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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爆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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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雨尘前一秒还有的那一瞬间时空错位的恍惚,迅速在听到舒曜那句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的话的后一秒消散的干干净净。
就像是,哪怕身处温暖的室内,在现在这样12月的N市,只要打开窗,让那呼啸的风灌进来,身体还是会本能的感觉到一阵寒意。
他看着舒曜那似乎是习惯性皱起的眉,实在是压不住想要冷笑的冲动。
“我怎么在这里。”江雨尘重复了一遍舒曜的问题,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只是也微微的仰了仰头,“怎么,我不能在这里吗?”他突然笑了,还是他一贯的眉眼弯弯的笑,“因为即使你不邀请我,舒曜哥哥,也可以有别人邀请我啊。”说着,他朝一旁的喻雅诗走近了一步。
舒曜看着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你们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
江雨尘简直要被气笑了,再无视他,再不记得、不关心、不在意他的一切,也不至于失忆到这个地步。
他刚想开口用“关你什么事”顶回去,又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彻底怔愣当场。
“小江?”
江雨尘这下是完全愣住了,他看着从舒曜身后出现的,正在往楼梯上走的喻雅诗,彻底陷入了哑口无言的状态。
喻雅诗大概没感受到周遭略显诡异的气氛,她笑盈盈的越过舒曜,走到江雨尘身边,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不回信息啊,找你半天也找不见人,还是曲霆说见到你了我才知道你在这。”她余光瞥见舒曜,“哎,见着你哥啦。”
江雨尘看看她,又转头看看另一边的“喻雅诗”,没说话。他心里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对自己认错人搞了个乌龙的状况感到懊恼。不知是因为光线不好,还是他心绪复杂,先前竟然完全没注意到这位女生和喻雅诗的着装与发型都不一样。
喻雅诗看他的样子,一下反应过来,笑着走过去挽住女生的胳膊:“小江你还不认识吧,介绍一下,这是我姐,Winnie,喻雅文。”
Winnie这个名字,江雨尘还是很有印象的,毕竟他记忆力是真的挺不错。
他突然笑出声,笑的说话声音都有些颤:“哦,不认识,但是知道的,有所耳闻,有所耳闻。你好你好。”
还不等喻雅文回应什么,舒曜带着十成不悦的声音又响起:“Cecilia你叫他来的?”
“啊。对啊。”喻雅诗愣了一下,大概也是没想到舒曜会对江雨尘来反应这么大,她忖度着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紧绷的气氛,“我是想,大过节的,小江弟弟自己在家也挺没意思的吧,就说叫他来一起玩玩嘛。”
“是你弟弟吗要你瞎操心。”她话音刚落就被舒曜毫不客气的顶回去。
喻雅诗和舒曜成天插科打诨惯了,知道舒曜说话的风格,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但江雨尘心底从刚才开始就隐隐约约想要冒头的火“噌”的一下就被点燃了,回怼的话根本不受控制的冲出了口:“那是你弟弟吗?你管呢?”
他这话说的所有人都一下子怔住了,包括他自己。
他和舒曜,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相处的气氛虽说不上有多其乐融融,至少面儿上的礼貌与客气,都是双方好好维持了的。至于表面的和平下彼此有多暗流涌动的不满或偏见,那也从来都是静静躺在海底深处的。
哪怕在舒曜家楼下枯等一晚的那会儿,他也没有这样对舒曜说过话。
说好的“降低存在感”,“顺着对方来”,给自己做过无数遍心理建设的“不要和舒曜起冲突”,全都被这一瞬间的冲动给掀翻了。
喝酒误事,喝酒真的误事啊……江雨尘无奈的想,他分明还是自诩偏沉着冷静的性格,他何止是没有这样对舒曜说过话,他从有记忆以来,这十多年,除了小时候不懂事,他没有对任何人这样直白的扔过去自己的负面情绪。
舒曜显然也没想到江雨尘的反应会是这样,一双鹿眼里带着茫然与些许难以置信。
打破这短暂沉默的是曲霆,他的声音在江雨尘身后响起:“怎么了这是,在楼梯上开大会呢?欢迎小江么?”
舒曜看见他,表情一下又回复之前的不爽:“我说你,Cecilia就算了,你知道他来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语气听起来不好,但曲霆只是笑:“怎么了这是?”
舒曜满脸写着不耐烦:“你干嘛不和我说他来了,他一个未成年合适来这里?”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台阶,站到了江雨尘的面前,大概是闻到了江雨尘身上的酒味和烟味,眉头简直拧成了麻花,说话声音也抬高几度声量:“你还喝酒了?还抽烟?”
江雨尘被他吼的一激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还没来得及作什么反应就听曲霆轻笑一声又开口:“come on,舒曜,不是吧,小江十六岁了,也不是六岁,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太多了,真生气啊?这儿怎么了?不就大家一起玩一玩么,至于吗?你这比人亲爹还在意啊。”
江雨尘身子一僵,只见舒曜这下是“真生气了”,他伸手点一点曲霆:“你他妈别在这扯淡,你不知道那帮人在这里会玩什么?会搞什么混账事?”
眼见着舒曜火就要窜起来,喻雅诗赶紧上前拉住他胳膊:“好了,舒曜,别生气了,小江这不是没事吗,就喝了点酒,呃,抽了根烟?别担心了。”
舒曜转头看她:“就喝了点酒,抽了根烟?你确定他喝的是酒,抽的是烟吗?”他越说越烦躁,“他妈的谁给他的烟?”
“我。”曲霆飞快的接话,他一直是微笑着的,“干嘛呢舒少爷,要来抽我么?”
“你——”舒曜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江雨尘打断,“你干嘛管我?”
舒曜一脸不可思议转头看他:“什么?”
江雨尘面无表情:“我说,你干嘛管我。”
“What the f……”舒曜用力咽下了后面的措辞,忍着怒意:“你一个未成年,来这种场合,你不被允许抽烟喝酒,至少在这里不可以,明白吗?”
江雨尘冷笑一下:“不明白。别和我说你成年之前没喝过酒没抽过烟没来过这种场合,怎么,你可以我不可以?因为你是少爷所以你可以,我不是,所以我不可以,是这个意思吗?”
舒曜几乎快要压不住怒火:“你是喝酒喝傻了吗?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江雨尘突然爆发:“我在说什么?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不就是看不起我吗?不就是觉得我是来蹭你家的穷亲戚,和你不一样吗?我来个party你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吗?还跟你的朋友发火……啊,我知道了,我刚才不知道Winnie是你的女朋友,把她当成了小喻姐,冒犯了她,所以你生气了,是吧?”
“你他妈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舒曜已经不可思议到震惊,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粗口。
“不是吗?那天我第一次去你家,被你晾在楼下一晚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忙’什么。”江雨尘根本管不住自己发泄情绪的欲望,“啊,是啊,多么重要的事情,你本来就很烦我过去住,对吧。别装了,舒曜,不用装了,你以为你装的很好吗?”
舒曜怒极反笑:“好啊,很好,你要是这么认为的,那你别住啊,不够你糟心的。”
“谁想住啊!”江雨尘一把甩开正想要过来劝架的喻雅诗,“我明天就走!”
喻雅诗没能拉住他,他已经飞快的跑下了楼梯。
“哎。”喻雅诗正打算去追,但她高跟鞋小皮裙的,也知道自己肯定追不上,只好推一下舒曜,“你真是的,快追上去解释一下啊。”
“我解释个屁。”舒曜也转身就走,不过是朝着另一个方向,“随他去!谁爱管呢。真他妈狗咬吕洞宾。”他走了两步又停下,十分不耐烦的问喻雅诗:“你是不是还替他准备交换的礼物了?多少钱我转你。”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喻雅诗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叹气,她看看一边一直笑而不语的曲霆,再看看另一边若有所思的喻雅文,也忍不住有点生气:“你们俩……怎么像是在看戏似的?都吵成那样了,也不帮忙劝劝。”
“劝什么,舒曜难道听劝吗?”喻雅文笑一笑。
曲霆走过来拍拍喻雅诗肩膀,递两听啤酒给她和喻雅文:“别担心,舒曜你还不知道啊,气不过三分钟的。”
“谁担心舒曜了,”喻雅诗拉开啤酒罐喝一口,翻了个白眼,“我担心小江呢,我以前还觉得小江很成熟,不会这样发脾气的。而且他还说明天就走……”
曲霆笑意更浓几分:“小江啊……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往空中抛又接住,“要不要打个赌,他走不了。”
江雨尘直到冲上了大街,被直往脖子里灌的冷风冻的打了个寒战,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闷头往外冲,连寄存的外套都忘了拿。
但是算了吧,他根本不想再回头走进那个地方。反正这里跑回家也很快就到了。
哦,确切的说,是舒曜家,他只是借住——很快也将不是了,他自己刚才放过狠话了,明天就走。
江雨尘根本没料到自己适才能对舒曜那样大发了一通脾气,或者说,他从有记忆以来到现在,就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脾气。大概是因为家庭环境并不是那么“常规”,他的确总是会比同龄人相对“成熟稳重”一些。他生命中唯一可以肆无忌惮发脾气的对象只有江月,然而他很小就知道江月的辛苦与不易,即使他可以对江月发脾气,他也不忍心。
他大概怎么也没能想到,人生第一次这样不计后果的发脾气,居然是对着他明明是最想要计较后果的舒曜。
什么叫做越不想搞砸的事情就会越容易搞砸啊。
也许是因为这一晚那始终在上头的酒意带来的冲动;也许是真的看不惯舒曜那永远高高在上的姿态;也许是不想见到喻雅诗和曲霆这样抱有善意的人因为自己而不得不被迫承受舒曜无理的指责,尤其是在知道了曲霆对舒曜的“秘密”之后;也许,单纯就是想借着那一点已经被撕开的小口,宣泄出自己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心底隐隐作祟的,被他努力用理智压抑住的,真实情感。
怎么不算是酒后吐真言呢。
但无论如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发泄出去的情绪,飓风过境的废墟。
江雨尘从不让自己回头看已经发生过的事,没必要,反正再怎么回想、反刍,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他只往前。
就像此刻,他一口气冲回了公寓,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哦,严格意义上,也不能算是他“自己”的房间,到底还是找舒曜蹭来的,再一次的,他也已经放了狠话,“明天就走”。
房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他突然感到一阵深重的疲倦袭来。房间还是他初来那天的那个样子,木色调家具暖色调光,窗外是N市中城永不停歇的璀璨灯火。
进门之前,他的心情挺复杂——一半是空,一半是爽。空是撂下狠话却完全没想过后果于是理智恢复后不知所措的茫然,爽是把所有沉甸甸压在心头的负担都不顾一切的痛快甩掉于是再不用踌躇辗转思前想后的轻松。
那茫然难免带来惶恐,可那轻松又令人有些激动,好的与坏的,向上的与向下的,交织着,纠缠着。
然而此刻,所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好像瞬间就消失了。
玻璃与木门隔绝掉世界的声音,眼前流动的夜色与光线像是一部无声的电影。在会场时那些将他温柔的纳于其间的气泡又回来了。安全的、避世的气泡。
在这没有任何一隅是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他可不可以短暂的拥有一个气泡。
那就在气泡里睡吧,安心的睡吧,醒来会在哪里,醒来会去哪里,就等醒来再想。这里有梦,梦里会有永无乡。
江雨尘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那么久。
他睁开眼看见窗外依旧是黑色的天与闪烁的灯火,似乎与闭眼前无甚差别,还以为自己才睡几个小时罢了。直到拿起枕边剩余电量不到10%的手机看一眼时间,才震惊的发现原来他直接睡过了一个白天——现在已经是平安夜了。
手机上有很多信息,还有一些未接来电,可惜他大概是睡的太沉了,手机喧闹一整天也没能把他唤醒。
宿醉的头痛加上睡太久的昏沉,江雨尘难受的一时半会儿连视线都模糊,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敢睁开。
他顶着疼到快要爆炸的脑袋手忙脚乱的给手机充上电,打开微信,先紧着回复了江月的几条讯息,往下看到曲霆和喻雅诗的对话框都显示不止一条新消息,再往后是国内的家人和一些朋友,哦,还有舒白。
只有舒曜的对话框是沉默的。
他突然心下索然无味,没有半点想点开任何一条新消息的冲动。也没什么可看的,不看他也能猜到别人发的是什么。曲霆和喻雅诗无非就是关心他昨晚跑掉之后的情况,大概率还会劝他别生气别冲动之类的,至于其他人,自然是节日祝福。
都不必看的。
江雨尘丢下手机,他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确认屋里没有任何声响,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很安静,没有开灯,楼上也没有亮光,舒曜不在。
虽然没有灯光,客厅里却完全不昏暗。窗外的灯火直白而热烈的投射进来,将屋内的轮廓都勾勒的清晰。
江雨尘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那棵圣诞树,在夜幕下背着光,它也是黑暗的。
他走过去,摸索到了开关,轻轻摁下。
缠绕在诺贝松周身的灯带骤然亮起,以不紧不慢的频率闪动着,原本隐于枝叶间的那些装饰物——江雨尘一个个挂上去的雪花、金球、彩缎…… 都在那明明灭灭间寻得了它们本该有的光彩。
江雨尘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轻触那棵诺贝松,他想起自己前几日里装扮它时的心情,难免有些五味杂陈,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到了树下的礼盒——那是他为了“应景”和“尽礼数”,给舒曜准备的礼物。
他蹲下身,抱着膝,有些失神的望着那个礼物,红色的礼盒绿色的绸带,很俗很圣诞。
无论他想送这个礼物的初心是什么,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至少在准备礼物的那个时刻他心里只有简单纯粹的喜悦与昂扬,仿佛自己的心情也像这份礼物一样被精心的包装好,是小心翼翼却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没有准备礼物的人会不想知道对方收到礼物时的样子的。江雨尘当然也是一样。他根本控制不住的去想舒曜会有的反应,不安着,期待着。
只可惜,那样的心情,已经被自己亲手毁了。此时此刻江雨尘看着精美包装下的礼物,心里只剩自嘲——毕竟按照自己撂下的话,他就该带着自己所有的东西走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反正要先离开这里。于是这个礼物此刻成了极其尴尬的存在——留下它,好像显得自己在“巴结”舒曜,有多舍不得这里似的;带走它,那看到它就会想到这些糟心事,还不够给自己添堵呢。
江雨尘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和他的礼物大眼瞪小眼了多久,突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那是准备给我的么?”
江雨尘猛然一惊,愣愣的抬眼望过去,舒曜不知何时站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诺贝松上的灯光还在不遗余力的闪烁着,亮与暗交替着争先恐后触上舒曜那张精雕细琢的脸,依次滑过他高挑的眉骨,深邃的眼窝,飞翘的睫毛,挺拔的鼻梁,精巧的鼻尖,利落的唇角,如同画面不断跳帧,晃的江雨尘愈发恍惚。
是灯光在闪耀,江雨尘分明知道。
但为什么还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看的像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