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法择》路折山

2、失忆的漂亮男人

　　“腔藤……”唐琢见状，俊秀的眉微微蹙起。
　　或者，可以换成它以前的名字——猪笼草。
　　全球进化使这个变异植物足足长成了过去的几十倍大，从一个普普通通的食虫植物变成了一个足够吞噬人类的危险生物。
　　因为高攻击和粘液的高腐蚀性，蓝塔研究院将其评定为A级变异植物。

　　“怎么可能？”唐琢的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秦家欢循着感应追过来，看到眼前的巨型植物，不禁睁大了漂亮的双眼：“A级变异植物的赫尔活性极高，我不可能感知不到！”

　　她的感知异能类似于热成像技术，是通过捕捉生物体所含赫尔因子浓度及赫尔活性完成感知。
　　浓度越高，越精确清晰。
　　以唐琢为例，这种A级进化者在秦家欢脑海中的成像就是一副放大的1080P，按理说，腔藤应该毫不逊色才对。

　　然而……
　　“现在呢？”唐琢低声询问。
　　秦家欢摇了摇头——依旧不行，此时腔藤所在的位置在她的感知里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带着上面被绑住的人，什么都感知不到。

　　“先救人。”唐琢不欲深究，深吸一口气，猛然挥手，体内的生物电瞬间集成电弧，袭向缠绕那人的粗壮藤蔓。
　　一声刺耳的爆裂声后，藤蔓猛地收缩抽搐，表皮露出焦痕。
　　下一瞬，末端生长着锋锐巨刺的腔藤像是被激怒的青鳞巨蟒，疯狂地甩动蔓条，无差别攻击着周围的一切。

　　唐琢一个闪身侧躲，他身后的秦家欢顺着缝隙迅速迎上，提起能源枪，瞄准藤蔓的根部几发点射，精准命中。
　　被藤蔓缠绕的那人身体倏而下坠。
　　唐琢飞身上前，一把接住那具几乎要掉进腔囊的身体，脚下用力一踏腔藤囊口，带人翻滚到一旁。

　　受到夹击，腔藤的腔囊中发出一阵低沉的震颤，周围的藤蔓疯了一样卷向三人。
　　“快走。”唐琢抱着那人，叫上秦家欢转身就跑。
　　秦家欢飞快跟上，同时按下对讲，大喊：“副队！”
　　那边，陈满的声音几乎无缝响起：“挂住绳索，拉你们上来，快！”

　　三人很快赶到刚才落下的地方，那里果然垂下了两条救援绳索。
　　唐琢二话没说，一把将怀里的人推给秦家欢，转头甩出两道电弧拦住追来的藤蔓：“带人先上。”

　　秦家欢半句废话没有，左手拦腰捞住昏迷的人，右手抓住绳索绕了两圈，脚往旁边墙面一蹬，借着陈满的拉力，三下两下就窜了上去。
　　几息后，唐琢也快速从地板裂缝里爬了上来。

　　腔藤的藤蔓紧随其后追来。
　　林北正要端枪上前。
　　突然，那蔓条在接触到外界光源的一瞬间猛地一缩，飞快躲回黑暗之中，地下远远传来腔藤腔囊内部共鸣的颤声，像是不甘的啸叫。
　　看来，全球进化使这种趋光植物产生了畏光属性，这也并不少见。
　　变异后的植物们不再需要光合作用，赫尔因子就是它们赖以生存的养分。

　　即便如此，众人仍不敢在这间资料室多留，互相掩护，迅速撤退。
　　等到远离园区主楼，寻得一处相对安全空旷的场地，唐琢检查完背包里的回收资源，才终于有功夫查看他们救出来的那个人。
　　他凑到躺在地上的人身边，蹲下身，拍了拍对方：“醒醒！”

　　唐琢用力不小，一下把侧伏的人翻了过来。
　　众人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旋即，都是一愣。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
　　即便他脸上满是污垢，依然难以掩盖五官的精致。
　　隽秀的眉眼微微蹙起，像是带着尚未散去的痛楚，面色苍白，薄唇发绀。
　　他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脖子和轮廓分明的锁骨，呼吸微不可闻，虚弱又脆弱。

　　但众人根本无心欣赏。
　　随着翻身，这人的脖颈完全展露了出来——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非议，并不是所有的幸存者都接受、拥护蓝塔。
　　基因稳定剂固然可以抑制赫尔因子的活性、缓解进化带来的副作用，相对的也会遏制部分异能、磨灭进化潜力。
　　有一群人，对此颇为不满。

　　他们崇尚进化、向往异能，将赫尔因子称作“生命之源”，将那些痛苦的副作用视作自然考验，认为只有承受住一切苦难才能获得新生。
　　因此，他们抵制基因稳定剂，放纵基因失控操控肢体与神智。
　　他们站在蓝塔的对立面，危险且不可控。
　　蓝塔称呼他们为“野外进化者”。

　　各大基地建立之初，都发生过因进化者不愿使用基因稳定剂而造成的暴乱，为了维护基地安全和社会稳定，五大基地将这些反抗者驱逐。
　　为了区分和管理，蓝塔和各基地也对进化者进行了等级区分，自上而下分为ABCD，并使用纹色藤颜料将等级字母纹在进化者的后颈，用于明示。
　　是以，在如今的世界范围内，除了未进化的普通人类，脖子上没有纹绘标记的只有野外进化者。

　　眼前这个漂亮男人，显然不是普通幸存者。
　　唐琢有些烦躁。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是个野外进化者，这无异于历经千辛万苦亲手挖出了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长时间不注射基因稳定剂的人随时都有基因失控的风险。
　　轻则器官衰竭快速亡，重则精神崩溃暴起伤人。

　　林北左看看，右看看，同伴们全都面色凝重，他干脆把心一横，率先提议：“要不，把人丢这？”
　　众人心照不宣，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唐琢正要动作。
　　突然，眼前这个漂亮男人纤长的睫毛抖了抖。
　　下一秒，他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透亮眼眸。

　　睁开的眼晴，更为明艳慑人。
　　漂亮的男人缓缓坐了起来，然后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准备起身的唐琢。
　　后者身形一僵，定住了。

　　“扑通——扑通——”
　　鼓擂般的声音震响在耳畔，唐琢恍觉那是他的心跳。
　　顿时，他感到的指尖有点发麻，背上升起阵阵燥意，本想晃晃脑袋平缓心绪，却生怕动作惊了眼前的人，最后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唐琢不说话，猎风的其他人也沉默不语。
　　一时间，万籁俱寂。

　　突然，漂亮男人的腹间传来“咕噜”一声。
　　凝滞空气像被这声响动触发一般，突然流动起来。
　　唐琢也恍然回神。
　　他下意识地想从包里给人拿点吃的，又发觉应该率先盘问此人身份，一时没有动作。

　　谁料，这个漂亮男人却率先开了口。
　　他显然还有点懵，黑色的眼睛平静地看了看四周，视线从猎风众人身上依次扫过，最后望向唐琢。
　　男人微不可查地歪了歪头：“你是谁？”

　　“？”唐琢一愣，“不应该我问你是谁吗？”
　　“哦。”漂亮男人闻言，眨了眨眼，一脸认真，“那我是谁？”
　　唐琢：“……”

　　“不～是～吧～”一旁的林北学着港剧配音怪叫，满脸不可置信，“你……失忆了？”
　　漂亮男人被他高声呼喝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去。
　　猝不及防被这双明艳无比的眼睛一盯，林北的抵抗力也很快宣告破产，没几秒就败下阵来，慌乱地移开视线。

　　漂亮男人却非常泰然，似乎只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半晌，他浅浅摇摇头，看向几步外不敢和自己对视的林北，认真肯定地回答：“没有。”
　　“我记得他救了我。”漂亮男人抬手指了一下唐琢，然后又转而指向拎着枪站在稍远处的秦家欢，“还有她。”

　　出人意料又答非所问。
　　林北又挠了挠头：“呃……我不是说这个，再之前呢？”
　　漂亮男人眨了下眼，仿佛在问，什么再之前？

　　“比如。”林北给出例子，“你是怎么被腔藤抓住的？”
　　男人想了想，摇头。
　　林北：“你在‘花园’做什么？”
　　又摇头。
　　林北：“那你是从哪来的？”
　　男人再次摇了摇头。

　　一问三不知，林北语塞住了。
　　“名字呢？”陈满适时地温声插话：“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这次，漂亮男人没再摇头。
　　他只是敛下眉眼，收回视线，像是在思考，更像是单纯的无措和沉默。

　　陈满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报什么希望。
　　此刻见状，以为他一定也不记得了，刚想说算了，还没开口，眼前的漂亮男人却突然出声。
　　他的音量非常轻，与其说在跟谁讲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梁郁。”

　　“什么？”唐琢离他很近，都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梁郁。”漂亮男人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唐琢，非常平静地补充：“我只记得这个名字，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

　　猎风众人相互看看，无言对视。
　　目前看来，他们捡了一个漂亮的、失了忆的、连名字都不能确定的野外进化者。
　　很好，事情变得更麻烦了。

　　“梁郁是吧。”寂静半晌，唐琢率先打破沉默，“就先这么叫。”
　　“天要黑了。”他看了看已经开始逐渐昏暗的天色，从地上跳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和灰尘，对众人说道：“抓紧时间离开‘花园’。”
　　唐琢话音刚落，梁郁也学着唐琢动作，从地上爬起来。

　　林北看着紧紧跟在唐琢身边的漂亮男人，有些迟疑：“那……他呢？”
　　唐琢一回头，梁郁就在两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很大也很亮，唐琢能从这瞳孔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这道视线平静、直白、灼热又纯粹。
　　仿佛一只刚刚破壳的幼鸟，把眼前的人当做了自己与世界最原始、最唯一的联系。

　　唐琢沉吟片刻，转身离开。
　　他没说话，却默许梁郁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