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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陌生 ...

  •   江雨尘再一次睁开眼,目极之处又是满世界的灰。
      天色阴沉着,乌云滚滚,海面也是暗色的,翻卷的浪花都是灰白。
      又是这样看起来好像黯淡又空空的一天。
      他的身边没有人,房间里也没有,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来看,舒曜大概一个小时前发过来的讯息赫然跳在了聊天记录列表的最上方:公司临时有一些事需要回东边一趟,我先走了,你起来记得吃东西,放在冰箱里了。江雨尘,我昨天说的话是认真的,你对我有很大的误会,我不是因为同情心和责任感才对你说那些话的,我也不是想要征服……当然,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也都是我过去做的不好的原因。我咎由自取。我不指望你能马上就改变对我的偏见,但是,我也希望你可以不要这样武断的就定义我的行为是出于什么,等我忙完这边的事,我会再来找你,我希望你可以暂时的放下一些成见,给我个机会,我们好好沟通,好不好?
      江雨尘面无表情的看完,心下只是冷笑一声:中文真是够好的,都会用咎由自取这个词了。
      他直接从聊天框里退出来,没有回。
      更早一些时候的一条来自江月:小雨,你现在在哪里?和舒曜在一起吗?
      坦白讲,他此刻看到江月的信息,实在是有点难评现下心绪的复杂。理智上他不怪江月憋不住去找了舒曜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但是情感上,他还是没法不生出一点“背叛”的感觉来。
      可这毕竟是江月,是他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且他从结束期末“出关”,只给江月简单发了一句话就“失联”到现在,对方也并没有追着不停问什么,他知道江月一定非常担心。
      江雨尘:现在没在一起,他走了。
      江月回的飞快:对不起小雨,妈妈不应该不征求你的同意就去找舒曜的。你那天离开的时候状态实在不好,我很担心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觉得,不管舒白怎么想又说了什么,这件事到头来,还是你和舒曜,你们两个人自己的事情,我想舒曜也一定不愿意被蒙在鼓里,所以我自作主张了,真的对不起。
      江雨尘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没关系。
      江月:你们聊过了吗?
      江雨尘:聊过了,但没什么意义。
      江月:介意和我说说吗?
      江雨尘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先不了吧,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月:好,没事,你什么时候想说都可以,你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忙的吗?
      江雨尘:没有,我想自己在这里再休息两天。
      江月:嗯,好,记得好好吃饭。对了,既然你想先自己呆一段时间,那我正好这两天飞一趟东海岸。
      江雨尘没太在意:工作上的事情?
      江月:不是,我想去和舒白聊聊。
      江雨尘打字的手一下僵在那里,他实在是不可避免的想起昨晚舒曜说的那些话,再看到江月提舒白心里就难免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但他当然也知道江月为什么要去,于是只回了个:你别和人吵起来啊。
      江月发过来一个笑哭的表情:当然不会……只是毕竟这是你的事情,我是你妈,舒白当初既然找我,我自然是要去和他聊的。小雨,妈妈不说什么支持不支持的话,只要你不做伤害自己和伤害他人的事,你想改变现状也好,想活在当下也好,无论怎样,妈妈不会有任何评判。妈妈只希望你快乐。
      江雨尘一下就有些鼻酸,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打字:谢谢妈。

      回完了信息,他重新又躺回了被子里,侧着身,怔怔的看着眼前窗外那片灰色的天与海。
      这是这里最常见的天气,总是有着许许多多漫无边际的云,似是要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海面都覆盖起来。
      可是云那么多,却并不一定会落雨。有时会有时不会,没个定数,谁也说不准。
      没有太阳的日子里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逝,从早到晚都是这样,那灰色的云团被拉扯开,塞进白昼的每一分每一秒,于是好像时光的脚步也暂停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仿佛所有明亮的色彩都退去,只有自己与天与海,和那一片茫茫的灰。
      在来到西海岸的这些年,他每每在这里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也多是这样的光景,几乎不能更熟悉。
      只是从前那些时候身后都会有舒曜,他放松的状态下比江雨尘还要容易睡的沉,睡相又算不得很老实,可能还是平时一个人睡惯了,总是习惯性的睡着睡着就一个翻身霸占掉大半边床,或是被子一下就被他抢去大半导致江雨尘被活活冻醒,也时不时会伸条胳膊随意的揽过来搭在江雨尘身上。不过,最多也就那样。
      至于江雨尘,他大部分情况下会嫌压的慌,毫不客气的把舒曜推回去,不过好像也没太大用处,因为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会发现那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那么松松垮垮的搭过来了。
      慢慢的,他也逐渐习惯于此。舒曜也不知是不是体温偏高,睡在他身边总像个火炉,那掌心时而覆着他的腰际,是被夺了被子的他从头到脚最暖的地方,于是他总忍不住拉着那手覆上别处,想着让那温度转移,带着全身一起火烧火燎起来。
      然后就都别睡了。
      舒曜几乎没有在他醒来之前离开过,至少在这个地方,一次都没有。
      于是到了此刻,他一个人在这里,一个人裹着那没有人再会跟他抢的被子,一个人望着眼前灰色的天空与海浪。
      甚至鼻尖还萦绕着Fourreau Noir,这些年里几乎永远会随着舒曜一起出现的味道,也已经被他和这个人划上了等号。于是他自己也开始穿,穿成习惯,在无数个见不到舒曜的日日夜夜里。
      他要如何才能不感到孤独。

      江雨尘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甚至当他回想起睡前在楼下发生的事,还有那些自己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都是止不住的一阵阵恍惚。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他原本恐惧着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舒曜没有喊停,不仅没有,他听起来……似乎是在想要给他一些承诺。
      但江雨尘并没有因此觉得好过半分,正相反,舒曜说的那些意料之外的每一句话,都更加的令他恐慌。
      比如他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因为我从前自己都不知道,比如他说他“嫉妒”曲霆嫉妒的要命,比如他说他可耻的想着就这样下去是不是时间久了你会不会也觉得离不开我,比如他说他想要打破那曾经让他赖以生存的‘准则’,比如他说他不愿像舒白那样用一生来假惺惺的‘感怀’与‘纪念’,比如他说勇气,比如他说取舍,比如他说重要,比如他说喜欢。
      更不要提,他突然开口说起了上一辈的事,江雨尘根本不想细究自己心底对此是什么样的反应,毕竟当事人之一是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他现在想到舒白就忍不住打寒颤,至于江月,她到底是否知情?她如果知情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当年……是否发生过什么?他也根本不想知道。
      陌生的词藻,陌生的旧事,陌生的心绪,陌生的舒曜。

      江雨尘颇为烦躁的叹了口气,他明明从来都是个习惯独处的人,但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大概是因为那些太过复杂的心事搅合在一起,让他越想越烦躁,却又根本不可能停下来不想。此时此刻他非常想找个人说说话。或者说直白点,找个人说说舒曜,说说那突然变得陌生的舒曜。
      之前主动提出要和他聊的江月已经被他拒绝了,他现在看到江月就不得不想起那些“隐秘旧事”,实在是没办法再像前几天那样,心平气和的和她聊舒曜。
      他在西海岸并没有熟悉到可以交流这样话题的朋友,大部分朋友甚至都并不知道有舒曜这么个人的存在。
      而和舒曜能算是共同朋友的喻雅诗和曲霆,到底是隔了整片大陆,这些年来慢慢也没有再如从前一般有事没事都会闲聊上几句,再加上曲霆对舒曜毕竟也是有着不一般的心思,他自然也不可能开的了这个口。
      他忽然想到了梁若芬。
      这几年他虽然没有再去过咨询室,但也会时不时和梁老师有一些邮件往来,基本上都是在汇报自己对酒控制的进展。
      彼时他自以为找到了与舒曜相处的绝佳之道,便也没有再提起过舒曜。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是多么的想念十八岁来临之前的那个夏末,他坐在铺满夕阳余晖的房间里,看着傍晚逐渐带上了些许凉意的风是怎样轻缓的穿过窗框垂下的轻纱,温柔的触上了桌面上青瓷盆中的那一朵睡莲,在微微泛起的波纹里随意的轻轻晃。
      那是个“安全”的地方,没有分析,没有审视,没有评判,他可以“畅所欲言”的谈论舒曜的地方。
      当年离开N市之前他去见过一次梁若芬,其实他们依然聊的简单随意,梁若芬始终遵守着她最初的承诺,不‘探究’内心,不‘纠正’行为,不‘审判’对错,只是最后在江雨尘离开前,给了一个“小小的建议”:“江雨尘,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你误解了‘Informed Consent’的意思。它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当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人永远在‘主观’的看世界。我只是想说,那有没有可能,你生活里的其他事情也一样。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不要排斥沟通。”
      他知道梁若芬的意思,毕竟也是在他第一次去咨询室时对方就提过的,“也许你和舒曜真的需要坦诚的沟通。”
      多年后他再想起梁若芬的话,忍不住心下苦笑,他突然很想告诉梁老师,他们沟通了,但是,人和人的沟通,有时候好像真的没有用。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他没再犹豫,掏出手机发邮件发的开门见山:梁老师,有日子没联系了。我想约您的时间聊聊,可以吗?
      对方回得很快:当然。你还在西边吧,我们可以线上聊。
      江雨尘: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见面吧。
      梁若芬:那当然也没问题。你要回N市么?
      江雨尘停了一会儿,才缓缓的打字:嗯。十二月了。要过节了。这里冬天就是没完没了的要么阴天要么下雨,就是见不到一点雪。我还是想在一个真正有‘冬天’的地方过圣诞节。
      梁若芬:那就回来吧,看今年的预报,平安夜会有雪,应该会很应景的漂亮。

      江雨尘和梁若芬定好了几天后的见面时间,便没再多耽搁什么,收拾东西驱车回了自己的公寓,买机票理行李,想了想,又订了个酒店。毕竟以他现在对舒曜的心态,他大概还暂时无法像之前那样顺理成章的住到他家里去。虽然江月也会在N市,但他目前对他妈妈的情绪也比较复杂,便没有告诉江月他也打算回N市的消息,更不要提去找江月一起住了。他想着,等和梁若芬聊完,他调整好了心态,再联系江月。
      于是到了两天后,当他在S市机场的候机厅看到江月的来电时,心里多少还是不由自主的冒出了点儿小小的忐忑与心虚。
      然而当他接起电话,却听见的是江月带着哭腔的声音:“小雨,你能赶快过来这边吗?舒曜出事了。”
      他茫然的抬起头,目光有些散乱着飘在各处——行色匆匆推着行李的人群,拿着对讲机应该是在宣读着机场广播的地勤,身旁玻璃之外的停机坪上,一架架飞机排着队起起落落,夜晚的跑道上有航标灯闪烁。
      一切如常,忙忙碌碌,嘈嘈杂杂,但他突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大概是因为,他所有的心绪也都戛然而止了。
      世界终于与他无关。
      是不是也可以算得上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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