊不清的话。
我来到她身旁,挨得很近,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凑出完整的一句话。
“我好冷,我,没错,没错!”
我恍然忆起那时救我的人,以及那件为我抵挡一日风雪的狐裘,在我醒来的第二日就不翼而飞。我数次误以为是梦,也不时起过疑心,因为李成蹊的出现过于诡异。
我想效仿她,可如今我的身上并无可以为她抵御风寒的衣物。就连触碰,我也做不到。
我就似一缕幽魂,无声无息。
忽然,李成蹊睁开眼,无端朝我看过来。
“你不会厌弃我吗?”
我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当然,汝生亦吾生。”
恰此时,雪停风息,一线绚灿天光穿破层云映射大地。碧穹之下,冰消雪融,无尽暖意腾然升起。
李成蹊嘴角牵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温柔的眉眼弯了弯,声音余调都透着无止尽的畅快和舒心:“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