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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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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涂已经很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不过傍晚五点多,天就快黑了。
晏琴刚下楼出门,迎面而来的冷风让他不自觉缩了缩脖子,他自言自语:“还好雪停了,可真冷啊。”
“嘎吱”,晏琴一脚踩在雪上。
他住的这栋楼楼底有一棵桂花树,有些年头了,树枝粗壮,枝叶翠绿,倒成了这冬天最显眼的色彩,最有意思的是,树枝和树叶构成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爱心,没有人去刻意修剪,晏琴只能惊叹于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小区里不少人称之为“爱情树”。
树上压满了雪,银花珠树,树下站了一位少年,一动不动。
少年修长的身影被笼罩在昏暗的天色中,晏琴随着小路走着,逐渐靠近桂花树,逐渐靠近少年。
容怨听到旁边传来的声响,侧过头看过去,寒风吹起他的头发,精致的面孔被冻的微红,他的背影很温柔,面容却格外清冷。
容怨回眸看向晏琴,这一眼,冷淡,惊艳,这个瞬间在晏琴的脑海里自动按下了0.5倍速,不断退回重放,十七岁的少年突然觉得这个瞬间还挺长。
回过神来,晏琴主动搭话:“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容怨淡声说:“刚搬来。”
晏琴心里偷摸着想:“人长的好看,声音也好好听。”面上倒挺平静,“这样啊——这棵树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容怨抬头向上望去:“嗯,很好看。”
又一阵寒风袭来,两人都把下半张脸往衣领里藏了藏。
晏琴:“今年的冬天可真冷,你也早点回家吧。”
容怨眼睫微动,“嗯”了一声,随后道了谢。
晏琴没见到过这种气质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不尽兴地向前走去,没曾想,容怨叫住了他:“等等。”
晏琴转过身:“嗯?”
容怨抿了抿嘴唇,问到:“请问超市怎么走。”
晏琴:“啊,你现在要去吗?”
容怨小幅度地点点头。
晏琴思索片刻,说:“这样吧,正好我也要出去一趟,我带你去。”
容怨再一次说了声谢谢。
晏琴笑了:“别客气。”
路上,两人时不时聊上几句。
晏琴:“你之前是在哪儿?”
容怨:“梓禾。”
晏琴:“梓禾离这儿还挺远的,来上学吗?”
容怨:“嗯。”
晏琴:“高中生?”
容怨:“高二。”
“真巧。”晏琴乐呵,“我也高二。”
随后,晏琴再一次挑起话题:“猜猜看,刚刚那棵树是什么品种?”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
“诶,小心。”容怨及时扶住他的胳膊。
晏琴依旧笑嘻嘻的:“是桂花树。”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触感,心想,“怎么这么瘦。”
容怨立刻收回了手,继续向前走着。
“请你吃糖。”晏琴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在容怨面前晃了两下,“表示感谢。”
容怨看着糖的目光转移到晏琴脸上,又重新看回去,收下糖果。
“谢谢。”
晏琴发现这人真的很喜欢道谢,明明是一个礼貌拉进关系的词,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总有种疏离感。
几个孩子呼哧呼哧地跑出来,开心的要命。
“好多雪啊!我要堆雪人,咱们来打雪仗啊!”
“哈哈哈哈哈,好呀好呀。”
“嘿!你别躲!”
“略略略,打不着打不着!”
地上的雪成了孩子们冬季限定的乐园,容怨只是瞥了一眼,并不关心。
晏琴:“到了。”他猜面前的人又要说谢谢了。
容怨:“谢谢。”果不其然。
容怨正打算走进去,身旁的人急忙道:“我叫晏琴,海晏河清的晏,爱琴海的琴,你呢?”
“容怨。”
当晏琴思索着是“愿”还是“苑”的时候,容怨给了他答案:“怨恨的怨。”
晏琴愣住,怨恨的怨?
不等晏琴回神,容怨已经离开。
怨恨的怨,谁听到不会感到奇怪,有哪个父母会给子女取一个这么不吉利的名字呢?
容怨挑选着货架上的生活用品,他匆匆忙忙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什么也不熟悉,这里人的口音他也不太能听懂,可那又如何,容怨心想,离开梓禾未必不是件好事。
回到家己经快七点了,屋子里的人早已吃了起来,餐桌上只剩下一点点的菜。
容紫兰不满地看向容怨:“小怨啊,你说说你,出去了也不和大姨说一声,饭做好有一会儿了,这天冷了也不能吃,我们就先吃了,这不,还剩下一点。”
容怨从来到这个家开始就明白这俩人对他的态度,厌恶,嫌弃。若不是从小就没爸,前段时间又死了妈,腿脚不方便的外公没法照顾他上学,再加上老爷子强行要求他大姨照顾他,他不会来到这里寄人篱下。
容紫兰的儿子韩莫不在,估计已经吃完回房间了,韩莫的父亲莫昌平视容怨为空气,看都不看一眼。
容怨知道,这餐饭,本来就没有他的份。
“我不饿,大姨,我先回房间了。”
“去吧。”
待人走后,夫妻二人原形毕露。
容紫兰翻了个白眼:“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我看他娘就是给他克死的,你看看他刚刚什么态度,住我们家的吃我们家的,碗都不知道收一下。”
莫昌平附和:“钱刚拿到手,让他住段时间,到时候找个理由把他赶回去。”
“……”
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但容怨还是听到了,他靠在门后,刚买的东西还拎在手上,头发紧贴着房门,没开灯,他整个人淹没在黑暗中,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揣在兜里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紧,手心里还有个小东西。
容怨拿出握在手里的棒棒糖,脑海里浮现出晏琴的脸,这种人,应该有个完整的家庭吧。
四周漆黑一片,女人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偶尔传来几声猫叫。
“妈妈,妈妈……”小男孩无助地叫着。
“滚!我不是你妈!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啊!”
女人魔怔了一般,半瘫在地上,头发杂乱,眼下一片乌黑,妆容被眼泪弄花,她伸出细长的手,如同恐怖片里的女鬼一般靠近小男孩的脖颈,抓住,握紧。
“呃……妈……妈妈,对不起……”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小男孩不懂,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事。
画面一转,阴暗的房间消失不见,一首儿歌在这一方天地回响,是儿童的游乐场所。
女人像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蹲在小男孩面前:“小怨想玩什么?”
女人的表情十分陌生,在小男孩印象中只有她疯狂的样子。他看向四周,指了指一旁的秋千:“这个,可以吗?”女人微笑:“当然可以。”
小男孩心中大喜,正想牵着女人的手,却被女人毫不留情的甩开。
“妈妈……”
女人尬笑:“哈,妈妈的手碰了灰,太脏了——不是想玩嘛,快去。”
小男孩听信了女人的话,撒欢跑过去。
女人表情骤变,阴狠又厌恶:“再见吧,我的儿子。”随后转身毫不留情离去。
四周再一次变黑,女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小男孩哭着追赶:“妈妈!妈妈!不要丢下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妈妈!”
直到背影消失不见。
容怨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用手臂盖在脸上,深深呼出一口气:“又做梦了。”
肚子发出声响,他寻思着反正睡不着,出去买点吃的吧,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吃上几顿饭。
2:26
手机上显示着现在的时间,容怨记得小区附近有一家24h营业的便利店,于是收拾好东西小声地出门。
南涂的冬天比梓禾冷很多,容怨初来乍到还得慢慢适应,他把手揣兜里,再一次摸到了熟悉的棒棒糖。
“呼——冷死我了。”桂花树旁有一个人,“这雪人怎么这么难堆,我看别人弄不挺简单的。”
这个点竟然还有人在外面。
容怨打开门,几束光打在雪地上,晏琴直起腰看过去,认出了来人,笑道:“是你啊。”他用手指摸了摸冻红的鼻尖,“你也来堆雪人吗?”
容怨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凌晨两点多,冰天雪地的,堆雪人?亏他想的出来。
“不堆。”
“哦。”晏琴极力想解释一下自己的大脑发育一切正常,“我一表妹,她那儿没下雪,大半夜吵着要看雪人,不然不睡觉。”
“嗯。”
晏琴摸摸脑袋,指向还没完工的作品:“一起吗?”
“不了。”
“好吧。哦,对了,便利店在你今天去的超市往前走一点。”
听到晏琴说的话,容怨看向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家伙竟然这么高。容怨没说话,晏琴似乎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意思。
“我是不是特聪明,一猜一个准儿。”
“嗯,聪明。”明明这张脸说话时毫无表情,晏琴却听出了无语的意思。
“那你路上小心点,地上滑。”
“谢谢。”
一路上除了容怨没有几个人,他零零总总又买了不少东西,顺便简单地吃了一顿饭,回去的途中他在想晏琴是不是还在堆雪人。
黑夜是最好的装饰品,也是最好的还原剂,只有在这时容怨才能真正放松自己。
到楼下时,容怨看到一个小小的雪人安静地待在桂花树下,堆它的人已经不见身影。
少年走过去蹲下,发现有一根棒棒糖插在雪人上面,旁边还有字,容怨把手机手电筒照在字上。
【晚安】
无声的两个字仿佛有了声音。
容怨把雪人拍了下来,想了想,他拿出雪人头上的棒棒糖,又拿出兜里那个,两根放在了一起拍了一张照片,看着照片,容怨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