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爸爸!狼!”
      趴在李检怀里睡熟的李赢突然攀紧他的肩膀,对着后面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李检本来以一种对峙的位置站在严怀山和严在溪的对面,听到他倏然这么叫了一声,本能地抱着李赢往斜后方退了半步。

      等他侧过身看到后面跑近的“狼”时,才笑着跟李赢说:“这是狗狗,你之前是不是没有见过这种狗狗?”
      远看确实挺像狼的,但离近一看是条吐着舌头的混血哈士奇。

      李赢不知道什么是哈士奇还是西伯利亚犬的,他听到爸爸说狗狗,就撅起粉嘴巴:“汪汪!”

      严在溪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从严怀山后面走上前,蹲在地上对着哈士奇招了招手:“Jenny,过来。”

      李赢在李检怀里转了半圈,小脑袋跟着看向地上的大狗。
      李检难得看到李赢这么开心的样子,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正准备问李赢要不要下来和Jenny一起玩。
      话到嘴边顿住,他嘴角的酒窝没了。

      李检看向地上那只大狗,微皱了眉,问蹲着撸狗的严在溪:“严先生,这只狗是谁养的?”
      刚拿了报纸回来的管家先一步回答了:“这是?汌少爷的狗,纯血西伯利亚雪橇犬和赛级边牧的混种,叫Jenny·尼古拉斯凯奇三世。”

      李检因为严?汌起的奇葩名字,微翻了下白眼,但眉心始终没有放松。
      他转头问管家:“今年多大了?”

      “Jenny少爷今年两岁了。”管家如实回答,把报纸交给严怀山。
      严怀山对这条狗显然并不关心,他拿着报纸,薄薄的纸页在他手中哗哗作响。

      严在溪蹲在地上挠着Jenny柔软毛绒的肚皮,抬头朝李检怀里的李赢勾了勾手指,叫狗一样的动作:“要不要过来摸摸它?”
      李检觉得他们家没有一个正常人,但李赢在他怀里小小嘤咛了一声,动了动裹着雪地靴的脚,想要下来。

      李检只好弯腰把他放到地上,叮嘱道:“不能打狗狗。”
      李赢白白的脸颊上因为激动稍稍红润了一些,表情寡淡地点头。

      李赢还小的时候邪恶基因初现端倪,躯体攻击的现象频发。李检在他一岁半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带着李赢走访了很多医院,也拜访了很多专研反社会类人格与心理变态的医生,几乎每个人得出的治疗结论都是用“爱”。

      太过宽泛,显得缥缈又不切实际。
      但李检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了。

      李赢两岁的时候,有位医生曾建议可以给他养一只宠物。
      李检想到他看过的那些反社会人格从小触发的征兆就是虐杀动物的案例,始终没有养。哪怕带着李赢出去,他也会尽量避免猫狗聚集的诱发源。

      李检有点担心地看他走过去。
      李赢穿得很厚,走起路来显得有些臃肿,短胳膊垂在身侧,摇摇摆摆地朝Jenny走去,像只还未完全褪毛的企鹅。

      Jenny察觉到有陌生人朝他靠近,蹭着严在溪的毛脑袋停住,一动不动地盯着靠过来的李赢。
      李检紧张地攥住手,看着李赢缓慢地靠过去,他侧对着李检的脸颊白又圆,但没有多少笑容。

      李赢把手放在Jenny的脑袋上,轻轻抓了抓,似乎是被这种与他所有由棉花填充的毛绒玩具都不同的、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触感惊呆了,他瞪圆了大眼睛,扭过头对李检说:“爸爸!狗狗硬硬的!”

      Jenny摇晃起身后垂着的大尾巴,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去舔李赢的脸颊。
      李赢嘻嘻笑着左右闪躲。

      李检捏着的手放开了,他回给李赢一个恬淡的微笑,往管家的方向靠过去,低声用李赢听不到的声音,随口扯了个谎:“麻烦您带我去一下严?汌的房间,他之前跟我说房间里有给我的东西。”

      管家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好,又从严怀山手中接过报纸。
      李检瞥见报纸上的标题和严?汌被打了很薄一层马赛克的侧脸,是一周前严?汌被检察院叫去调查的时候刚拍的。

      消息一直被压着,今天才彻底爆出来。

      他的目光在严?汌旁边的门牌上顿了一下,上面写着【长虹区检察院】,他忽然想到昨天早上在停车场看到的那几辆车。

      李检拿出手机又看了眼微信,张清还是没有回复他昨天的消息。

      他的目光在给张清的备注上短暂地停留——
      【张清-自侦部】

      “你们去拿东西吧,”严在溪听到他们的话,撑着膝盖站起身,他的头发保养的很好,顺滑且黑长,快要留到脊背上。
      他长得很漂亮,甚至有些过于漂亮,连李检已经称得上男生女相的脸在他身边都被衬得有些帅气,严在溪朝他抛了个媚眼,说:“我亲自带宝宝玩。”

      李检忽视他这股不正经的气息,礼貌地点了下头,叮嘱李赢不要乱跑,跟紧爷爷。

      李赢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很乖地跟他拜拜,继续回身抱着Jenny。
      李检收回视线,正要跟管家去严?汌的房间,就听到严怀山的轮椅先转动起来。

      “Alen,正好我也去东边,跟你们一起过去吧。”他滑到李检旁边,李检下意识低头和他对视,严怀山朝他和蔼地笑了下:“李先生不介意我搭个顺风车吧。”

      李检下意识说了个“没关系”,管家更不可能拒绝,他走到严怀山身后,说:“怀山少爷,我来推您。”
      他们一行三人朝外面的草坪走去。

      李检之前去过严?汌的房间,知道他住在东边的卧室,需要乘车才能过去。
      大概要十分钟的车程。

      严怀山被人扶坐在李检旁边,李检情不自禁朝他裤子里尚未萎缩的腿瞥了一眼。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严怀山在半路忽然开口:“是十八年前去找?汌的路上出的意外。”

      出意外前,严怀山本来要与美国另一家财团的名媛订婚,他被医生宣判几乎无法治愈后便不了了之。
      至今也未婚,甚至连绯闻女友都没有一个。

      李检愣了一下,本能地道歉:“严先生,对不起我——”
      “没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信奉父债子偿这种说法,”严怀山和蔼地笑了下。

      李检哑然地抿了下唇,就听他语气颇真诚地说:“当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汌年纪轻、不懂事,如果现在还有机会,我希望你们都珍惜,不要在错过彼此才悔恨为时已晚。”

      言语间,严怀山对四年前的那桩惨案只字不提。
      但李检觉得他一定知道,他垂了下眼,轻声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严怀山见他不愿意再聊,体贴地没再多说。

      下车的时候严怀山让李检不用等他,准备让alen带着他直接去严?汌的房间。
      李检率先道:“我还记得去他房间的路,alen先生留在这里帮您就好。”

      严怀山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那时候还坐着车里,阳光被挡在外面,目光显得有些阴森。

      旋即,严怀山朝他微笑了笑,让李检自己进去了。

      “先生,”保镖抱着严怀山坐上轮椅,alen在旁边微低头叫了一声,“需要我派人跟着他吗?”

      “不用。”
      似乎是阳光太过刺眼,严怀山微眯了眼睛,望着李检被大门隐没的背影,他移开视线,英俊的面孔上温和的神情短暂地消失了:“把刚才在溪送走的两个女人请回来问问他们之前在房里干什么?”

      他撩起眼皮看向管家,目光不威自重:“你亲自去。”
      “是,先生。”alen点头应允,转身离去。

      李检乘着电梯上了三楼,周围都有保镖严守,他不敢乱看,直接去了严?汌的房间。
      东侧的房子整个三层都是严?汌的私人空间。

      李检先前只进过他的卧室,但依稀记得他卧室里还通向一个书房。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来找什么,但Jenny的出现和前天的凶案太过凑巧,让他冥冥中就是有种一定要来严?汌房间看一看的直觉。

      守在门口的保镖并没有阻拦他,李检没有问是不是有人提前说过。但他看这幅样子估计是搜不到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吱呀——
      门被推开了。

      出乎李检意料的是,严?汌回国后没有搬去辰昇附近,还是住在这里。
      沙发上还瘫着上次他看严?汌穿过的西服。

      李检背身关了门,机警地朝门缝里看了外面一眼,并没有人跟上来。
      他这才缓步朝严?汌房间深处走去。

      他卧室拐过一角的墙壁上有一扇木门,推开就是严?汌的书房。
      书房仍旧和当年李检来时一样,不过就是书架上的书增添了一部分。李检走到他书桌前,看到上面还有尚未合上的文件。

      严?汌被带走调查似乎真的是猝不及防的事情。

      他房间的一切都还停留在被带走前的样子。

      李检在桌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看了眼他桌上的文件。
      最上面的是一份地皮的招标书,他立刻把手机拿出来,对着新闻上寥寥几笔的消息看了眼。

      新闻上说严?汌涉嫌向有关部门领导行贿的违法行为也跟地皮有关。
      李检皱着眉头,把手机收回去又往下翻了几份文件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重新去看严?汌书房书架上的东西,很多书都是心理学、犯罪学、金融分类相关,但一本漫画分外突兀地映入眼帘。

      李检认出那是他当年送给小川的《蜡笔小新》,抬手把书抽出来,翻开扉页,还能看到他当年秀气青涩的字迹——
      怪物李检赠怪物小川(划掉)汌,希望你要天天开心哦

      他敛了视线,刚想把书放回去,目光就蹲在空出的缝隙间。李检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去看,发现这本书后有一个开关,不知道是开什么的,他鬼使神差地用力按了一下。

      咔哒。
      安静的房间里有很细微的、像是卡扣搭上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地面隐隐颤了下,李检错愕地发现面前的书架裂开了三条缝隙,成了个暗门的形状。

      李检这时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把门推开。里面的光线完全暗了,是一个完完全全密闭空间,此时只有几大块荧幕拼合的电子屏闪烁着莹蓝的光。

      李检看着屏幕,屏幕上是一秒前李检走进暗示的画面,不光有他,还有他刚刚经过楼梯的视角,偌大的拼接屏幕上,林林总总有三十多个监控视角。

      把这个坐落在市郊的林间庄园窥视地一清二楚。

      李检没有碰电脑的鼠标或者键盘,而是立即蹲下身去看后面的接线,确认了严?汌的电脑是完全独立的网络连接。
      他估计这个家里除了严?汌没有人知道每个人的行动正被严密监视着。

      “我操!”李检抿着唇回身的时候被吓得爆了粗口,他心脏高速跳动着,背对着监控屏幕的是另一台电脑桌。
      不过与这台不同,对面的仅有一张正常的屏幕,但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光板,上面贴满了照片。

      每一张都是鬼奇的、血腥的、可怖的人死后的惨状。

      李检脸色苍白地舒了口气,强忍着这股冲击带来的不适朝前走去,在把照片墙完全纳入眼中后,他陡然停住了脚步。

      他认出来了,这上面的照片一共有二十三张。
      十六张是四年前那场惨案的十六个人死时被捕捉到的绝望,两张是两个死于烈性犬齿下的男人残缺的尸体,四张是一些被肢解的动物。

      有一只鹦鹉李检很眼熟,那是他有一年生日严?汌送给他的礼物,但三天后鸟就不见了,严?汌说是飞走了。

      最后一张照片是里面唯一的活人。
      照片中的人正站在相片前,和被禁锢在这张相纸里的自己对视。

      是怀孕的李检。

      李检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很白。
      他拿起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了眼自己过白的面颊,用手指用力掐了一下,稍红润了些。

      房间里格外静。
      这一刻李检有了种错觉,他好像能听到血液在身体里疾速流动的声音。

      严?汌的卧室一面的墙壁上有一扇奇大无比的窗户,李检下意识扭过脸望出去。
      窗户正对着一片空旷的林地,远处是成线的树,天空上太阳是白色的,外面有呼啸的风声。

      李检抓着手机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忽然明白过来,他是在害怕。
      不是怕幕后隐藏的那个杀人犯,而是怕严?汌是那个杀人犯。

      其实这两者的区别不大,仅仅在于是否是严?汌,仅此而已。

      他刚准备拉开门走出去,动作陡然一顿。
      李检惊魂未定地从严?汌房里的暗室出来,刚出门就被倚靠在门上的女人吓了一跳。

      他暗暗呼了口气,掩盖自己的慌乱,本来是想直接忽视对方离开的。
      但女人先开了口,撅了噘嘴:“你都不问问我是谁吗?”

      李检这才停住脚步,面色冷淡地问:“您是严?汌的哪位亲戚吗?”
      对方能随意穿梭在稍显隐秘的东侧又未被层层守在这里的保镖阻拦,肯定是严家的人。

      “我是他四姑,严星澜,或者你可以直接叫我的英文名,lily。”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俏皮地朝李检眨了眨眼,她看起来很年轻,并不像严?汌的长辈,倒像是他的同龄人,说是严?汌的姐姐也不为过。

      而且她混血的特征要更加明显,眼瞳与严?汌不同,是蓝色的。人很瘦,肤色雪白,又是一副瓜子脸,显得杏眼更大,长得很漂亮。

      李检顺手带上房门,说:“李检,我没有英文名。”
      他说完顿了一下,很突兀地想到刚才那只叫Jenny的狗,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

      李检顿了顿,他有了个荒诞至极的想法:严星澜不会是想和他调情吧?

      于是他礼貌地往后推了半步,稍低下头,和严星澜对视,说:“严小姐你好。”
      停了一秒不到的时间,李检补充道:“我是gay。”而且是你亲侄子的前男友。

      后半句话他没说,但严星澜肯定知道。

      严星澜娇声笑了下,手指点了点李检心口:“你说话太有意思了,我知道你是严?汌的前男友,但是我想你们已经分手了,你长得又很和我心意,或许我有机会?”

      “不好意思,谢谢你的欣赏,”李检猜测或许严星澜并不知道他身体有残缺的事情,不过这不妨碍他觉得严家全都是神经病,但他还是礼貌地淡笑了下:“我是铁gay。”

      严星澜被他逗笑了,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水盈盈的杏眼弯起来,说:“好吧,我对掰直男人也没有兴趣。”
      李检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问:“严小姐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吗?”

      严星澜道:“我听人说严?汌这边来人了,想看看是谁。”

      “lily,What are you doing here(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沉稳的女声从楼梯口传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去。

      正从四楼走下三楼的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人看起来很年轻,长相称不上英俊,秀气居多。但比严?汌还要年轻的样子,染了一头乍眼的蓝发,鼻翼泛着光,似乎有鼻钉。

      女人则有些年纪,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打扮中性,穿了一套剪裁精良的西装,眼神犀利,鼻梁高挺,唇峰也很深刻,长相是最像欧洲人的。
      出声问话的也是她。

      “李检还没见过二姐和五弟吧,”严星澜见李检有些茫然的样子,主动拉他走过去介绍,“这是二姐严虹,和我的小可爱严闵星。”

      严闵星一看就是叛逆期延迟的毛头小子,听到他姐姐当着外人的面逗他,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对她比了个中指。

      李检不知道他们,但他们无疑都听过李检。
      严虹听到严星澜叫他的名字,仪态优雅又气势十足地跟李检握了下手,说:“我是?汌的姑姑严虹。”

      严闵星则视线轻蔑地在李检脸上扫了一下,冷冷哼了一声下楼了,他走下二楼的时候,三个人清晰地听到了一声“fucking suger baby(卖屁股的鸭)”。

      李检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神情冷淡。
      严虹下了剩余的两阶台阶,走到李检面前和他对上视线。

      李检这才发现穿了平底鞋的严虹几乎和他一样高。
      严虹显然是严厉惯了,微笑有些僵硬,对他说:“闵星和?汌有些隔阂,在你身上撒气了,我作为闵星的大姐向你道歉。”

      李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让出挡住她下楼的路。
      他没有忽略,严虹说的是“闵星的大姐”,而非“闵星的大姐和?汌的大姑”。

      他们三个像是很不喜欢严?汌,提到他时态度欠佳。

      等严虹下了楼,严星澜亲热地挽住李检的手臂。即便李检提前声明了性向,他还是感觉到严星澜在故意把没穿胸衣的胸往他手臂上挤。
      这种刻意和无疑的区别很明显,李检的手臂有些僵硬。

      严星澜笑着说:“你脸红了哦。”
      李检没有上她的当,换了话题:“你们不是严怀山和严在溪的亲兄妹吗?”
      他没有问这三个人与严?汌的关系,直接问了剩下两人。

      “想知道啊……”严星澜的指尖突然触上李检的胸膛,暧昧地滑动,被他一把抓住。
      李检脸色很冷:“严小姐,请您自重。”

      严星澜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撅了噘嘴,小声咕哝“真不经逗”,随后才说:“我,怀山哥和闵星是同一个母亲,虹姐和严在溪是一个。”

      李检稍微迟疑,还是问道:“那严?汌——”
      “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杀了那么多人,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李检顿了下,看向她漂亮的眼睛。
      严星澜是严家第一个提起严?汌四年前杀了十六个人的。

      严星澜忽然踮起脚,攀上他的肩膀,凑在李检耳边,像是要亲吻他脸颊一样的动作,说了句话,又快速松开了拉着李检的手。

      李检朝她笑了笑,说:“那我也不能相信严小姐了。”
      严星澜娇嗔地瞪他一眼,幽幽地说:“你真是对他死心塌地啊。”

      李检皱了下眉,下意识要反驳。

      “李检,过来。”
      严?汌的声音突然冰冷地出现在后面。

      李检恍然侧身,他发现刚才严星澜站着的位置恰好能及时看到走来的严?汌。
      来的不仅有严?汌,他是追着Jenny过来的。

      Jenny摇晃着蓬松的尾巴一蹦一跳地朝李检跑过来,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汪汪!”
      严?汌缓缓蹲下身,长臂一抬,朝Jenny招了招手,面无表情地说:“李检,过来。”

      李检的脸一下就冷了,他就知道严?汌给狗起的这个英文名有猫腻。
      更气人的是,那只哈士奇被他一招手,就屁颠屁颠跑过去了。

      李检翻了个白眼。
      严星澜似乎没有和严?汌打招呼的意思,松开他的手臂,踩着细高跟,摇摆着纤细的腰肢走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问严?汌:“你不是在检察院接受调查吗?谁保你提前出来的?”
      严?汌在李检的注视下给Jenny挂上狗绳子,站起身耸耸肩:“问问那天跟你一起来找我的好同事。”

      张清?
      李检愣了一下,下意识要拿自己的手机。
      但严?汌先一步走了过来,抬臂搭上李检的肩膀。

      李检一脸生人勿进,想把他的手甩下去,非但没有甩掉,还被更用力地压住。
      严?汌弓了下腰,把大半重量都压在李检身上,贴着方才严星澜快要吻住他的耳垂,突然张嘴用力咬了一下。

      “神经病啊你!”
      李检撞开他,捂着耳朵。

      严?汌咧嘴飞快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合作。”
      说着,又把手搭在他身上。

      合你妈的作。
      李检抿了抿唇,硬生生忍住了。

      随即,李检想到她方才在耳边跟自己说的话,垂了下眼,
      严星澜说,这个家里,要想好好活着就谁的话也别信,尤其是严?汌。

      视线里撞入Jenny傻里傻气吐着舌头的狗脸,李检突然想起来,扭过脸问他:“儿子呢?”
      严?汌笑吟吟地盯着他,说:“在我爸那里。”
      “你可以别装作我们之间无事发生吗?”李检迈腿朝外面走去,“我是和你谈合作,不是和你谈恋爱,而且我随时会中止你所谓的“合作”。”

      严?汌脸上的假笑果然消失了,沉黑的眼瞳盯着了他一会儿,显得有些冰冷。
      李检的脸被人蓦地用手钳住,迫使他朝严?汌的方向扭去。

      严?汌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又松开。
      他附耳吐了温热的气息靠近李检耳畔,低声说:“你都看到了吧。”

      李检心口重重一跳,浑身血液轰然倒流,他克制自己情不自禁要去握住手机的手。
      …………

      李检深深吸了口气,在原地静了一会儿,跟在他身后走去。
      从东边的房子去主宅还是要坐车。
      李检远远就看到严?汌把那只英文名Jenny,中文名叫李检的狗放在观光车前面,单单一条狗就占了两个座位。

      严?汌单臂搭上身旁唯一空着的座位上,应该是在等他。

      李检在原地停下脚步,下意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解锁后界面是他未来得及退出的相册,里面有一段很长的视频,在他进严?汌的房间后就开始录像了。
      李检不确定严?汌房里的监控是否录下他点开摄像的镜头,他决定赌一把。

      相册被滑走,他点开微信,张清还是没有回他消息。

      李检抿了下嘴唇,把手机锁屏放回去,抬头看向严?汌的位置。
      天仍旧阴沉,光线惨白映上严?汌的侧脸,把他一半的脸纳入阴影深处,像停了支展翅的黑蝶。

      他有些晃神,可能是因为那本漫画,倏忽间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酷暑仍在继续。
      热浪翻涌着,在空气的透明海面上。

      不过这次听不到知了扰人的鸣叫了。
      李检房间的窗被牢牢关上,他靠在床边的木板凳上,正对着母亲新买的空调看漫画。

      小川平躺在他的铁架床上。
      平时李检只要稍微晃动一下,那张床便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但今天已经很久没有吵过了。

      父母不在家,他们最近时常出去,家里就更安静了。
      他不太适应地摇晃了下酸胀的颈椎,洗到变形的汗衫宽大地露出细瘦的手臂和单薄的胸膛。

      李检的余光瞥到平躺着张开眼睛望上天花板的小川,放下手里的漫画,好奇地看着他:“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小川的视线朝上看过去,只看到天花板角落一朵朵青色的霉菌。

      小川说:“我在看一只狗。”
      “狗?”李检狐疑地又看了一眼上面,连狗形状的斑驳都没有看到。

      小川张着黑潼潼的眼睛,床发出吱呀的轻响,他侧过身,目光平直地移到了李检清秀的脸颊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检被空调的冷风吹得汗毛立起来,搓了搓胳膊,诚实地说:“你为什么一直看我?我都起鸡皮疙瘩啦。”

      小川撑着短胖的手臂,脸颊圆鼓鼓的,看起来很绵软可爱,但没有多少表情。他坐起来,短腿垂在床边,没有像平常孩子一样摇晃,而是仅仅受重力的作用,垂在半空。

      “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件事。”他说。
      “什么?”李检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瞳,“你奇怪吗?”

      小川看着他,一言不发地点头。
      李检努努嘴,他想起无意间听到父母的交谈中提到小川家很有钱,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很有钱,他们都怕你呀。”

      “那你害怕我吗?”小川倒是没有问为什么有钱就会让人害怕,他抬手,戳了戳他的鼻尖,他似乎是觉得李检鼻尖的那颗痣很新奇。

      李检鼻头有点痒,笑着躲开他的手:“我不害怕你,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奇怪。”

      “我哪里奇怪?”小川又问。
      李检认真地想了想,列举出来:“你跟我见过的小孩子不太一样,你不喜欢吃肯德基,不喜欢看小人书,不害怕我,而且也不喜欢笑。”

      小川肉乎乎的脸上眉毛稍稍皱了一下:“为什么要害怕你?”
      李检挠着头,“唔”了一声:“不是害怕我,小朋友总会害怕比他们大的大人不是吗?”

      “你是大人吗?”小川把冰凉的手掌搭在李检脸颊上,冰得他瑟缩了一下脖颈,躲着小川的手:“我不是大人,但你是个小屁孩!”
      他笑着尖叫跑开。

      小川的手还停在摸他的半空,没有收回去,他转过脸看向李检逃走的方向,面无表情地问他:“你也在笑,人为什么要笑呢?”

      “因为开心呀,”李检理所当然地说,说完他看到小川的表情,又问:“你开心吗?”
      小川摇了摇头。
      李检以为他的意思是不开心,他想到是父母的原因,才让小川被困在家里。

      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的李检脸成了苦瓜,他下意识抓紧手里的书,突然看过去,跑到桌前拿起一支笔,在那本盗版漫画的封面上写了一串字。
      他像是讨好,又带着真诚的祝福,走过去把书递给小川:“喏,这是我最喜欢看的小人书,送给你吧。”

      小川垂眸盯着递至面前的书,过了半晌,李检手都要举酸了,他才接过去,翻开第一页。
      “我不是这个川,”小川语气平淡地说。

      李检的笔还握在手上,他把书拿过来,把那个川字划掉,抬头问他:“那你是哪个chuan?”
      小chuan说:“带三点水的。”

      “哎呀,你早说嘛,”李检看着那个黑疙瘩下的“川”字,在后面写了另一个带三点水的“汌”:“好了,要很爱惜这本书哦。”
      他叮嘱道。

      又过了几秒,李检声音稍小了些,底气有些不足:“要是你后面回家了,可不可以放过我爸爸妈妈?他们人都很好的,你也看到了吧,我妈妈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

      小汌看着他:“但是他们绑架了我。”
      “哎呀,没有那么严重啦,”李检的脸红成了猴屁股,他急忙说:“电视里那些绑架犯都要揍人,还要拿绳子绑人的,你看我爸爸妈妈没有这么对你吧。”

      小汌安静地摇了下头,脸颊肉晃荡了下。
      “我爸爸妈妈是想给我凑钱做手术……”李检的语气有点低落。

      小汌问他:‘你生病了吗?’
      李检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小汌看着他,没再说话。
      李检没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我会对你很好的,你回家不能跟你爸爸妈妈告状。”

      “是你对我很好,不是他们,”小汌这么说,而后他道:“我没有妈妈。”
      李检“啊”了一声,笑容还未完全消失的时候,听到他说:“你很像我养的狗,我叫他nico。”

      “呸呸呸!”李检稍稍用力捏了捏他的小脸,“人怎么能像狗呢?!你是小坏蛋,在骂我!”
      “我没有骂你,”小汌在他手下艰难地摇了摇头,“但是它死了。”

      李检立刻松开手,瞪圆了眼睛:“怎么会?!”
      小汌的脸上没有任何情感波动,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你爸爸抓我的时候把它撞死了,你妈妈把它扔到路边的大海里,所以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李检的脸霎时白了,他语无伦次地说:“对、对不起,我……”
      “这跟你没有关系,”小汌似乎是想安慰他,但他说:“只是我可能会让你的眼睛流泪了。”
      他并不理解什么是开心,亦或是伤心,他只是知道人的嘴唇上扬时是有好事发生,人的眼睛流泪时有不幸的事发生。

      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好事,什么又是不幸。
      对他而言,一件事无所谓好或是坏。

      只是他此时想到李检那双狭长的漂亮眼睛会被泪水填满,就像他失去那条名为nico的狗一样,心脏会令人不舒服地跳动,小汌大概明白了伤心这种情感。

      他又低头翻看着手里表情搞笑的小人书,小汌并不觉得这些东西好笑。
      他往前翻了翻,目光在李检那行秀气的字迹上停留。

      垂在床边的胖腿幅度轻微地晃动了下。
      他好像明白了正常人所谓的开心。

      小汌抬起绵软的肉脸,看向李检。那时候,李检因为他的狗,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他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谢谢你。”

      “什么?”李检在惊慌中摸不着头脑地问他。
      小汌摇了摇头,又垂下脸,去看那本漫画书,像是很喜欢,爱不释手地翻动着劣质的纸页。

      窗外的雨停了,有阳光刺了刀光进来。
      盗版书的纸屑混入尘埃,在太阳下闪着光,扑簌而下。

      很多年以后,无意间教会严?汌何为哀、何又是乐的李检,收到了严?汌赐予他最浓烈的喜与悲。

      李检收回视线,他想,或许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看透过严?汌。

      林场毫无遮挡,从树林的罅隙穿过细密的冷风。
      像很多双细且长的手,攀缠着李检无所挡寒的纤细脖颈钻进去。
      李检冷不丁打了个寒蝉,想起前天他开车时听到电台预报里女主持人低柔的嗓音说,未来一周嘉青市或会局部雷雨。

      “还要等你多久?”严?汌微一偏转脸颊,脸上有淡淡的笑容,秾深的眼瞳黑沉沉地看过来。
      “严?汌。”
      李检低又轻地叫了他一声。

      严?汌听到他问:“你现在开心了吗?”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不过严?汌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静静的坐在车里看着他。
      身后是拔地而起的人造景观山,那座名为金山枋,估值150亿的庄园在黑云下,宛若一头盘踞其后的巨兽,藏在深渊尽头,伺机而动。

      “我要抽根烟,你先走吧,”李检晃了下神,有一瞬间的绝望。

      他看着此刻世家傍身的严?汌,像赤足走在海岸,冰凉的潮水冲刷着李检全身,无力伴随着黑暗蔓延。

      “不会有车再过来,你要走过去吗?”
      严?汌目光微动,在李检苍白的脸颊上掠过,语气平淡地说:“听说严闵星从西伯利亚买了几匹白狼回来,养在那片树林里。”

      李检觉得他在放屁,但他的目光飞快地瞥了眼步行去正屋必经的那片人造树林,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有些阴森。

      严?汌回过脸,没有再看他。
      司机启动了油门,准备走了。

      “算了,”李检把烟收起来,急急跑过去,“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严?汌没回头,侧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因阴影入木三分。

      李检想和那只叫Jenny的狗坐在一起。
      趴在椅子上的Jenny倏地抬起头,凶狠地朝他叫了两声。

      李检的下颌僵硬地动了下,他咬着牙坐到严?汌旁边那个空位上。

      观光车因为冬天,遮了透明的帘子,李检上车后把帘子放下挡风。
      车就缓缓启动了。

      “你干什么?!”李检陡然握住腿上摸来的手,警惕地看向面无表情的严?汌。
      严?汌的下颌很快地鼓了个小包,又消失,他缓慢地转过脸,漫不经心地看着李检,另一只手松开抓着的狗绳,捏在李检另一条大腿根上。

      严?汌挨得他很近,呼吸从上头洒在李检脸上,眼瞳黑沉沉地,一直盯着他。
      随后李检听到他说:“给我摸摸。”
      车重新启动的时候李检一个人坐在后面,严?汌坐在了原先Jenny的位置。
      他拍了拍大腿。
      Jenny吐着舌头,灵巧地跃上去,柔软地爬在严?汌腿上,回过头,脸转到后面,对上后面的李检。

      李检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心虚作祟,他掀开帘子换了气但鼻尖还是萦绕着淡淡的腥臊味,这会Jenny上了车,狗鼻子很灵,蓝色的眼珠盯着他直看。他默默移开脸,看向车外。

      严家的庄园是依山而建的,更外面一些还有十几栋稍小的林场别墅。
      车穿过林道,在主楼的门前停稳。

      李检脱了羽绒服盖在腿上,左右看了看,脸色不是很好看,冷冷地对着他后脑勺说:“喂,给我找条裤子。”
      严?汌侧过脸,折起嘴角:“喂是谁?”

      李检脱了外衣后里面只有一件黑色短袖,他冻得瑟瑟发抖,听到严?汌没事找事,很果断地说:“操你妈。”

      严?汌嘴角放下去,抱着狗,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不是裤子湿着,李检能立刻冲下去把他脖子拧断。
      哦不,拧断前还要问他,眼珠子想埋哪儿、嘴巴想埋哪儿、心想埋哪儿……

      xx埋粪坑。
      李检面无表情地想。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变态者更变态。

      李检意淫着分尸严?汌,发现自己嘴角勾起了邪恶的笑容。
      他眨了下眼睛,在违法乱纪的边缘把自己及时拉了回来。

      司机站在车上没下去,李检不好意思地跟他说自己来洗车,又问哪里有水管。

      开水洗车的时候,李检站在一个角落,直接拿手机拨了张清的电话。
      打了几下没打通张清的电话,陈林夕的电话倒是先一步打进来了。

      李检轻轻皱了眉,接通他的电话:“小陈,出什么事了?”
      “师父!”陈林夕像是在公交上,周围的声音很嘈杂,公交的报站声要快他一步响起,李检听出他是在往警局去。

      “怎么了?”李检愣了一下,眉间陷得更深。
      陈林夕挤下车,急吼吼地说:“师父,公安那边抓到林池了!但是他先一步把姜兆文的照片发到了所有群聊!”

      李检一下握紧了手机,问他:“警察那边怎么处理?”
      陈林夕一边跑一边说:“还没有解决方案,局里都在忙别的案子,这个案子没人接手,我就先来警局了。”
      “好,”李检立刻说,“你先和警方沟通,我忙完之后就跟你联系。”

      他又在电话里叮嘱了陈林夕几句,陈林夕进警局前挂了电话。
      李检的脸色很冷,他忍下火气,继续给张清打电话。
      前十二次都被挂断了,第十三通才被接通的。

      “喂?!”张清的声音很重,语调含混,像是喝了酒。
      李检问:“自侦部这段时间调查的案子是不是辰昇的行贿案?”

      “dui、对!!”张清舌头肿胀,有点结巴,“你谁啊?!”

      李检无奈地说:“李检。”
      张清疑惑地“嗯”了一声,大着舌头:“问、问你全名呢!李什么李检,我他妈还、还张检呢!”

      李检不跟醉鬼纠缠,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问:“张哥,你是不是亲自审了严?汌?”

      张清的声音喘着粗气:“操!谁啊你?说话,不说,说说话老子挂了啊!告儿你,我,我他妈有钱了!谁给的你知道吗?!萨昂听过没有?萨昂老总亲自给老子送来的!用他妈的臭钱砸死你你!噗通!咕噜噜——”

      电话像是被人扔进杯子里,李检听到的都是水声。
      他挂了电话,在微信列表里翻了几下,点开其中一个备注同样有自侦部的同事,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明明是上班时间,那头的声音却很嘈杂,像是一群人在撤柜。
      李检想到自侦部收尾阶段总会搬到五层的空房间,猜到他们现在已经完全结束了调查。

      他问起今天才爆出的辰昇案时,对方果不其然地叹了口气,说:“前面提供信息的三个关键证人反水了,导致其中十三份数据被证实是造假,间接说明了受贿名单也可能有问题……辰昇那边抓住机会反咬一口,口口声声称检方诬告,我们辛苦了大半年,唉,可恨的是我们明明知道那些名单上肯定有人真的拿钱了,全他妈白费了,被当猴耍了一样……”

      李检眉心蹙起纹路,他问:“那今天的新闻是怎么回事?”
      “消息不是我们发的,我们也是刚刚才看到新闻,不知道是哪家新闻先出的稿。”

      这么大的消息爆出来一定会对辰昇股价产生影响,辰昇的公关部不可能任由这种新闻流出来。
      那这条新闻是在谁的授意下发的呢?

      难不成……新闻是严?汌这边发的?
      李检顿了一下,点开网页随手搜了下辰昇目前的股市走向,持续下跌,没到破发的程度,但如果不及时澄清,定会有巨额亏损。

      随后,李检又搜了下辰昇背后的萨昂在美股的走势。自以为嗅到风向的投机者们已经有人开始抛售,辰昇分部牵连着整个萨昂集团稳步上升的股价都下跌了几个点。

      如果消息不是严?汌自己放出去的,李检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允许媒体发布这种不利于辰昇的负面新闻?

      李检和同事又聊了几句。
      他从同事口中问到,张清是被派去提审严?汌的其中一位检察官,同他一起审讯严?汌的同事也已经请了一礼拜病假,跟张清一样没有上班。

      要么是被人用钱收买了,要么是被恐吓了。
      或,两者俱是。

      辰昇有限公司地处嘉青中心市区,与长虹区毗邻,嘉青市最高检就在辰昇所在的区里,他们的案子又怎么会被派发给长虹的检察院来查?

      除非是被人授意过的。
      李检几乎已经猜到,严?汌在他身上产生的强烈好胜心,让他把四年前用在自己身上恩威并用的手段更加残酷地、也更直白地用在张清和另一位同事身上,用以报复李检。

      严?汌总能用这样轻而易举的方式击溃李检千辛万苦守住的东西,让他无法翻身。

      这算什么合作呢?
      李检苦笑了一下,他好像又傻傻地上了严?汌的当。

      风吹起来的时候,他身上更冷,冷到了心里。

      挂了这通电话后,李检在原地僵站了片刻,才点开微信给严?汌打了语音过去。

      严?汌很快接通,漫不经心地问他:“想好喂是谁了吗?”
      背景音里有几声狗叫,李赢和严在溪的说话声隐约想起。

      李检没有跟他废话,单刀直入:“你怎么让张清他们放你出来的?”
      严?汌很久没说话,好一会儿,才突然低低笑了下,隔了网络传来,声音听上去有些失真。
      李检甚至可以想象到他说话时的表情,游刃有余的、轻蔑的、冷酷的。

      “你四年前不是就体会过了吗?”
      李检忍不住问他:“我们的合作呢?我一直在按你说的做,严?汌你这么对我公平吗?”

      电话那头传来很淡的笑声,似乎是在笑他的不自量力,随后,严?汌淡淡道:“李检,跟我要公平,你觉得现实吗?”

      李检深深吸了口气。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语调狠戾:“严?汌,去死吧你。”

      “嘟嘟——”
      李检挂了电话,在原地待了很久都没动。

      又一股冷风吹起的时候,李检猛然拿起水管往身上冲水。
      全身湿总比只有裆湿了好,他的黑t黏在身上,风一吹又冷又湿。
      他点了根烟叼在嘴上,一边抽着一边朝大门走去。

      周围这么多保镖,丢的又不是他的脸。
      李检想着冬天穿的都是长袖,就没有遮盖手臂的纹身。在阴冷的空气中,那条白又长的胳膊的衬托下,拎了一个铁通而肌肉薄起的手臂上细细密密的黑字便显得颇触目惊心。

      严在溪牵着李赢追Jenny下楼的时候,就看到儿子的前任在大冬天浑身湿透,一脸阴沉地抽着烟走进来。
      他愣了一秒,反手在李赢眼睛上捂了下,推着他说:“宝宝你去找找狗狗到哪里去了?”

      李赢没有问为什么,他很喜欢Jenny,红扑扑的脸颊点了点,小狗一样跑走了。
      严在溪朝身后的保镖抬了下手,立刻有三个人跟在李赢身后。

      李检把最后一口烟吸完,随手丢进手里拎着的水桶里。
      烟头坠水的瞬间,发出噗呲一声细响。

      严在溪走过去,本来是想搭一下他的肩膀,但他浑身湿漉漉的,有些无从下手。
      李检的表情倒很平静,叫了他一声“严先生”。

      严在溪猜到他这样肯定是刚回来的严?汌弄得不好多说什么,担心他会感冒,便说:“换身衣服去吧,你和叔叔的身材差不多,叔叔那里有新衣服。”
      李检看着他身上花蝴蝶一样的衬衣和高腰小皮裤,眨了下眼睛没有拒绝,他跟着严在溪往另一侧的走廊走去。

      严在溪就住在主楼的一层深处。
      李检跟在他身边,没看到李赢,问:“严先生,我儿子在哪里?”
      “他在跟Jenny玩,”提起李赢,严在溪的笑容变得温和,与先前见到的玩世不恭大不相同,李检看到他眼角夹起的细纹,才有了点他是严?汌父亲的实感。

      主宅很大,去严在溪的房间要绕过一个会客厅、游乐室、客厅和餐厅。
      一路上除了保镖,也没有遇到一个严家的人。

      当年给李检钱和房子的人是他们派来的秘书,李检猜有极大可能就是严在溪或是严怀山其中一个人,或者是两个人一起。
      他便道:“我没有去找严?汌,是他来找我的,我不知道他回国了。”
      言下之意是,我拿钱完全按规矩办事,他来找我,我庙小又不敢拒绝他这尊大佛。

      “小检,当年的事——”严在溪似乎是想向他解释什么,但又无从开口。

      两个人没再交谈,有些安静的尴尬。
      严在溪为了缓解气氛,开口聊起李赢:“生他的时候顺利吗?我当年生?汌的时候被麻药弄晕了,也不知道生孩子是什么样,醒来肚子就有一道缝合好的伤口了……”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某些往事,忍不住去摸烟。
      听到他这么突然地甩了个严?汌是他生下来的大料。李检立刻联想到上午在走廊里,严在溪称严?汌为严怀山的儿子,他右眼惊跳了一下,转过脸去,并不想知道他们这种家族辛密。

      李检本来就冷,眼见严在溪要跟自己聊怀孕生孩子这种事,他鸡皮疙瘩当即起了一身,把手里捏着的烟盒递过去,干脆地结束话题:“没死。”

      严在溪接过他的烟,听到这两个字,抿唇笑了下,李检正要去接他递回来的烟,恰好瞥到严在溪的表情,脸上的冷意稍稍化了点。

      撇开生了亲哥的孩子和走廊里狂甩两个美艳女郎大舌头这两件事不说,能够直面提起严?汌事情的严在溪,在李检眼中已经是严家最正常的人了。

      严在溪吸了口烟,低咳了两声,余光能瞥到他敞开的衬衣下皮肉深处的红痕。
      李检移开视线,没有说话,安静地走在他身侧慢半步的距离。

      “小检,”严在溪说话的声音忽然低了很多,给李检一种错觉,周围有人在监视他们。
      李检下意识环视一圈,除了他们,走廊上唯一的人只有保镖。

      难道他们自己家的保镖严在溪都不相信吗?
      李检极短暂地皱了下眉。

      严在溪朝他靠近了些,李检闻到他身上之前沾到的女士香水味,屏了下呼吸。

      “你要相信?汌,”严在溪声音很轻地说,“虽然当年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但是——”
      他的声音小到像是伴随着唇间的白烟飘出来的,刚到空中便散了。

      “在严家,你只能相信?汌。”
      他又吐了股浓白的烟雾。

      李检的脚步顿住,严在溪也跟着停了朝前走动的步子,下意识偏过头看他。
      “严先生,真不凑巧,刚才有人跟您说过截然相反的话,而且我也不打算成为严家的人,严?汌究竟值不值得信任与我并无关系。”李检朝他笑了一下,迈着大步朝餐厅门口走去。

      他们恰好经过了家宴摆好的餐厅。
      严家的人基本已经齐了,餐桌上只剩下严怀山和严虹、走廊的严在溪和李检、还有追狗去的李赢不在。

      严?汌换了身正装,又换了副金丝边的眼镜,西装笔挺地坐在桌前。
      紧接着他就听到严星澜一声惊叫和严闵星的嘲笑一并起来。

      哗啦——
      一盆冷水淋头而下。

      严?汌缓缓抬手,抹走脸上的水,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李检朝他微微笑了一下,说:“严?汌,你那天来找我的时候说得对,严格来说我们是不算完全离婚了。”

      他说着,视线移到旁边加长的餐桌上,随手抽起一把切烤肘子的餐刀。
      餐刀并不锋利,但也算不上钝。

      李检抬起几乎要占据整条手臂的左臂,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严?汌的眼睛,用餐刀磨着手臂上的文字,一点点磨、一点点地磨。

      一直到有鲜红的血液渗出来,在拿道纵横了纹身的,一刀叠一刀的粗糙伤口上蔓延——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佳人负卿,那便是有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落款:严?汌

      严?汌高挺的眉骨上,又几滴水珠跌落,时间像是放缓了,他能清晰地看到形状不一的水珠快速又缓慢地坠了下去。

      李检手臂上滚动的血水落到地上,和严?汌身上的水珠一同被吸入深红的地毯,消失得了无踪迹。

      “这一刀,我把那三年的东西都还给你,我们互不相欠,两清了。”
      李检冷冷笑了一声。

      严?汌的眼瞳很深,喉结滚动了下。

      “我警告过你,别去碰我的朋友和同事,你不听,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我这个人对你们家来说不值一提,”李检用刀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也确实拿你们毫无办法,但是别人可能怕你们,我不怕。从现在开始,你们家的案子一桩桩一件件地,我他妈仔仔细细地查,我倒要看看你们严家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剩下一条贱命跟你们搏。我话放在这里,你关不进去,我不姓李。”

      刀噗通一声,掉在扑了地毯的地面,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
      李检转身看向身后没想到他会泼水的严在溪,微笑了笑,跟他说:“严先生,饭我就不吃了,我儿子在哪里?他到午睡时间了,我要带他回家睡觉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