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群》左晋美

23、第 23 章

　　敏敏老公打开家门，闻见厨房里飘来阵阵没什么油烟味的饭菜香，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还好回家之前在外面偷吃了几根烤肠。

　　敏敏放下围裙，看着客厅里蹑手蹑脚的老公说：“回来啦，吃饭吧。”

　　老公一脸乖乖的样子点头，其实在外面都已经吃饱了。

　　饭桌上，敏敏老公边用筷子划拉着碗里的清水煮菜边说：“周末的时候领导办了个家庭聚会，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敏敏本来和丽丽约好了一起带孩子出去玩儿，这下也不得不答应道：“好。”

　　周末，敏敏一早就起来化妆梳洗打扮，临出门半个小时的时候老公才睡眼惺忪地起床。

　　敏敏递给他一件衬衫：“试一下，我给你新买的。”

　　他笨重地套上加大号衣服，纽扣由下往上扣到第三颗的时候，灵巧巧地卡在了他的肚皮上，不上不下，无法穿洞。

　　敏敏看着他呆滞的动作，无奈地说：“这已经是加大号了。”

　　老公脸色憋的通红，快速解开刚扣好的扣子，把衬衫往床上一扔，从脏衣娄里捞出平时穿的衬衫，顺着往胳膊上套起来道：“现在的衣服越做越小，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敏敏边抹口红边说道：“是你又长胖了，我明明每天做的饭都很清淡，你为什么越来越胖？”

　　老公穿好衣服，往外走道：“车里等你。”

　　她穿了一条薄纱裙子，老公笨重的身躯从她面前经过，连风都被体重压下去。

　　敏敏无奈快速整理好自己，匆匆往楼下赶去。

　　一路上老公叨叨个不停：“这个领导很厉害，当年是他们那边高考的状元，进公司也才五年多，现在青云直上了。”

　　敏敏点点头：“蛮厉害的。”

　　老公话锋一转：“也是运气好，他娶的那个老婆听说家里有点什么背景，背后帮了他不少。”

　　敏敏接不上话了，她只能沉吟望向窗外，看着外面混沌的车流，破败的鲜花，残卷习习。她可以接受自己就这样的事实，但总有人，比她自己不能接受。

　　车驶进一处静谧的小区，老公停好车，打开后备箱对着副驾驶喊道：“下来拿东西啊！”

　　敏敏捂着不方便的裙子跳下车去，走到后备箱去接过礼袋。

　　他看了她扭捏的动作吐槽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穿这么一身，干活多不方便。”

　　他又扇着沉重的风独自走去，敏敏慢慢地跟在后面。

　　“叮咚！“

　　领导家里，领导夫人和保姆正在准备美味的菜肴，领导在阳台上浇花。

　　“来啦！”

　　领导夫人嫣笑踩着皮质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的是敏敏老公的同事小保。

　　“来啦，快来快来。”

　　他们还没来得及关门，敏敏和老公就出了电梯。

　　敏敏老公眼疾嘴快道：“哎小保！你这么快就到了！”

　　小保已经进了屋子的头又转身回来，看着敏敏老公说道：“嫂子好！”

　　敏敏朝他点点头。

　　老公问小保道：“不是说好的家人局吗，你怎么就一个人？”

　　小保摇手面色不屑道：“哎呀别提啦，吵架了！”

　　领导听见了这边叮叮当当的动静，放下浇花的水壶走到门前，拍着小保的肩膀说道：“你们两个人可真有意思，就站在门口，快快，快进来！”

　　小保笑着嘻嘻道：“领导！”

　　敏敏和老公点头：“领导！”

　　领导夫人站在厨房一嗓子喊道：“都快进来快进来！都别拘谨着！”

　　保姆把准备好的拖鞋一一顺给客人们换上。

　　宴席开始，领导夫人指着保姆手上拿的沙拉，捂嘴笑道：“我呢习惯先来点沙拉垫垫肚子，大家尝尝我新学的拌沙拉的方法，看合不合胃口！”

　　沙拉端到敏敏面前，她定睛一看，这是她老公最讨厌吃的东西，里面水果拌着蔬菜，还有一些医生不建议吃的高热量坚果类，这盘菜对她老公来说犹如在阿布扎比卖羽绒服——大可不必。

　　敏敏老公哇地一声就尖叫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道：“我现在减肥啊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种沙拉了，实在饿的时候拌一拌，吃起来可香了！”

　　他一把接过碗底，用公筷顺着沙拉碗边缘大把倒入三分之一的菜式按进自己碗里。领导夫人见了自然是十分受用。

　　敏敏表情呆楞在风中，风太重，起不来。

　　领导夫人胳膊肘放在桌面上，说道：“是吧！我就说过这个沙拉好吃，你们领导还说没市场，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果然没错！”

　　敏敏亲眼看着老公把那些生冷的菜吞咽下去，裹着白色沙拉酱的果蔬，浓稠沾染上嘴唇，等着纸巾来一点点将它们拯救。

　　领导夫人问敏敏道：“哟，看他这么喜欢的样子，在家没给他做啊？”

　　敏敏笑着接话：“因为现在在备孕，所以吃的比较注意。”

　　敏敏老公这时候接话倒是敏捷：“没有，她的意思是有些固定的食膳搭配，所以一般不会吃到沙拉。”

　　敏敏眼角发炎一样地瞥着他，心想明明就是因为你不吃沙拉。

　　领导夫人来劲了，大起眼睛问敏敏：“你们在备孕啊？”

　　敏敏点点头。

　　领导和夫人相视一笑，领导这才开口说道：“今天也是有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大家，本来是打算饭后再告诉大家的，既然都谈到这里了，那就告诉大家吧。”

　　领导握住夫人的手，含情脉脉地说：“我夫人已经怀孕了！”

　　小保和敏敏老公惊得比他们自己老婆怀孕还激动，连连称赞道：“恭喜恭喜！”

　　“哎呀现在开始又多了一个家庭成员了吧！”

　　敏敏陷入了一阵失落的情愫，她不知道为什么高兴不起来，甚至眼角竟然还噙着泪，她已经压抑在没有孩子的情绪当中太久了，这样的消息简直是给她当头棒喝。

　　好像是在跟她耀武扬威道：“全世界都可以！谁都会拥有自己的孩子，只有你不行，只有你敏敏没有资格成为母亲，没有孩子会来爱你！”

　　她的晶莹泪珠拯救了碗里浓烈的奶白色沙拉酱。她帮它们化开来，洗刷淡泊。

　　她挤着表情含笑跟着捧场道：“恭喜。”

　　裙边被她捏得凹凸褶皱起伏，心也是一样的缠扯撕裂。裙边和心都一样的无人在意。

　　领导夫人来了劲，问敏敏道：“知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大夫？”

　　敏敏老公接过话，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她现在已经在吃药调理了。”

　　“哦哦那就好！”

　　敏敏利刀一样的眼神直直砍向老公，他这样转移视线，比重就轻的言辞，完美地把自己置身事外，好像问题全部都在她自己身上一样。

　　明明她已经控制住自己一直在减肥了，明明她早就戒掉油炸荤腥了，明明早就吃完一个又一个疗程的药了。

　　而他！从头到尾胖了多少斤都不知道，监督他吃药也能以忘记了这个借口推掉，而到了现在，还要为了能够帮他强撑面子，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敏敏蹭地直挺站了起来，餐桌上所有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头网上扬起。

　　她反手握住坚硬的大理石光滑桌面，拇指扣得指甲盖泛出淡黄色，四只指头死死地往上抬。

　　她眼睛盯着目光前线的沙拉，失神，一个碗变成了两个，重影，内容偶有交叠，却难以相融。

　　她艰难咽了口吐沫，慢声道：“我去一下卫生间。”

　　领导夫人接过话：“哦，阿姨麻烦带她去一下！”

　　保姆走在前面给敏敏指路：“走廊尽头那边。”

　　敏敏低着头忙道：“谢谢。”

　　她啪嗒落了锁，把马桶盖翻下来，整个人腿软坐了下去。

　　她咬着嘴唇逼迫自己再多感受到一些痛意，以此来消解酸闷的情绪。她扶着自己的头，暗暗无声地坐在马桶上抽泣。

　　外面在敏敏说出自己要去卫生间过后就立刻恢复了熙熙攘攘，大快朵颐。

　　领导抬着酒杯说道：“来来来，好不容易聚一次，今天都玩儿高兴了再走！”

　　领导夫人高兴地看着那碗沙拉，吩咐保姆道：“哎呀今天这个菜实在是太受欢迎了，来，阿姨，我们再多切一点菜出来拌沙拉！”

　　敏敏老公跟着附和：“这种菜吃再多我们都不会感觉到腻啊！”

　　小保跟着点点头：“就是就是！”

　　保姆忙不迭地赶到厨房，从抽屉里拿出坚果，冰箱里拿出水果，生菜，紫甘蓝，井然有序地摆上砧板搓搓搓地开始切菜。

　　她把牛油果一分为二，剜除果核，大块牛油果肉倒进碗里。

　　敏敏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裙子边，咳咳了几嗓子清嗓，她看着面盆镜子里的自己，打开水龙头胡乱碰着冰凉的水倒在自己脸上。纸巾擦干水珠，打开卫生间门走了出去。

　　领导夫人亲切不已，招呼敏敏喊着：“来来来，正好赶上沙拉第二波，快快！”

　　犹如第一次面世的第二碗沙拉直接供到敏敏面前，领导夫人热情道：“敏敏第一个吃！”

　　敏敏看着偶有交叠的重影，准确地握住筷子夹起菜来，一丝不苟地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她笑着对领导夫人说：“谢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