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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熟悉的陌生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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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溺热。
断续作响的奇异哨音,有规律地交叠着呼啸着,充盈了听觉。
叶如晁盖,阳关被密林拒之门外。
此一方世界幽暗而神秘,不知乾坤日月。
虬结的巨型古榕林中,被腐枝烂叶覆盖的地面上,微不可见地蛄蛹了一下。
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从底下冒了出来。
泥土糊了满脸,只露出一个冷白的下巴。
“呼——呼——”
蜀珖大口大口地吞进新鲜空气,才感觉被压瘪的肺部重新活了过来。
他费劲地把自己扒拉出来。
瞳仁慢慢聚焦。
陌生的雨林,昏暗、潮湿、极度原始,这里不是貘貘山。
蜀珖晃了晃头。
脑袋里还残存着嗡嗡作响的耳鸣音,昏迷前的记忆从其中挤了出来。
他真的,被光屏吸进来了?
这算什么,光纤传送吗。
猜想一个大踏步踩进了现实的河流,蜀珖在这荒谬中居然感到了一丝合理。
虽然是陌生的地界,但这种密林他再熟悉不过。
身上的冲锋衣包裹完好,没有外伤内伤。
除了在陌生的原始森林孤立无援这件事以外,可以确定的是,他还在地球上,从周围的植被和如此湿热的环境来看,此处大概率是西南地区的一片雨林。
还不算太糟。
没有预想中的直面巨虫,只是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如果失踪的宛照也遭遇了相似的情况,那他大概率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活着,只是活得不会太好。
蜀珖回想起某人第一次跟他进山的表现,给他的生存几率又打了个折。
不过,星星找到的那张照片……
等等。
“星星!”
星星当时应该没有接触到光屏,但他不能确定穿屏的触发条件是什么,万一也被吸了进来…那就麻烦了。
环视四周,周围厚厚的落叶下没有任何可疑的凸起。
只有原始丛林应有的,与世隔绝的静谧。
万幸…星星应该没被一起带进来。
蜀珖微松了口气,单手撑地正要起身,忽而一顿。
有个冰凉的、手掌大的东西硌着他的手肘。
不是活物。
他小心地挪开,冷光在视线里微微一闪。
光屏??
蜀珖顿时汗毛倒竖,不假思索地后退数步。
退到安全距离再细看,才发现不对劲。
这不是自游斋的光屏,不,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一块光屏。
外观的确十分相似,但用了某种金属材质,显得有些笨拙,而非时下流行的超轻玻璃。
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这块屏幕已经彻底报废了,中间被洞穿,裂痕从窟窿开始蔓延,布满了整个黑漆漆的屏幕,像是被子弹从中心击穿。
他瞬间联想到事发前在光屏上看到的闪光。
他不会是从这里面钻出来,才把它弄碎的吧?
蜀珖垫了片树叶,把它捡了起来。
屏幕虽然碎了,但没有锈蚀的痕迹,孔眼里也几乎没有泥土,显然是刚被丢在这里不久。
有人不久前经过这里!
蜀珖蹲下身来抓了把泥土,分辨了一下湿度。
虽然有水分,但一揉即散。
看来他比较幸运,这两天没下过雨,应该还能找到一些痕迹。
这样湿热的环境,是各种毒物们的天堂。
蜀珖熟练地找来结实的长树枝,轻轻扫开枯叶,避免被潜伏的蛇虫突然袭击,慢慢地扩大搜索的范围。
奇怪……这片地方,怎么这么干净。
本应该蛇虫横行的原始雨林,却连一只最常见的蚂蚁都找不到。
这里,很不对劲。
他必须尽快离开。
蜀珖加快了搜索的速度,很快,果真在一棵榕树下找到了几枚残留的鞋印。
鞋印并不完整,深浅不一,显得十分凌乱。
蜀珖顺着鞋印的方向拨扫落叶,树枝扫过榕树根旁边,忽然触碰到了什么硬物。
那东西细微地抖动了一下,上面覆盖的落叶随之飘落——
是一只穿着雨靴的脚!
活人?
蜀珖快步转过树后,只见虬结盘错的粗壮树根之间,果然躺着一个昏迷的女人!
她应该已经在这里昏迷了数个小时了。
半个身体都被树叶掩埋,看上去约摸三十几岁,面容瘦削,没有一丝血色,两颊和眼下甚至隐隐泛着青紫,嘴唇已经发乌了。
这是中剧毒的表现,甚至毒素已经进入了心脏。
蜀珖脸色微变,没有直接移动她,而是将她身上的草叶拍落,然后拉起她的衣袖、裤腿,找寻毒素注入的位置。
这个女人是个有经验的探险者,衣裤密闭良好,四肢上没有任何伤口。
难道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
蜀珖正思索着,忽然嗅到了一缕缕血腥味儿。
似乎是从女人身上传来的。
光线昏暗,她的衣服又是墨绿色,蜀珖这才注意到她左肩膀的布料颜色偏深,用手一摸,竟然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伤口在背后,蜀珖只能小心地将她翻过来,摆成侧躺的姿势。
便看见她左肩后方的衣服破了个拳头大的洞,血肉被洞穿,深可见骨。
这样大的伤口,人体根本无法自行止血,等不到伤口感染,半小时内血液流干,必死无疑。
但血洞上覆盖着一层蓝色的粉末,这粉末接触到肉的部分融成了一张薄膜似的防护层,也就是这层薄膜阻止了血液的迅速流失,暂时保住了她的命。
还有得救。
翻身的动作难免牵扯到了伤口,女人疼醒了,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呻吟声。
蜀珖俯下身,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女人似乎还有模糊的意识:“…你是…谁……“
“你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吗?”
女人的反应很迟钝,干裂的嘴唇嗫嚅了两下,声音越发微不可闻:“不………”
没指望能直接得到答案,蜀珖继续检查这个巨大的伤口,总算在上面看出了些许端倪。
蓝色药粉撒的很匆忙,有一些翻开的皮肉还露在外面,泛着不正常的金属光泽。
蜀珖基本能够确定,这毒素来自某种蛾子幼虫。
他的药房里有对症的解药,但现在显然没条件取用。刚才顺便翻了这人的所有口袋,除了水袋和一小包蓝色药粉之外空空如也,眼下,只能在附近碰碰运气了。
伤这么重,人肯定跑不远,毒虫应该就生活在附近。
万物相生相克,这里也一定生长着克制毒性的草药。
他们正位于一片榕树林的中心地带,千年古榕独木成林,几乎独占了这片土地,但各种喜阴的药草成功在这里扎根繁衍,长得格外粗壮。
雨林不愧是世界上最大的药材库,蜀珖眼尖地发现了一株手腕粗的鸡血藤,放眼扫去,各种少见的药材棵棵挺拔粗壮。
这要是让那老太太知道,非得一辈子住在这儿不可。
他要找的黄龙尾喜湿,蜀珖往更阴湿的地方细细搜寻,果真发现了一丛成串的黄色小花在树根下招摇。
蜀珖先将长树枝伸了过去,拨开黄龙尾四周的植被仔细观察,暂时没有发现毒虫的踪迹。
他没有掉以轻心,用树枝将其中一根勾过来,手捏住茎杆,用力一拔——
却感觉一阵风从脑后轻轻擦过,同时头顶传来似有似无的“嘶昂嘶昂”的蜂鸣……
四倒霉蛋
蜀珖举起树枝挡在身前,抬头审视,但满目都是密不透风的树冠,静止在黑暗里。
那声音只短短的一两声就消失了。
或许…是他耳鸣导致的错觉。
蜀珖收回目光,将这株长约一米的巨型黄龙尾扛在肩上,又找到了其余的配药,抱着一大捧药草回到女人旁边。
没有任何设备,只能用最原始的炮制方法了。
……
任新兰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噩梦惊醒,她挣扎着抬起眼皮,视线缓缓聚焦……她看见了一个仿若水墨画中的人,微垂双眸静立在树下,昏暗的天地间,他墨发白衣,就像一团流动的黑白水墨。
“嗬嗬……”
任新兰浑身发软,动弹不得,想要说话,又因为长时间干渴,发不出声音。
“醒了。”
画中人向她走过来,喑哑如鸭子叫一般的嗓音一下子让她从迷幻中醒过神儿来。
蜀珖干咳了一声。
附近没找到水源,他又怕这唯一的引路人被野兽拖走,于是只能在这儿干守着。
他刚到这地方的时候还是白天,这会儿林子里已经几乎暗不可视,至少也过了五六个小时了。
在这闷热的环境下,人体的水分流失极快。
幸亏雨林里大部分植物叶片都聚水,蜀珖靠着收集这些叶滴水,这会儿才能说出话来。
“喝点水吧。”
蜀珖把水袋递给她。
躺在地上的伤患蠕动了一下,又静止了,愣愣地看着他。
“还动不了?”
蜀珖摸了下右耳垂,转身又去找了些补血润气的药草。
任新兰摸不着头脑,看着他拔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草,拧成一捆,然后暴力拧转,直到几滴草汁被榨了出来,滴进水袋里。
“看来外敷不够,喝点儿。”
“嗬……你……”
任新兰慌得差点挤出话来,却被塞进嘴里的水袋吸管堵了回去。
蜀珖如同判官一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喝。”
“咕咚。”
一口不知什么味道的水划过喉咙,任新兰脸都绿了。
蜀珖蹲在她脸前,俯视这个满脸慌乱的脆弱病患。
“说话。”
“咳…你是谁啊。”
话是能说了,不过森林里又多出一只鸭子。
蜀珖语气平平:“蜀珖。你呢?”
“我?任..新兰,我…”任新兰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不是被蛰了吗?是…是你救了我?”
“嗯。”蜀珖点头。
“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太感谢你了!我差点就交代在这了……”任新兰后怕得直泛泪光,“…也不知道我弟他们怎么样了……”
蜀珖只在意一个问题,“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出去?”任新兰道,“哦,你是说怎么去探险者之家吧,我知道,但是……”
她有了点力气,试图把身体支撑起来,但失败了。
“离这里太远,我是没法自己去了,得找人来接应一下。”
探险者之家是什么地方?
蜀珖心生疑惑,但现在显然不是追问的时候。
蜀珖扶着任新兰半坐起来,斜靠着树干。
任新兰余毒未散,整个人还是有些迟钝。
她努力地思考了片刻,问:“蜀珖,你有看到我的手机吗?”
蜀珖微愣,手机…
他想起来了,是他之前捡到的金属光屏。
那是上个世纪末淘汰掉的基础通讯设备,虚拟光屏等一系列跨时代科技的出现彻底替代了这种携带不便的落后产品,现在几乎没有人使用了。
难怪他刚才觉得眼熟。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任新兰:“这个?”
“对!”任新兰眼睛亮了一下,接过来仔细一看,不禁失望,“我忘了,之前被蜘蛛打坏了。你有卫星电话不?对讲也行,我知道频段,能联系上他们。”
蜀珖摇头,他自然是没有这些设备,但与此同时,他很难不注意到一句话, “被蜘蛛打坏了”。
就像一个开关,让记忆瞬间煮沸。
前不久在论坛上看过的语句在脑海中沸腾起来,从完全的抽象变得逐渐清晰而真实:
“新买的摩托又被天牛吞了”
“热点新闻|男子误闯米蛾□□地惨死”
“蜗牛临时房测评”
“冰激凌口感的糯叽叽蝎螯糕”……
蜀珖的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
一片树叶从天而降,擦着他的鼻梁,掉落在地上。
头皮开始发麻,如蚁攀上。
他抬起眼。
黑漆漆的树冠在颤动。
模糊可视,六颗对称分布的红色光点在其间冰冷闪烁。
任新兰恍然未觉,打开水袋又灌了口:“蜀珖,你怎么了?诶你这水里放的什么呀,喝完感觉浑身都舒——”
蜀珖突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像拔萝卜一样把她拔了起来!
“快跑!”
“啊怎么啦??”
任新兰一边趔趄一边扭头往后看,只一眼,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又是它!”
虽然光线微弱,但很难看不见。
两人高的庞大黑影甩动着八条泛着金属光泽的长腿从树干上爬了下来,六只发红的硕大眼睛就是他俩的死亡预警灯,催命鬼一样不断地向他们逼近。
蜀珖简直爆发出这辈子所有的力气,半拖着一个成年人在森林里狂奔:“这就是你说的蜘蛛?”
“是、是…”任新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跑、跑出这片榕树就、就好了!蜘蛛不会离开…领地的!”
蜀珖合理怀疑这句话的可靠性。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两个人只能拼尽一切的力气逃命!
不过……
跑出几百米远,蜀珖突然发现——
蜘蛛的速度并没有科幻电影中那么迅疾,八条细腿背着那么大的身体,在密林里跑起来…还挺费劲的。
眼见着前方百米处,树木渐渐稀疏,月光皎洁,顺着缝隙如银流铺撒。
这场致命的追逐战即将到达尾声!
也许是生的希望给了任新兰力量,脚步都变利索了些:
“太好了!我们就快要——啊!”
蜀珖瞳孔一缩,身后汗毛倒竖。
只感觉到后背被重重一撞,他顿时丧失了平衡,向前扑去!
不好,这是个陡坡!
“蜀珖!蜀珖——”
头顶上方传来任新兰越来越模糊的叫喊声,而蜀珖只来得及护住头,整个人不停地顺着陡坡向下滚落……
……宛照,你果然是个瘟神!
…………
痛…浑身都在痛。
仿佛滚了一个世纪……才到了底。
蜀珖僵硬地维持着落地的姿势,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地上。
他不能确定有没有骨折或是内伤,这样才能避免妄动导致伤势进一步加重。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撞到什么石头上。
——那就不是痛这么简单了。
四周漆黑一片,空气格外地幽凉,似乎是一个地下洞窟。
身下铺满了某种质地柔软的树叶,这样躺着也挺舒服。
蜀珖为自己的倒霉献上一记冷笑。
他就不信了,还能有什么更倒霉的事情发生?
蜀珖勾起的唇角忽然一滞。
有一道极其轻微而湿冷的气息,落在他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