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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准则 ...

  •   这顿生日晚餐吃的还算愉悦。
      他们也有小两周没见了,舒曜询问着江雨尘最近申请的情况,他心里有鬼,便也就只说些大概的,含糊其辞。好在舒曜大概是觉得他被问多了嫌烦,并不在意他答得含混,只是说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随时告诉他。
      江雨尘还和江月连了个视频,主要是为了让她看看那满桌子的菜,表示自己即使人在他乡也有好好过生日。江月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就是当妈的总难免有点“非得挑点刺”出来的“斤斤计较”,看了半天还是冒出一句:“不吃蛋糕吗?”
      “来了。”下一秒舒曜出现在镜头里,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迷你蛋糕,十分简单的款式,奶油白与草莓红,上面插着数字蜡烛,两簇小火苗晃晃悠悠的。
      他走近了,冲着镜头笑:“江月姑姑,早上好。”
      “哎,小舒。难得你今天在家呀。”江月亦是笑盈盈的,她看着那蛋糕,笑道,“这个尺寸的不错,小雨不怎么爱吃生日蛋糕,买大了总是要剩的。”
      “嗯,我知道。特意找的mini size。多少是要吃一点,一两口也行,应个景。”舒曜似是随口应着,过来江雨尘面前,放下蛋糕,一手接了手机将画面翻转朝向江雨尘:“许愿吹蜡烛吧。”
      他不过跟江月闲话几句家常,说者多半无心,江雨尘听着却有些愣神。知道,知道什么?怎么知道的?
      那镜头已经对准了他,江雨尘只好颇有些心慌慌的飞快闭了眼,只是那蛋糕上的两簇火苗却好像还在眼前燃着,焰芯摇曳。如果心上真有一根弦,那它此刻正在被那火舌舔舐着,在那灼热的空气里微微挣出一点嗡鸣声。他握了握稍稍有些发汗的手心,很想许愿,脑海里却只剩一片空白。
      也许是他闭眼太久,耳畔突然传来江月带着笑的声音:“这孩子,是许了多少个愿望啊?”
      他猛的睁开眼,如梦初醒一般,下意识“呼”的一下吹灭了蜡烛。
      适才一直晃动在眼前的火苗乍然消失,世界倏的陷入一片昏暗中。他愣愣的看着那熄灭的蜡烛上飘起丝丝烟雾,不明白自己这有些不讲道理的慌乱来自何处。
      舒曜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的把手机镜头转向自己,冲那头的江月再次挂上笑容:“姑姑,您今天还上班吧?”
      “哎是呢,要上的。”江月应道,她似是被提醒,瞥了眼时间,“哎哟”了一声:“都这个点了啊,不早了,我该走了。谢谢你啊小舒,这么忙还抽空陪小雨过生日。”
      “您太客气了。我们都该谢谢吴阿姨做这么多好吃的是真的。”舒曜说着又把手机递回给江雨尘,“先道个别吧,江月姑姑要去上班了。”
      江雨尘似是才回过神来,拿回手机,对着镜头说再见。
      “生日快乐啊小雨!”江月笑着挥挥手,挂断了视频。
      通话页面“嘟——”的一声消失。刚刚褪去了光线的世界又被剥离了声音,跌入满室的寂静中。
      江雨尘余光瞥见舒曜似乎是要转身去开灯,突然出了声:“先别。”
      舒曜身形一顿,但他什么也没说,十分从善如流的转了身,重新坐回了桌边。
      他们又一次默默相对在了只剩暗色轮廓的客厅里。

      还是舒曜先开了口打破沉默,他靠在椅背上,看向桌上被冷落了一阵子的蛋糕:“不吃一点吗?”
      “你不是知道我不爱吃么。”
      舒曜笑了笑:“那刚才也说了,多少吃两口,意思意思应个景。”
      江雨尘觉得有些好笑:“你倒是挺讲究这个……”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怎么知道的?”
      舒曜看他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去年在omakase,我让后厨给你准备了一个小蛋糕,结果你碰都没碰,直接打包带回来,后来给吴阿姨了吗不是。她和我说了。”
      “哦……”江雨尘有些恍然,“是有这么个事啊,我都差点忘了。”他突然笑了,微微仰起头看着舒曜:“你倒是记得清楚。”
      他语气里带点儿玩味,舒曜却应的又快又直接:“是啊。那好歹也算我去年送你的生日礼物之一吧,结果被你这样子对待,我可不得怀恨在心吗。”
      江雨尘笑出了声:“哦,所以今年要报复回来,直接把礼物怼我妈面前去,道德绑架我,不得不吃了。”他顺着舒曜简单玩笑一句,之后便把话说的坦然,“我确实不爱吃蛋糕,或者说,我不算很喜欢庆祝生日这个行为。”他也看向那块蛋糕,轻轻道,“我出生那年……我爸爸不在的时候,我妈妈怀着我已经八个多月了。你说,那时她是什么心情呢?我的生日,是她生下我的日子,在那一天里,你说她又是什么心情呢?”他说着问句,却并没有等舒曜任何回答,“这么多年过来了,到今天,十八年了。而每一年到了这一天,是不是她就难免会再想起一遍当年今日,然后就又会把那时的心情,再重复一遍?”
      他对上舒曜的目光:“我始终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我反而觉得那是她遭罪的一天。但,如果一定要庆祝这个日子,也不是给我庆祝,我又做了什么?我只想为她庆祝,庆祝她那么努力,庆祝她那么坚强。”他突然又换上了玩笑的语气,伸手指了指蛋糕,“这个礼物你应该送给她。”
      舒曜自始至终都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听了这话,眼角微微弯成温柔的形状:“你吃下去,她心里也甜,不是吗?”
      “不过,”舒曜说着话锋一转,“要说今年的礼物,这个可不算,这是顺带的。”
      江雨尘被这转折搞的有点摸不着头脑:“啊?”
      舒曜拿起一旁的手机点了几下,冲江雨尘抬了抬下巴:“正经的礼物给你了,自己看吧。”
      江雨尘懵懵的点开刚收到的信息,看清内容的瞬间就彻底愣在了那里。
      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堵墙,一堵在N市这个地方还算挺常见的涂鸦墙。
      背景是澄澈到极致的蓝,是无数个晴日里天空的颜色。一轮艳阳被那透蓝色包裹住,它身畔飘着两朵白软的云,相接着,云间有雨落下。
      而那太阳雨之上覆着一句彩色的英文:THERE ARE NO RULES.
      每个字母都有着自己的颜色,眼花缭乱的,一个一个砸进了江雨尘的眼睛,再顺着一路往下,重重的落进了他的心。
      他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这是……”
      “我画的,哦不对,不能这么说。这句话是大师David Shrigley的作品,我算是临摹,借用以及致敬了一下,所以确切的说,是我喷的。”
      江雨尘还在神游天外的状态,但嘴上下意识就如本能般损回去:“你什么时候……变成街头艺术家了,还会墙绘呢?”
      舒曜浑不在意他的“嘲讽”,甚至笑得有点得意:“是啊,我会的可多了。”
      江雨尘茫然的伸手触上那画面,图片一下子缩了回去,画面骤然消失,他一个激灵回了神,抬眼看向了舒曜:“在哪?”
      “郊区。不过具体地址先不告诉你,那片太偏了,是很危险的街区。”舒曜顿了顿,“等你申请季忙完了,我带你去看。”
      “哦……”江雨尘缓缓地放下了手机,眼神一直落在舒曜眸间,问的很轻,“怎么……想到给我送这个。”
      舒曜很平静的接住他的目光,敛了笑意:“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在想给你送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想到那天,”他顿了顿,“除夕那天,你说,这世界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准则’。但也许,有时候,是不是也可以根本没有什么‘准则’。”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好像还是那片江雨尘曾在那个除夕看见过的夜海——漫无边际的,电光与风雨都隐在远方的夜海。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良久,江雨尘“哧”的一声笑了:“There are no rules……这话是由你来对我说,感觉挺好笑的。”他迅速的收起了笑容,眼神复又变得挑衅,“你明明是最在意和讲究‘准则’的那一个,不是吗?”
      舒曜一时没有接话,他只是用那双似乎永远在暗色里亦能闪着碎星般的眼睛平静的望过来。
      “我是。”江雨尘最终听见他的回答,还是他一贯清亮的音色,“所以把它作为美好的愿望与祝福,送给你。人们都说,make a wish,如果是能力范围就能做到的事情,那就去做了,还要wish什么呢?”他笑得很好看,“许愿,难道不都是带着点虚无缥缈,为着点即使努力也很难做到,脱离控制范围之外的事情么?”
      江雨尘虽然先前那话明显是带着挑事又对抗的意思,一如他在北境时的“激将法”。但也没料到舒曜竟然如此痛快的认了,哪还有半分当时隐忍回避的样子。
      他又是忍不住的嗤笑一声:“送给我……那你怎么不想,你也可以送给自己呢?”
      “因为我知道我自己做不到。”舒曜没有半分犹豫的回答了他的问题,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能力。你也许觉得我懦弱又胆怯,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错。我不是个内心强大的人。我……”他停了几秒才继续,“有很多恐惧。但有一点,我也不想去掩饰我的懦弱,不想去否认我的不勇敢。所以我也能坦白的说,我受制于这个世界的‘准则’,因为我同时也得益于这些‘准则’,那我就不能不去遵守,我没有资格,我只能这样。”
      “那你又为什么觉得我可以?违背‘准则’可是会受到惩罚的,你既然那么清楚,怎么就觉得我可以对惩罚‘无所畏惧’了?”江雨尘恶狠狠的看着他,“你说你没有资格,那我为什么有?”
      “都说了,只是愿望。”舒曜垂下了眼,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轮廓似是也变得模糊:“我是怯懦的人,但我知道你不是。也许是我的一点私心,我做不到的事,希望有人可以做到。”

      这一晚的舒曜,可能比江雨尘记忆里过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坦诚。他是那样一个高傲的人,却在此刻用着最恳切的口吻,承认自己“懦弱又胆怯”。
      他在示弱,这应该是江雨尘想看到的样子——毕竟他从来都是那么的反感舒曜那份好像已经被印在骨子里,举手投足间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傲慢。正如无论他们之间真实的高度差如何,他都会永远感觉在被舒曜“俯视”着一样。
      但江雨尘意识到自己眼下并没有一星半点可以被称之为“喜悦”,“快乐”或是“如愿以偿”的情绪,与之相反,他心底逡巡着的那股烦躁几乎快要到达巅峰。
      大概是因为,怎么有人能连示弱都示的这么“高高在上”?

      蛋糕上的火苗已经灭了很久了,没有光,也没有热。
      江雨尘看着它,他感到身体似乎也在一点点的被攫去温度,四肢在发冷,甚至连指尖都变得有些僵硬,但心里的火苗却还在燃烧,那根弦依然在被炙烤。烧的滚烫,烧的焦灼,烧的他头脑发昏,烧的他心浮气躁。
      他又望向对面的人,那人有着精致清丽的容貌,鹿眼配上笑涡,总让人会忍不住忘了他那性子明明就是骄纵蛮横与目中无人。但若再往下看,那咋咋唬唬的嚣张背后,底色分明就是与他长相一脉相承的软与柔。
      就像Fourreau Noir,“夜衣剑锋”的凌厉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乍闻是花香里带着烟熏的凛冽,中调一度会让人觉得苦涩,但最后却会变成甚至带上了奶油味与脂粉气的,柔和的甜。
      只是总感觉有些孤独,就像他曾经想到的,那独自生长在雪地里的香草。

      江雨尘不可遏止的,想要把心间此刻燃烧着的那团火,向对方倾倒。

      于是他站起了身,在舒曜有些怔然的目光里径直的走到了他的面前,轻轻的拨上了他的额发:“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舒曜哥哥。亮着自认怯懦的牌,就可以往后退进安全区了?”他盯住面前的人,“我要偏不让你如愿呢?”
      不等舒曜有任何反应,他径直伸手触上了一旁蛋糕上的奶油,飞快抹在舒曜的唇间,“甜吗?”
      舒曜只是看着他,说不出半个字来。
      “不告诉我吗?”江雨尘状若不满的凑过去,“那我自己尝尝。”

      虽然他们已经有过无数次的唇齿相依,但这一晚的江雨尘似乎格外的急切与放肆,于是舒曜也似乎格外的僵硬与无措。
      “我今天十八岁了。”江雨尘呢喃着这句他其实早前就说过一遍的话。
      舒曜闭着眼,好容易在凌乱的呼吸里挣出几个字:“所以呢?”
      “所以……有些事情是不是也可以……真正的试一试了?”

      心下的火焰瞬间窜上万丈高,“叮——”一声,那根弦断了。
      他曾在咨询室问梁若芬亦是问自己,“我是不是就是见不得他好?”
      他现在知道了,是,他就是这样,阴暗又扭曲,病态又荒唐,他见不得舒曜“好”。
      那心里纠缠着的情绪在熊熊的火焰下无处遁形,大团大团的灰色从暗处汹涌着喷薄而出,管它们是什么,是嫉妒吗?是怨怼吗?是嫌憎吗?是厌恶吗?是……失望吗?
      也许吧,不管是什么,这里有火,让火把它们都烧掉吧。
      烧掉一切,包括那株孤单立于冰雪间的香草。

      那海天深处的电光终于渐渐的近了,夜海不再平静,闷雷如鼓点,细细听,好像来自心脏。
      风雨掀起巨浪,是骇人的,骇人却美丽着,就像那些N市冬天里总不会缺席的一场场暴雪一样。
      至少在眼下的这个瞬间里,既没有包容,也没有冷漠。
      终于不再是一片空茫。

      “舒曜,There are no rules. 这可是你送给我的。那么,我要实现你的愿望,无视准则,我就偏要拉你一起,你别想逃。”

      歌德在《浮士德》里亦写道:
      “我如今感到,
      对世人没有完美的东西可赐,
      你给我这种喜悦,
      使我跟神道越来越趋于接近,
      另外又送个同伴给我,
      我已经少不了他,
      尽管他冷酷嚣张,使我自卑,
      只消他一句话,一口气,
      即将你的恩赐化为乌有。
      他使劲地在我胸中扇起一团火,
      使我眷恋那美丽的影姿,
      我就这样从欲望拐到享乐,
      又在享乐中滋长新的欲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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