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曜日》檀汐

19、误会

　　等江雨尘好容易输完整整两大袋生理盐水得以离开医院，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他坚持不让曲霆和喻雅诗送他回去，在医院门口就与他们告别，虽然因为许久未进食没什么力气，但好歹这会儿头已经不晕了，几分钟的路程自己走回去也是没问题。
　　喻雅诗见他执着，便也只好由他去，只是临走前不忘叮嘱两句，回头和舒曜说这事儿的时候好好沟通，尽量别吵架。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叫她和曲霆。
　　江雨尘缓缓的走回了公寓，锅里温着阿姨煮好的粥，揭开盖子的瞬间有大米的香气，他突然就觉得很饿，于是碗也懒得拿出来，直接站在灶台边，就着锅子把粥全喝完了。
　　吃了东西之后可算是有了点精神，江雨尘上了二楼，走进书房，离家前的一片狼藉已经被阿姨收拾好，此刻房间里看起来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冰箱里几乎空了一半，酒已经一瓶都没有了。
　　江雨尘拿出手机，漫无目的的划拉了几下，又把它收了起来。
　　他在医院对曲霆说的是真心话——他本来确实是打算，等自己精神好些了，就主动告诉舒曜今天的事情，向他认真道歉的。
　　不过他现在改主意了。
　　他没打算瞒，他也瞒不住。但他决定不主动坦白，他什么都不说，就等着舒曜回来以后自己发现。他看到冰箱里的酒全都消失了就一定会去问吴阿姨，然后吴阿姨大概就会很惊讶的问，怎么小江没有告诉你吗？再然后……舒曜应该会非常非常生气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江雨尘想，那是他最想看到的舒曜。
　　就像在A省的那个晚上，他发现自己受不了舒曜的退让与回避，非常想要激怒他一样。
　　他不要舒曜的包容，如果他不包容，是不是就会不冷漠。

　　江雨尘没有等太久。第二天他就听吴阿姨说，舒曜晚上回来。
　　“哦是嘛，他要回来吃晚饭是吧。”江雨尘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啊差点忘了跟您说，我下午要去同学家一起学习，晚上我就不在家吃了，您不用做我那份了。”
　　吴阿姨点点头：“好，那我就只管小舒了。”她笑道，“你们哥儿俩，住一块儿也有一年多了，一起坐下来吃顿饭的次数一个手都数得过来吧。”
　　江雨尘埋头喝粥喝的认真：“他忙。”

　　当晚收到舒曜信息时，江雨尘正在几条街外的同学家做题。
　　信息内容还是舒曜一贯的风格，简明扼要三个字：在哪里？
　　江雨尘如实回复：在同学家里学习呢。
　　他确实是眼见着舒曜要回去，故意出来避一避的。按着他预想的走向，最好是舒曜发现的时候他不要在场，舒曜不能即时寻到发火的对象，那怒火便可以多烧一会儿，烧的更猛烈一点儿。
　　他看了眼时间，九点半，合理，舒曜应该是发现酒的事儿要找他兴师问罪来了。
　　舒曜回的很快：同学家在哪里
　　江雨尘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慢慢的打字：离家就七条街，很近的。
　　舒曜的信息几乎是飞进来：我问你地址
　　江雨尘这下有点愣了：啊？
　　-啊什么啊，快点，我来接你。
　　江雨尘的确是没料到舒曜的这个反应，他只是想磨一会儿再回去：不用了吧，真的很近，我走着过来的，一会儿做完题我就回去了。
　　这回舒曜直接丢过来语音：我说，地址给我。
　　感受到了他的不耐烦，江雨尘乖乖的把地址发了过去。
　　很快收到下一条语音：五分钟后下楼。刚听完又进来一条：没写完的题也别写了，这地方楼下不让停车，要是下来晚了吃了罚单，你全交了。
　　江雨尘二话不说立刻起身拎包下楼。

　　舒曜开着他自己那俩G63来的，江雨尘坐上车，心想这实在是太不环保了。
　　过来五分钟，回去甚至更快，江雨尘觉得自己好像刚拉上安全带没多久，车就驶进了舒曜公寓的地下车库，停在了车位上。
　　只是车停好了，两人却谁都没有下车。
　　“说说吧。”舒曜一路都没有出声，此刻终于打破了沉默，“喝酒是怎么回事。”
　　江雨尘目视前方，答得很平静：“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你的酒都被我喝掉了。”
　　舒曜深呼吸了一下，手很用力的捏了一下方向盘才开口：“原因？”
　　他大概再多说一个字就要控制不住爆发。
　　江雨尘依旧不动声色：“就是想喝。”
　　舒曜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方向盘上，他再次深呼吸：“江雨尘，上次我是不是就和你说过，你如果实在是很想喝酒，你可以告诉我，我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我也不会不由分说的就拒绝你的要求。可是你不能binge drinking。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这是有问题的。”他转过头，目光恳切的看着江雨尘，“你喝进急诊室，挂四个小时生理盐水，好受吗？我是不是说过，退一万步说，binge drinking对身体是有很大伤害的？你如果真的想喝到不行，浅尝辄止一下没问题，但你这样喝的毫无节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江雨尘知道舒曜在努力的控制情绪，可他偏偏不愿如此。
　　“这个问题你不是早就问过我？”他侧目对上舒曜的目光，眼里写满挑衅，“你总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现在告诉你，我不知道，可以吗？我也不想知道。我做了就是做了，知不知道的，我都做了，怎么样？”
　　江雨尘是故意这样，只是这一晚的舒曜似乎格外的能忍，他甚至在试图扮演一个贴心“哥哥”的角色：“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在学校里遇到讨厌的人？还是课业压力太大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心里的想法是会多一些。”
　　江雨尘突然笑的停不下来，半晌方道：“告诉你然后呢？你替我排忧解难么？你什么时候成知心大哥了？”他看着舒曜垂下眼陷入沉默，重新靠回椅背，“我岂敢劳烦你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管我呢。有人不是在我刚来这儿的时候就说了么，他最烦管别人了。”
　　舒曜终于开口带上了难以隐忍的火气：“我在和你好好沟通，江雨尘，你讲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夹枪带炮的。”
　　江雨尘一脸无辜：“我有吗？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哪里说的有问题？难道你不是很忙吗？你白天陪新交的女朋友逛街买礼物晚上飞西海岸看有意向的新initiative，如此时间管理大师的行程，谁看了不叹为观止呢？”
　　舒曜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新交的女朋友——”他一下反应过来，“你说那天在商场是么？”他露出几分恍然，“等会儿，你难道是在为这个事情……不高兴么？”
　　“你想多了。”江雨尘面无表情的飞快打断他，“有时候你不觉得，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么？”
　　“那不是什么新交的女朋友。那是我爸攒的局，是一些类似于‘zz任务’的，我需要做的事。那天我也没买什么礼物，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对方之前定的高珠到了，正好吃饭路过，顺便去取一下。”舒曜手指轻敲着方向盘，“除夕那天，在我爸那里，他提过的，你也应该听到过的。你以为对方和我不是一样心思么？有人想看，我们就做做样子演个戏给他们看罢了。”
　　“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吧。”江雨尘轻笑一声，“除夕那天舒白舅舅说的就是相亲，你玩什么文字游戏呢。”
　　舒曜这次沉默了半分钟，再开口声音变得很轻：“你就是在为这个事闹。”他再次望过来的眼神沉如黑夜，“你在介意这个事情，对吗？”
　　江雨尘不看他：“无论我在不在介意这个事情，你现在都是在刻意的回避我的问题。”
　　“江雨尘，”他听见舒曜又唤了他的名字，随后是一个突如其来单刀直入的问题，“你为什么会亲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想。”
　　江雨尘说完便突然转向舒曜半起了身，一条腿跪上座椅，倾过去一把扣住他，用行动回应的干脆利落。
　　如果江雨尘没有记错，他们的每一个吻都是舒曜率先后退停止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那人的眼神清澈又迷离，像是星夜里的粼粼湖水。
　　舒曜这个人，大概就是因为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不然怎么能总是这样温柔的做着残酷的事？就像他每一次把自己推开时，眼里亦总有萤火闪烁。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吗？”江雨尘狠狠的盯着那双眼睛，将挑衅进行到底，他想起了去找曲霆拷照片那天的对话，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曲霆哥说，人都有需求，有需求就要解决。我觉得很有道理啊。”
　　舒曜几乎是惯性的皱眉，没忍住在江雨尘面前爆了粗口：“他他妈的一天天都跟你说些什么？”
　　江雨尘颇为新奇的看着舒曜骤然变的熟悉起来的表情，这一晚的舒曜似乎很难被激怒，无论他说什么，对方平和又冷静的令他陌生，也令他格外的烦躁。
　　于是他也就变得愈发口不择言。
　　舒曜的情绪转折点来的有些出乎意料，江雨尘顺着想起那晚谈话的更多细节，笑容变得玩味，“哦，是因为有天我撞见他和一个男生在洗手间……我就问他来着，他就这么跟我说的啊。哦对了，说到曲霆哥，听说，你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啊？那我也不用替他瞒着什么了。他原话说的是，他喜欢你，又不能亲你，难道他要一直憋着吗？”
　　舒曜脸上的表情又一点点的淡下去：“那你呢？”
　　江雨尘没反应过来：“我什么？”
　　“所以你也是因为什么求而不得的人，才这样的对吗？”舒曜的眼神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表情突然变得古怪，“因为谁？是曲霆吗？Cecilia说你喝酒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心情不好也是因为这个么？”
　　这可真是个他从未预想到的乌龙，江雨尘彻底愣住了，舒曜怎么会这么理解？他匪夷所思的瞪着舒曜，一句话也接不上，身体力行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瞠目结舌”。
　　舒曜闭着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手推开江雨尘，一手拉门下车：“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算了吧。我真是昏了头……我要上去了。”
　　江雨尘懵懵的被一把推回副驾驶，他还是做不出什么反应，只是隔着挡风玻璃怔怔的看着舒曜的背影。
　　他知道舒曜误会了，这并不是他的初衷，但，他也意外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很讨厌这个误会的结果。或者直白的说，舒曜误会之后的反应与情绪总算是有了些许变化，虽然始料未及，但他好像还挺喜欢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回过了神，也飞快的下了车，叫住了那个人：“舒曜。”
　　他看着对方停下脚步，也向前走近了一点，停车场的灯光是毫无温度的白，那人的背影也看起来似乎更冷了一些。
　　“把你的酒都喝掉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没有故意要耍叛逆或是怎样，也不是非要偷摸着喝你的酒的。那天吴阿姨叫我帮她去楼上冰箱里看看还有没有芝士，我才去书房里看的——在那之前我甚至不知道那里还有个冰箱。看到酒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跟前两次一样，我就是个没有自控力的人，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喝过了。”江雨尘一字一句说的诚恳，“我知道你不是介意我喝掉了你的酒，你是关心我，所以向你道歉，让你担心了。”
　　舒曜终于转过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江雨尘，你要去看医生。”
　　江雨尘以为他在说那天去看急诊的事情，忙道：“我已经好了，那天挂完水回来就没事了。”
　　“我是说心理医生。”舒曜的眼神看起来比那白色的灯光还要冷，“你对酒精的态度是有问题的，你需要帮助。”
　　江雨尘一时没有说话，两人静静的对峙着。
　　最后还是江雨尘笑了，他歪着身子靠上一旁的车，语气轻佻：“你觉得我脑子有病可以直说。”
　　“你没必要这样说话，心理健康也是健康，每个人都需要关注的。心理问题会在行为表现上有所反应，影响日常生活，这个事情多多少少谁都会有。”舒曜又皱起了眉，“难道你自己没有意识到吗？酒精很容易让你失控——”
　　“让我失控的又不是只有酒精。我都说了我这个人就是自控力很差啊。”江雨尘挑了挑眉，“哪至于像你说的那么夸张了，我又不是天天喝酒喝的醉醺醺的。我来这儿之前就基本没喝过酒，来这里快两年，也就喝了三次。平时我主动找酒喝了吗？这就叫对酒精的态度有问题啊……”他微微笑起来，“我懂你的意思，你不就觉得我喝酒喝起来太放纵么——”
　　“不仅是如此，”舒曜打断他，“你刚才自己也说了，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问你原因，你也说你就是想喝。这是危险的信号。”
　　江雨尘再走近一步，直视舒曜的眼睛：“想听原因吗？”他抬手轻轻的叩了下左胸心脏的位置，“因为这里有个黑洞，我想让它被填满。”
　　舒曜卡壳了几秒钟，他想看来自己的中文还是不够好，但他试图理解：“所以，非要喝酒才可以？”
　　“也不是。”江雨尘答的飞快，“你也可以。”
　　舒曜移开目光，盯着地面上某一点看了很久。
　　江雨尘也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了很久。
　　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舒曜。他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走回车边，一手拽了江雨尘推进后座，摁在座椅上。
　　“想亲就亲，不用那么多废话。”
　　还是那个“居高临下”，又“颐指气使”的舒曜的样子，皱着眉满脸写着不耐烦的样子，江雨尘挑衅了一晚上，此刻终于看到了，于是他一秒也没耽搁，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