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尸体》日月行溪

9、收音机

　　bgm：Bitch - Meredith Brooks

　　212酒馆。

　　智虫讨厌这里的酒。价格虽然和迷.情酒馆差不多便宜，但实在有股难闻的味道。它坐在酒馆的椅子上，看着冒着气泡的特调，有些怔愣——该死的，它为什么还在这儿？

　　“杰米，杰米！”有谁喊它，“杰米·洛奇！有个委托！”

　　“来了。”他放下酒杯，他想起来了，他没钱了。该死，该死的可恶的难喝的酒。“什么委托？”

　　“有人要雇个打.手，抓小情人，当场交付，我觉得你会喜欢，”那人把委托单——报纸——塞到它怀里，“看看吧。”

　　“哦、哦，”智虫的触须晃了晃，它一个字一个字拼着报纸上的信息，“白色过渡区……啃食者……已催毁……幸存智慧生命……”

　　“用翻译器！”那人拍拍他，“这么读多慢。而且这是新闻板块，委托在另一页。”

　　“闭嘴！我的脑子不能全是酒精。”智虫挥挥手，在众人的调侃和哄笑中找了个光线充足的位置坐下。有人在聊天，雌性，金钱，玩乐，食物，有几个人在聊种植……可笑的爱好，它专心读着，“三日……δ列ω族 B-c510 宇宙殒灭……暂未加入新生……分配……逃离。”

　　“喂，”它停下来，随便拍拍旁边聊得起劲的谁，“这个，我怎么有点印象？”

　　“哈！”那人按按自己的脑侧，植入芯片的翻译器将通用文字译出来，“三天前，中央大街上的那个屏幕，这小东西没被宠物店绑上项圈。跑出去了。”

　　“没有绑？”智虫问，“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么大的屏幕，中央大街上，每个人的每个屏幕——我们都得强制地看，你忘了？那天晚上，我正打牌，屏幕上轮到他。我想想，叫什么名字来着……金吉特！你喜欢这些，这个小东西是什么！”

　　智虫随着他的询问也看过去。金吉特正拿出一株小小的幼苗给旁边的植物系智慧生命看，被打断了也没生气。

　　金吉特转回头，思考一会儿，“那个智慧种族叫‘人类’。另外，我们的大脑有很大的区别——我们控制自己的大脑——真正的控制。”

　　“人类，”他们学着金吉特，咂摸一下这个读音，“用这样的方式说话的生命，想必口器不是很坚硬。”

　　“再说说，他怎么跑的？”智虫又将那报纸读了一遍，“这该死的垃.圾，什么都没说。”

　　“佩瑞斯帮他操刀。”那人读着报纸上的内容，“他被发现时已经在过渡星里待了太久，差点死掉。后来跟着救助队又辗转了几个过渡星。重新回到这里后，他们才发现他的脑袋好像出问题了。这下谁也不敢给他脑子里戴项圈。只能佩瑞斯来。”

　　“脑子出问题？”

　　“不说话，不交流，只发呆。”他耸耸肩，“不都这样吗？只是体质太弱了。谁想当杀人犯？”

　　“当时轮到他，他把所有人推开，抢了枪，逃走了。”

　　“就这样？”智虫说。

　　“就这样。”那人说，“一个植入芯片套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拿不出来大不了就关掉。顶多没那么方便，就跟你一样。”

　　“一个小东西而已。”他们说。

　　智虫说不上来，它觉得有些无端地烦闷。它把那份报纸粗暴地翻来翻去，那些看不懂的字也很讨厌，他看不下去了，随手又抓了一个人，“帮我找找那个委托，伙计。”

　　在一片混乱里，它勉强记下了委托的大概。它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它想再点一杯酒，它又听到了那些关于种植的讨论，温和的声音，可笑的爱好。一个锚点。

　　“金吉特，”它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挤进那个聊着天的圈子里，“法兰法布尔·金吉特。”它说。它发现金吉特的眼睛是金色的，像酒，“你喜欢到处跑，这植物哪来的？”

　　“三区的沙漠深处。人类在那里开辟了一个很小的居住地。”金吉特将那株幼苗递给它，“名字叫阿萨萨藤。”

　　智虫拿过来仔细端详，没什么特别的。它觉得没什么特别的。金色的眼睛。它将幼苗还给他，“人类，那个逃跑的家伙的种族，你已经见过他们了？”

　　金吉特点头。

　　“和我说说吧。”智虫说。

　　“没什么特别的，”金吉特摇摇头，“很弱小的种族，活下来的不足百个。他们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了。但还挺有趣的。”

　　“什么意思？”

　　“他们只有不到10个幼崽，”金吉特说，“他们好像很在乎这个，把幼崽照料得很好。又不是很在乎——他们住在离过渡区很近的地方，过于危险。我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他们不全是一起来到这里的，但谁都没有加入新生计划。”

　　“谁都没有？”智虫的触须晃了晃，“这些小东西怎么活下去？他们的脑子跟你的种族一样动不了？”

　　“应该不是。听说人类的心脏也很重要。”金吉特说，“我没特意去问过这个。如果你很在意，或许我以后还会去一趟，那时可以帮你问问看。”

　　“你那么擅长交朋友，要不要把那个逃走的家伙带到那边去？”

　　“我无法替他人做决定。”金吉特说，“但如果有机会遇到他，或许会问问他。”

　　它看着金吉特的眼睛。平静的眼睛。那股无边的烦闷又密密地弥漫到了智虫的每一处。它很想大吼些什么，但它又找不到一个清晰的理由。它只得一口闷完剩下的所有酒，转身去再打一杯。

　　新酒满上时，金吉特似乎是有什么事，已经离开了。

　　杰米抿了一口酒，身边的人搭着它的肩和他聊天，哈哈大笑。它也笑，它的触须晃动着，“兄弟，兄弟，”它同身边的人说，“借我点钱，我去买点东西。不。不是雌性，我三天前才做完。我去市场。烟盒吧，大概。我想要个新的。”

　　它将钱揣进兜里，大笑着，豪饮着。酒很晚才喝完，它摇摇晃晃地朝中央大街走，这条支路里很暗。黑暗让人方便藏匿一切。它停了下来，听到有谁在说话，它看过去——法兰法布尔·金吉特，身旁站着一个更高些的雄性，通用皮肤，一副白手套。和他低声说着什么。金吉特在说抱歉。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雄性才重新开口，那声音不算轻松，一件新的事。人类。它听到了关键词。金吉特说不知道。

　　杰米想到了什么，它没有惊扰这一切，它只是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从无边的黑暗中重新踏上中央大街时，它忽地觉得十分恶心。旁边就是一个垃.圾桶，它冲过去，抱着桶干呕起来。

　　“这个酒馆就是为了垃.圾桶而生的。”杰米评价到。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走到那个灯火通明的市场。走到一个又一个卖烟盒的摊位面前。搜寻，停下，搜寻，停下。

　　它看到一个烟盒，将它拿起：“多少钱？”

　　卖家报了个数，还不到它借的零头。它将那小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看，又把烟盒重新放到卖家眼前，“这个，这些方块是什么意思？”

　　卖家看他一眼，很随意地回它，“吸烟有害健康。一个δ列ω族 B-c510 宇宙叫‘人类’的族群的文字之一。几十年前的老货了。”

　　智虫看着那个烟盒，忽地笑了，它将自己的烟一根根塞进去，把钱给老板。大笑着离开了。

　　……

　　在杰米喝够了212酒馆的酒，新烟盒换了第三次烟的时候，它遇到了那个躺在夹缝里的人类。它做完了一个新的委托，准备去找个雌性。人类就在它的必经之路上，半死不活地躺在杂物堆里。

　　杰米有些想起来了，想起212酒馆里的那些话。人类在他们嘴里似乎逃得很轻松，但智虫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它走过去，和人类说话。这会儿倒是一模一样——不交流，不说话，只发呆。

　　它蹲下来，“人类，”它说，“你会吸烟吗？”

　　它拿出那个烟盒，不知为什么，它最近很喜欢这个便宜货。它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正要递给他时，面前的人忽地动了起来。朝它扑过来，一把抓.住那个烟盒。

　　杰米正要开口大骂，就听到了人类发颤的声音。或许是呜咽，或许是哭泣，或许和他们说的一样——只是发病。

　　它看看他，站起身来，把他也扶起来。

　　“你受伤了，你活不了多久。”智虫说，“你能从白过渡区跑出来，又从那个宠物店跑出来，佩瑞斯的手底下，该死，脑子肯定很聪明。”

　　人类没回话。但它向来不在乎，“正好，我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帮我赚.钱。委托来钱很快的。走吧。我去给你找个住处。Z序列的支路怎么样？那边的房子很便宜……”

　　杰米絮絮叨叨，满身酒气，它半拉半搀扶着人类，一边往外走。人类没有反抗，没有挣扎，目光死死盯着它手里的烟盒，和它离开了这条支路。

　　很久很久后，杰米才意识到：当时柯伊并没有听懂它到底在说什么。

　　这无所谓。它想。不是什么东西都需要被弄明白。

　　……

　　“柯伊，宝贝，吃点东西。”亚当点亮了房间的灯光，他的手里拿着一杯水，温度恰好，放在柯伊的身边。

　　柯伊没有理他，他坐在地板上，看着地板发呆。

　　亚当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唤他，“柯伊……”

　　柯伊像是被什么给触动了，太阳要落下了。余.辉洒进来。他的皮肤感觉到温度，泛起一阵鸡皮疙瘩，他整个人抖动了一下。他站起来，去到浴.室里，将自己清洗干净，随后走进厨房，将冰箱里的空盘子拿出来，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又将它们放到餐桌上。

　　恶魔倚在墙上，看着他从这里走到那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你想吃吗？我昨天用了一些小手段，智虫今天帮你把阿芙赛科和锐阿克买回来了。”

　　柯伊没有回答。他做完了一切，将空的餐盘收到厨房里洗净，又放回冰箱。他将头抵在冰箱门上，开始念那些在脑海里不断翻涌着的祷词。他从未认真记过，但不知何时它们已经永远刻进了他的大脑。

　　他念完所有的祷词，回到刚刚的地方，亚当给他的水还放在那里。他看着那杯水，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没有血，”柯伊说，“没有 。”

　　“没有，宝贝，”亚当走到他的身边，用自己的手搂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柯伊的肩膀上，“什么都没有。”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柯伊问。

　　“我很高兴，你逃出来。”亚当说，“你是为了我……”

　　“我什么都没有了。”柯伊打断他，“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必须留下点什么。”

　　亚当将头抬起，那双红眼睛盯着他，良久，吻了吻柯伊的唇。

　　柯伊没有说什么，推开亚当的手，拿起那杯水饮尽，将自己放到床上去。

　　“我今天听到了消息，”亚当躺在他的身旁，搂着他，“智虫喝醉了，有人问它那个奇怪的烟盒是从哪里买的，它说是边缘市场。或许能买到一些东西。你想去吗？”

　　柯伊没有回复，只是闭上眼睛。他们等待着。

　　新的一天。

　　“哦，哦，你醒来了，人类，”智虫对突然到访的人类有些惊讶，它囫囵着站起来，触须晃动着，“你还活着，这很好。怎么样，你要入伙？我们的侦探生意……”

　　柯伊摇摇头，拿出一本用通用语写成的书，按照特定的页数一页页翻给他看。

　　智虫看着每一页上被特意圈起来的字，一点点地念着：“听不到……频率……钱……买东西……报酬……帮助。”

　　智虫看看他，调了调自己的发声器，尝试着吐出几个声音。柯伊没有反应，随后它又尝试了几下，它看到柯伊点点头。

　　“那我就这么跟你说话，不过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个外戴智脑。”杰米点点头，转过身去翻那堆乱糟糟的东西，从里面翻出了它的钱包，“这些，应该够了。”杰米把一沓钱放到他手上，随后学着他的方式，在书上找着有用的词语，将它们连成句子。

　　柯伊看懂了。朝他行了一个礼，离开了。

　　杰米看着他的背影，那股无由的烦躁又浮上心头，它骂了一声，又把自己摔回床铺里。

　　……

　　那是一个微风和煦的午后。

　　他为攀在房屋墙壁上的阿萨萨藤加了水，将自己的院子打扫了一番，进到屋中。他打开音乐，走到那个风格迥异的房间里，手上拿着抹布，擦拭着房间里的一切。

　　“我知道。”

　　“你不喜欢这个了？我们昨天才买的，好吧。我放进去，等下次……”

　　“床单这次铺哪个？”

　　“哦，我知道，你喜欢这个香薰，还剩一点，过几天再去买新的……”他说着往浴.室走去，拿出香薰时，听到了门口的门铃.声。他把香薰放回柜中。“有人来了，待会儿再说。”

　　他走出房门，不远处的栅栏外站着一个稚.嫩的金发少年，脸上有一对牙，看到他从门里出来后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日安，金吉特先生。”

　　“日安。要进来坐坐吗？”

　　“不了，我还有几份报纸没送到。”少年将他的报纸递给他，“这期有那个种植阿萨萨藤的种族，在最后一页，您可以看看。”

　　“好的。”

　　“我先走了，回见，先生，回见。”

　　金吉特送别跑向远处的报童。此时的阳光正好，他准备在外面晒晒太阳，于是站在原地，翻阅起报纸。他的阅读速度不慢，很快将整个报纸阅读完毕。他的眉头皱起，仔细又看了一遍报童方才说过的版面。

　　“在看什么，这么用心？”

　　“啊！”他被突然的声音吓到了，头从报纸中抬起，看向隔着栅栏面对着他的德洛丽丝。

　　德洛丽丝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吓到你了？艺术家。”

　　“德洛丽丝……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她耸耸肩，金吉特要去给她开门，她摆摆手，“我今天不进去。”

　　她伸手拿过金吉特的报纸，迅速地翻页，很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这个种族……我记得你是在这里得到阿萨萨藤种子的。”

　　“是的，和我预想的一样，他们时日无多。”

　　“你怎么想？”

　　“我想再去一次。”金吉特说，“抓紧当下。如果他们需要，可以做些记录的工作。”

　　“要去多久？”

　　“不太清楚，”他摇摇头，“最多就几个月吧。”

　　“前段时间，有个人类，”德洛丽丝还不大熟悉这个词语的读音，“跑出来了。你要带他去吗？”

　　“我没有找到他。他被藏起来了。”金吉特看着她，眨眨眼睛，“或者，他自己躲起来了。”

　　德洛丽丝轻蔑地笑笑，“好吧，至少我知道你没有说谎。”

　　她将手撑在栅栏上，身体向前倾，慢慢靠近金吉特，“我最近一段时间都有空，亲爱的艺术家——要不要来段双人旅行？”

　　金吉特眨眨眼。他望着德洛丽丝，德洛丽丝从那双金色的眼中看到自己。那只是微妙的、稍纵即逝的沉默，短暂到德洛丽丝还未开始思考这意味着什么，金吉特就已经重新笑起来。

　　“好啊。”

　　他眨眨眼，有风吹过。德洛丽丝看到他的发丝慢慢飘动，房上的阿萨萨藤发出响声。隔着栅栏，她听到金吉特说：

　　“我们明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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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伊，兄弟，”杰米拍拍柯伊的肩膀，“我错了，你的身体弱小，但你很会赚.钱。”它看着那摞厚厚的钱，“我已经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的钱了。”

　　“平分。”柯伊说，“我最近要出门一趟。”

　　“去哪里？”智虫走到那堆钱面前，开始用它灵敏的手们清点数量，纸钞很快被分成两摞，“很久吗？”

　　“不知道。”柯伊说着，接过智虫递给他的纸钞，“我在报纸上看到消息，有私家队伍要去白过渡区，那边有特殊矿物。”

　　“什么意思？你不怕回不来吗？”智虫将目光从钱上挪开，“别冲动，那个地方很危险。”

　　“我知道，我就是从那里来的。”

　　“我不是……哦！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智虫有些焦躁地挠挠头，“太危险了！”

　　“我有钱。”他说，“也有门路。”

　　智虫看着柯伊的眼睛，动了动触角，“好吧，”它说，“拿着这个，我曾经褪.下来的壳，硬度还行，”它从一堆奇怪的杂物山里找到一块坚硬的外壳，“能做很多事。”

　　“谢了。”

　　“什么时候出发？总得给我们留个践行饭的时间吧？”

　　“明天。”

　　智虫看看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或许你需要它。”

　　X-H-301，柯伊来到这栋楼下。他观察四周的景色，前方的智虫已经踏上了楼层之间的台阶，“快点，”智虫和他说，“太阳落山，它就要休息了。”

　　柯伊把目光从楼前那两颗高耸的红松树上移开，跟随着智虫的步伐，一步步朝三楼走去。杰米敲开三楼的门，浓烈的水汽扑面而来。柯伊跟着他走进去，看到一个巨大的透明水缸，一只触手从里面爬出来，黏上柯伊。

　　“不用担心，”智虫说，“这是它认识新人的方式，它叫欧克普斯。”

　　柯伊站在原地，等待触手抚摸完他的脸，退回水中，另一只触手伸向阳台，指着一副棋盘。

　　“和章鱼下一局，”智虫说，“你的脑子很好，会得到一些东西。”

　　柯伊没有问，也没有说任何话。他走到阳台上，在棋盘的另一边坐下，触手先拿起了棋子，他们开始下棋。

　　太阳快落山了，棋局还没有结束，触手先停了下来。它延申至房间之内，柯伊听到了一阵凌.乱地翻动声，有个东西被挪了出来。

　　那是一堆报纸，时间已经很久，铺满灰尘。柯伊看向报纸，触手正在飞速地翻着页，他听到除了纸张外的声响，沙沙，阳台的外面。他没回头。

　　许久后，章鱼找到它想要的，拿起报纸，递到柯伊面前。

　　【已接受δ列ω族 B-c510 宇宙生命体，未加入新生。】

　　年份很久远。柯伊接下报纸，朝章鱼行礼。智虫在客厅里等他，看到柯伊从阳台离开，带他走出这间房屋。

　　“以后你可以自己来，”智虫说，“不论它给了你什么，它都认可了你。”

　　他没有说话，太阳落山了。

　　……

　　白过渡星。

　　他重新踏上了星球的陆地。采矿队伍和他约定了集合的时间，给了他一个信号传输装置。他们就此分开。

　　白雾——过渡带，他知道了名字——看不到尽头。他们被困在星球核心之外。突破白雾的通道限时打开，柯伊没有过去，他选择直接走进雾中。

　　“小心点，”亚当搂住了他的肩膀，走了几步，手顺势而下，抓.住了他的手，“往你想走的地方走。”

　　“我杀了人，”柯伊说，“那个孩子。我的队友。我杀了人。”

　　“没有的事，”亚当捏了捏他的手，“不是你的问题。”

　　柯伊没再说话，沉默着。过渡带变得清晰起来，自己和那个苟.延.残.喘的男性厮打在一起，滚进白过渡区。子弹从镗管射.出，击穿她额头上的法阵。他往前走。

　　05和06在牢房里用灰尘玩五子棋。04的哭声里，铡刀剖开尸体腹腔，扯出脏腑，分类清洗。08跪在地上，怀里是发着高热的02，咀嚼，吞咽，擦不干净的血。他往前走。

　　爆炸前一秒，炸开的怀表——硬质玻璃上依稀映照出一些反光，那个巨大的、白色的建筑——他很熟悉，暂未想起。08的歌声在静谧的飞船中响着。他穿上特制的贴身工作服，站在其余九个队友身边，相机已经架好，有人念出他们小队的编号，他们坐上属于自己的船，在黑色的海洋里漂泊。他往前走。

　　黑色吞没一切，他隐约只能看到一个影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一种山洞的回声。他接过一个温暖的东西，他听到耳边长长的祷词，阿达卡娜，拉住他的指头，阿达卡娜，血红的咒文，阿达卡娜，生命的河流。他往前走。

　　白色的巨物已在爆炸中燃得只剩灰烬。废墟十分广阔，白色的砂石让一切都看不清晰。他半眯着眼睛，废墟的中央，2723站在那里，看着他。她张嘴，祷词就在耳中响起，队友们走到2723身边，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正要往前走，唇上传来一阵奇怪的触感。他眨眨眼，亚当在吻他。

　　他推了推亚当，“我醒了。”他将头偏开，亚当顺着吻到他的脸上。红色的宝石凝视着他，良久，又拉住他的手。

　　柯伊回头，他们已经穿越过渡带，那片废墟离他不远，他很快到达，沿着爆炸的痕迹，思考着未曾探究的地形，他想起那些巨大的立柱——他找到那些废墟。

　　“四的倍数，”亚当捏捏他的手，只看了一眼就找到规律，“你觉得这是什么？”

　　“餐桌。”柯伊说，他转身，照着他们逃跑的路线，重新爬到了那座山上。山顶的两颗头颅已经不见，有未知生物的足迹。他放弃搜寻，按照采矿队给出的路线，来到迫降的水边。

　　水很广阔，但很浅。如果他们当初成功降落，存活几率也不乐观。他绕着湖走了很久，在离湖几公里的地方找到了飞船的残骸——他们的，别人的。残骸附近有各种各样的血液，打斗的痕迹，几乎形成一个废墟搭建的街道。有谁在床身上刻字，凌.乱、规整、极大、极小。他走过一艘艘残骸，来到属于他的。

　　翻找是一件苦事，他很快没了力气，想起智虫给它的外壳，做了一个简易的支撑，他走进床身。空间很大，光照亮这一片烟尘和油污搭建的废墟。这是大厅，他想，耳边是08的歌声，他循着记忆的方向走。有人在前面拦住他，是队长和09。

　　“我来取些东西，我知道，稍后。”

　　“你有什么要给我的吗？不是，我是说你喜欢的那个。”

　　“07不在房间里，我来你房间看看。这东西不错，给我吧？”

　　亚当陪在柯伊身边。他看着柯伊跪在废墟里，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和人聊天，走到一个个曾是私人房间的地方，拿走一些东西，装进一个木盒子里。

　　他走过去，恶魔拥抱他，拍着他的后背，“柯伊，”他说，“该走了。”

　　忽地，柯伊安静下来。他站起身，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我去洗个手。”

　　亚当跟在柯伊身后，他们来到水边。他看着柯伊下手中的木盒，仔细、缓慢地用湖水将双手清洗干净。柯伊站起来，抱紧木盒，离开湖边。

　　亚当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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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谢谢。”

　　柯伊在他的笔记本上写着几个关键字，随后画上一个完成符号，示意委托结束。

　　“委托金会寄到迷.情酒馆，按照规矩……失名者？”委托人将目光移向柯伊注视的地方，“那些是我的药，有什么问题吗？”

　　“在哪里买的？”柯伊问。

　　委托人安静地看他一会儿，“稍等。”他离开，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地址，“我想这家会适合你。”

　　“好小的药店，”亚当站在他的身旁，同他一起抬头看向这破旧的店铺，“我觉得你很健康，宝贝。”

　　柯伊没有回话，他走进店里，门口的木风铃发出清脆响声，药店老板正对着他坐下，抬抬眼睛，“要什么？”

　　“治疗无意识抽.搐的药，”柯伊说，他擦了擦手，“可能是营养不良，这里的阳光不适合我。”

　　老板看他一眼，“等着，”他往药仓里走，柯伊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亚当已将整个药店逛了一圈，回到他身边，哼着奇怪的小曲。老板走出来，将两个药瓶放到他面前，“吃这个，二比一。”

　　“阿芙赛科……锐阿克，”恶魔的眼睛伸到那两瓶药前，阅读了一遍说明书，直起身来，亲了柯伊的唇一口，“感觉还是我更有药效。”

　　柯伊看着那两瓶药，他用手帕擦擦手，拿起药，付了钱，离开药店。

　　阳光很好，他几乎睁不开眼睛，隐约看到一个苍白的身影，在他对面的暗巷中停顿。他抬步，转弯，转弯，直走，转弯，他记着路，脚步停下，他记得这些建筑，不远处的尽头是212酒馆。

　　“好久不见，”那个苍白的身影转过头来，一个雄性，一个青年，长长的白袍，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柯伊·亚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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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钟响起，柯伊从床上醒来。洗漱，准备早餐，用餐，检查委托，今天是休息日。冰箱里需要买新的食物。他写下一个购物清单，走到玄关，拿起玄关置物盘中的钥匙，阿芙赛科，锐阿克，蓝色药丸和红色药丸。他离开这里。

　　必须的食材已经购.买完毕，他没有立刻回家，坐上一辆公交车，闭上眼睛，随着车辆摇晃。亚当坐在他的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公交行驶了很久，他到达目的地，走进那条鱼龙混杂的大街——智虫口中的市场。各种各样的摊贩在叫卖着，空气里是灰尘和某些发酵物的味道，偶尔走过几家食品店，散发出他熟悉或陌生的食物香气。

　　人很多——大多数人都披着通用皮肤，以防伤到彼此，有些人蹲在摊贩面前讲价，为了枪.支、炮弹或者其他的什么。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往前走。

　　“柯伊，慢点，”亚当紧紧贴在他身边，把他的左手挤进柯伊的右手，攥在一起，“我快跟不上你了。”

　　柯伊没有回应他，他只是往前走。走了很久，才到卖杂物的区域，这里就清净得多。他的目光在摊位之间挪动，不像是挑选商品，更像是欣赏什么作品——一副能打动他的——他在摊位前停下。

　　老板穿着通用皮肤，半躺在躺椅里，手里抱着长长的烟筒，不时凑上去吹几口，躺椅下面压着一条赤红色的毯子，也是他的摊位，没延伸太远的距离。摊位上没多少东西。

　　柯伊蹲下.身，指向那方方正正的木盒子，“多少钱？”

　　老板吸了一口烟，烟筒里有液体翻涌的响声，他抬起头，朝柯伊比了个数。

　　柯伊点头，“现金还是智脑？”

　　老板敲了敲摆在他脚边的碗，里面是零零散散的钱币。

　　柯伊点头，将钱丢到里面，将木盒拿起，正准备离开时，看到老板从货箱里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他又蹲下.身，“用来做什么的？”

　　老板只能停下吸烟的嘴，开口发出一段他听不懂的声音，他的手戴式智脑在他身边翻译。

　　“收音机，可以发信号，可以收信号。我们那边的军用款。理论上能去到任何地方。”

　　“军用款？”

　　“宇宙都没了，别在意这个，”老板用脚把碗朝他挪了挪，“买的话给你对折。这东西没人要。”

　　柯伊没再说话，从包里又掏出足够的钱，丢到碗里，拿起收音机离开了。

　　“宝贝，为什么买这个？”亚当走在他的身边，将手伸向收音机，下一秒，眨了眨眼，“零件都还完好，只是需要一根充电线，我刚刚看到了一家二.手电器铺子……”

　　柯伊没有说话，亚当也不介意，仍说着自己的话。直到柯伊在二.手电器铺买完了充电线，坐上了公交车，重新闭上眼，他才停下。

　　柯伊把头贴在玻璃窗上，他闭着眼，脑中是模糊的歌声。

　　……

　　这是安静的一天。

　　法兰法布尔·金吉特如同往常一般，将阿萨萨藤浇了水，打扫完整个房屋，在厨房里做饭。他将食物装盘，擦净厨房的油烟，从酒柜中拿了一瓶酒、两个酒杯，走到楼上去。

　　二楼正对着阳台的大厅里摆了一张桌子，桌子的中间是一束鲜花，桌面上铺了洗净的桌布，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他将餐盘放好，坐了下来。

　　“要先用餐吗，德洛丽丝？”他坐下，看向他对面的，面无表情的雌性，将做好的食物分到她的盘中，“今天刚买的新鲜食材。”

　　“我不吃。”德洛丽丝摇摇头，双眼紧盯着他，“你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金吉特。”

　　金吉特点点头，语气遗憾，“我只是觉得在这之前，还能容得下一次晚餐。”

　　“不要挑开话题。”德洛丽丝皱眉，“说吧，所有事——你知道多少？”

　　“关于什么？”

　　“关于一切。”德洛丽丝说，“新生计划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突破点，我们始终缺少关键数据。在你第一次前往第三区的前后，佩瑞斯切除了一部分他的脑组织，多数是情感区。我们检查了他切除的组织，没有任何异常。”

　　“听起来，这是一份辛苦的工作。”金吉特点点头，“忙得你没时间吃饭了。”

　　“我本来不想调查你。”德洛丽丝没有停顿，“但佩瑞斯当初确实没有往你的脑中植入芯片。之后，他和你接触过。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你前往其他大区的通行证办理之所以那么轻松，都是因为他。”

　　“你和我一起去的三区，德洛丽丝，”金吉特叹了口气，“你亲眼看到了，那里有什么。”

　　“一个将死的种族。”德洛丽丝接话，“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他们身上有什么，是我们没有发现的，影响新生计划的关键？他们唯一的共性是都没有植入脑部芯片，但这矛盾了——佩瑞斯切除脑组织的时候并没有把芯片也摘掉。”

　　“你想知道什么呢，德洛丽丝？”金吉特看着她，“抱歉，但我真的不太理解。”

　　“你们共同谋划了什么，”德洛丽丝的双眼死死看着他，“你们拥有新生计划的关键突破点，我要知道这个。”

　　桌上安静下来。金吉特吃了一口食物，慢慢地咀嚼，酱料和新鲜食材特有的风味在他的口腔中绽开。两口，三口，他吃完了，德洛丽丝依旧在看着他。

　　“你不试试看真的很可惜。”金吉特收走了两人都盘子，“等我二十分钟，我去洗碗。”

　　他走下楼，走进厨房，将餐具清洗干净，用擦碗布擦去餐具上的水珠。他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闯进了他的家门。

　　打扫干净了。他走出厨房，看向客厅里按命令站着的人们——特殊部队，和德洛丽丝一样的制.服。他没再说什么，往楼上走去。

　　“继续吧，”金吉特坐在她的对面，“我们刚刚聊到什么？新生计划……”

　　“你们拥有新生计划的关键突破点。”

　　“德洛丽丝，我很好奇，”金吉特看着她，“你觉得新生计划是什么？我们从不同的地方逃到这里，大家都知道这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头上的闸刀只是还没落下——但已经落下过无数次了。”

　　“不是这样，”德洛丽丝摇头，“我们做了很多事情，很多研究，走了很多弯路，我们就快要成功了，就差一点。”

　　“差一点什么？”金吉特问她。

　　“我不知道，”德洛丽丝看向他，“但我觉得，你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在你身边，不断刨根问底……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金吉特默默注视着她，很久，“你很敏锐，亲爱的，”他说，“但我的确不知道你们想要的。既然你提到佩瑞斯——或许可以去问问他。但我们并没有在谋划什么。”

　　“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拒绝配合新生计划吗？”

　　“德洛丽丝，”他看向她，金色的眼睛里没有其他，“你觉得，生命是什么呢？”

　　德洛丽丝沉默了，金吉特安静地坐着，这时两人的气氛轻松了些，不像是审问，更像是她来家里做客。

　　许久，她才又开口，声音有些艰涩：

　　“金吉特，你在爱着谁，是吗？”

　　金吉特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德洛丽丝站起身，“我给你一个选择，”她拔.出腰间的枪，放到金吉特面前的餐盘中，“我们遵守约定，我们尊重每一个生命。……一切为了新生。你知道的。”

　　金吉特抬头看向她，发现德洛丽丝有些颤抖，但说话的声音依旧平稳，“我会去接近那个人类，失名者柯伊，他从佩瑞斯的手下逃脱，他或许知道什么。”

　　德洛丽丝深吸了一口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去种一株阿萨萨藤吧，”金吉特不再看她，目光望向阳台外高悬的太阳，“德洛丽丝。”

　　德洛丽丝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二楼。随后，一楼的调查官走上来，那些黑色的衣服沉默着，将他围住。

　　……

　　柯伊回到家中，将收音机充完电，拿出一份顺手在二.手店里淘到的使用说明书，翻阅调试。收音机发出浅浅的、沙沙的低噪声，亚当靠在他的身上，看着他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按钮，复杂的文字和图案，不时记录的数据。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收音机发出一阵惊人的噪音，指示灯按照规律的频率开始闪烁。柯伊听到一阵隐约的声音——不是他能捕捉到的语言。外置智脑已在同步翻译。

　　「欢迎使用G05A-009号序列信号捕捉设备。已记录您的操作指令。已向所有的宇宙发射信号。监测到设备残缺，请配合相应型号分析仪使用……祝您一切顺利，开拓者。」

　　过了几分钟，巨大的白噪音彻底充斥了这个房间——发送信号，无反馈，换频，发送信号，无反馈，换频，换频，换频，换频。

　　柯伊在换频中眨了眨眼。他打开药瓶，他凝视着安静地躺在手心的阿芙赛科和锐阿克，良久才将他们咽下。

　　他前往厨房，处理他的食材。亚当跟在他的身后，用自己的头去靠着人类的头。肉类已经去完了血。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柯伊身后。柯伊将腌制用的香料洒在肉上。

　　“亚当。”

　　肉被分块封装好。放进冰箱。

　　“你不存在。”蔬菜在水中浸泡，柯伊将它们一点点掰散，用细细的水流清洗着，“我吃了阿芙赛科和锐阿克。我的手上没有颜色。”

　　洗干净的蔬菜被放到旁边沥水，“无论如何，你不存在。”

　　亚当看着始终背对着他的柯伊，慢慢地眨眨眼，什么都没说。他走上前去，从柯伊的背后抱住他。柯伊感受到背后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很快。恶魔离开了。

　　菜洗好了。柯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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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是这样过去的。购置食物，换频。和章鱼下棋，换频。和智虫去处理奇形怪状的委托，换频。他赚了一些钱，又把它们花出去，太阳准时准点地挂在天上，似乎在黑色的海中漂泊的日子已经远去。他阅读他订阅的报纸，广告，新闻，争论，八卦。最后一页的，很不起眼的版面里，有一行小小的字：

　　「δ列ω族 B-c510 宇宙智慧生命已灭绝。」

　　“柯伊，柯伊？”杰米喊他几句，“伙计，怎么了？再晚点就赶不上了，那兔子要跑了！”

　　“没什么，”他将报纸折叠收好，“走吧。”

　　委托人抓.住一个类兔种族的小偷，或许不是兔子，但他觉得很像。他们寻着轨迹，在中央大街和各个支路间穿梭。小偷跑得很快，他们紧追不放，在混乱的街区中路过一栋两层的小洋房。

　　正午的阳光明亮但不炙热，风很慢。柯伊跑着，看向那栋漂亮得不像真实存在的房子，房屋的外墙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爬藤植物，浓艳得要滴下来的绿色，随着风轻轻摇摆。

　　阳光太强，看不到房屋里面。他跑开了。

　　太阳西斜，光没有正午那么强了。德洛丽丝结束今天的工作，将文件交给她的副官，手顿了顿，开口询问：

　　“法兰法布尔?金吉特怎么样？”

　　“他什么都没说。”副官回答，“他始终闭着眼，没有用枪，不回答任何问题。没有攻击任何人，没有进食。”

　　“没有进食？”

　　“是的。”副官点头，“我们有定时定量为他注射营养剂。”

　　“没人去看他的脑子？该死！”德洛丽丝立刻起身离开办公室，“联系现场，封.锁法兰法布尔?金吉特的住所。我马上到。”

　　柯伊回到了他的住所。阿芙赛科和锐阿克，他在巨大的噪音中划去一桩委托。吃饭。洗碗。整理文件。δ列ω族 B-c510 宇宙智慧生命已灭绝。

　　夕阳从窗外照了进来。映在柯伊的眼睛里，是火红的颜色。

　　“金吉特怎么样？”德洛丽丝迅速走到二楼。

　　“已经死亡。”有人对她说，“没有在他家及附近发现任何能量波动，我们已经封.锁他的房屋。”

　　德洛丽丝看着安静地坐在餐桌前的金吉特。那不像是一具尸体——他安静地闭着眼睛，腰背端正地坐着，手放松地搭在桌上，似乎只是稍稍放松一会儿，如果呼唤他的名字，又会睁开他金色的眼睛。

　　“他怎么死的？”德洛丽丝听到她自己开口问下属的声音，没等任何人回答，又遇上了自己的问题，“他的种族特性……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大脑，他让他的大脑溶解了。”

　　德洛丽丝看向盘子里的枪，崭新，没有丝毫被碰过的痕迹。

　　“这就是你的选择。”德洛丽丝对他说，“宁愿死去，也不加入新生。”

　　落日赤红的余晖落在金吉特的身上，让他的通用皮肤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德洛丽丝没有下任何的命令，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尸体，直到外面的晚风吹过，她听到阿萨萨藤的沙沙声响。

　　“留下他的尸体，”她说，“按我们的计划来。联系柯伊。”

　　“是。”下属们随着她离开。

　　风依旧在吹，德洛丽丝越走越快，离开了这里。她没有看到——风中，藤条停止了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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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伊有些累了。

　　他看着窗外赤红的落日，忽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在逐渐失温的光中坐到地板上，看向窗外。在收音机的噪声中，他蜷成一团，抱住自己的膝盖。

　　亚当从影子中凝聚出来，他走到柯伊身边，贴着他坐下。

　　“你不该出来。”柯伊说。

　　“抱歉。”亚当说，“死者不能复生。从来都是这样，柯伊。”

　　柯伊没有眨眼，但眼泪依旧流淌出来。他听到自己如被砂石摩擦过的嗓音，胸腔在振动，他不是很在乎自己说了什么：“那你就更不该出来。”

　　亚当看着从柯伊的眼眶聚集到他的下巴，又一滴滴坠到地上的泪。他也跟着眨眨眼，说，“我有想做的事。”

　　柯伊不再回应他。亚当得到了通往他的通行证，他将手抚上柯伊的后脑勺，自己的身体也向柯伊倾去。他闭上眼，用嘴唇去触碰柯伊的嘴唇。

　　吻过了很久，恶魔从他的唇上离开。柯伊眨眨眼，他感觉到恶魔牵住了他的手。他没有放开。

　　“太阳落山了。”柯伊说。他觉得有些冷。

　　“嗯。”亚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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