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群》左晋美

67、第 67 章

　　奇奇的眼神对上妈妈，然后嘿嘿地笑起来。

　　奇奇妈妈无奈地调侃一句：“真是拿你没办法。”

　　“妈妈！很好吃！”

　　“知道了！”

　　奇奇妈妈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晾到晾衣架上，一边抖搂抖搂衣服，说道：“你问出来小妹妹叫什么名字了吗？”

　　奇奇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白伊伊啃食着冰棍儿不亦乐乎，说道：“伊伊。”

　　“一一？妈妈，她叫一一！”

　　“一一家住在哪里啊？”

　　“你家住在哪里？”

　　白伊伊回答不出来，继续欢快地啃着手里的冰棍。

　　“妈妈，她不说话！”

　　奇奇妈妈看了一眼洗过澡后白白净净的白伊伊，说道：“那我们一会儿带她回去原来那里站着，等她父母过来。”

　　奇奇把光棍丢进垃圾桶，说道：“好的！”

　　第一次吃到冰棍的白伊伊，永远都不会忘记那种滋味，于她而言，好像所有的记忆，都是从那根冰棍开始，再往前，她便不记得了。

　　奇奇妈妈左手右手都不闲着，一只手拉着奇奇，一只手牵着白伊伊，三个人形成了一个山字，眼巴巴地站在刚才那个土坑旁边。

　　天已经有点开始蒙黑了，奇奇妈妈奇怪地问奇奇道：“你们一开始就是在这里见面的吗？”

　　奇奇重重地点点头：“是的！她一开始自己坐在这里玩儿泥巴的！”

　　“唉，那她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找她。”

　　身旁推着板车的和收庄稼的人陆陆续续都回家了，家家户户开始热闹起来。

　　炒菜的炒菜，吵架的吵架，空气里开始弥漫着饭菜香味，丝丝绕绕的，白伊伊看见土房子的烟囱里突突往外冒着白烟。

　　三个人还是愣愣地站着，没有人来找白伊伊。

　　奇奇拽拽妈妈的衣角，懂事地问道：“怎么办啊妈妈？”

　　奇奇妈妈也有些着急，说道：“再等等，等不到再说。”

　　白伊伊的舌尖充斥着冰棍的甜蜜，丝毫感受不到慌张和无措。

　　天完全黑了下来，邻居家的狗开始汪汪狂吠，吓得她们三个人慌张不已。

　　奇奇打了个哈欠，又扯扯妈妈的衣角说道：“要不带妹妹去我们家睡吧？”

　　“不行，这样的话跟拐卖小孩就没什么区别了。”

　　奇奇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看着隔着妈妈的身子淡定的白伊伊。

　　“她怎么也不哭啊？”

　　“可能还不会害怕吧。”

　　“真的会不害怕吗？”

　　“可能是害怕的，只是不会说。”

　　白伊伊面无表情，她不知道这种场景害怕是第一情绪。

　　白伊伊的妈妈骑着破破当当的自行车到处喊道：“白伊伊！”

　　她的麻布衣衫被汗水滴湿，整个后背的衣服颜色发深，背上的骨头被印得清清晰晰。

　　自行车的链子早就转不动了，要坏不坏的，其实是已经坏了，只是白伊伊的妈妈仍然撑着不让它坏。

　　奇奇又打了一个哈欠，拉拉妈妈的袖口：“妈妈。”

　　“再等等。”还没等奇奇说话，她抢先回答道。

　　“这么黑，什么都看不到。”

　　“白伊伊！”

　　看不见的远方，传来一声回响。

　　奇奇和妈妈惊喜地对视道：“不会是？”

　　“不会是？”

　　“白伊伊！”

　　声音又更近了一些。

　　奇奇和妈妈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

　　“妈妈，我觉得应该是！”

　　“嗯嗯，妈妈也觉得是！”

　　“白伊伊！”

　　很奇怪，声音好像是又跑远了。

　　奇奇妈妈眉头一皱：“是不是没刚才近了？”

　　奇奇回复道：“好像是的！”

　　奇奇妈妈放声朝着她以为声线的方向喊道：“白伊伊在这里！”

　　田野，村庄，似有似无的灯光，狗吠的狂叫声，奇奇男孩子的声线跟着喊：“白伊伊在这里！”

　　她高高抬起自己的小肉手，其实根本没人看见。

　　呼叫白伊伊的人没了声音。

　　奇奇和妈妈惊慌失措。

　　“妈妈，怎么没有声音了？”

　　“嗯，我也听不到了。”

　　烧饭的柴火声停止，狗累得趴了下来，不再陪她们玩耍。

　　坏掉的铃铛闷着声音出现，半干不湿的土地被轻盈的自行车碾压出车轮痕迹。

　　“白伊伊！”

　　一身黑影摇摇晃晃地朝这三人的小山骑过来。

　　奇奇妈妈看见了，她的脸上闪着晶莹的水珠，头发早就被吹得乱七八糟，毫无形象可言。

　　“白伊伊！”

　　天明明是黑得很，奇奇妈妈却看见了她快要震破的嗓子眼儿。

　　在离她们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白伊伊妈妈一把推倒了自行车，奔腾着向白伊伊飞过去。

　　奇奇妈妈不受力松开了白伊伊。

　　白伊伊的妈妈跪在地上，破了翘起边的凉鞋，她捂着白伊伊的耳朵，哭泣地看着她，什么都没对自己女儿埋冤。

　　奇奇妈妈立刻明白了，不是白伊伊贪玩儿走丢的，她出现在这里，有其他原因。

　　她咽了口动容的吐沫，声音也跟着颤抖道：“她玩儿的有点脏了，我们家只有男孩儿的衣服，所以，”

　　白伊伊的妈妈站起来，对着奇奇妈妈的眼睛说道：“对不起，我，”

　　“没事，人没丢就行。”

　　这句话奇奇妈妈说得极其轻松，又接道：“衣服，也不用。”

　　“衣服我洗好之后还过来给你吧。”

　　奇奇妈妈说道：“不用，给你们家孩子穿着吧，她的衣服我洗了，还没干，跟我们回去拿回去吧。”

　　白伊伊妈妈眼泪婆娑地看着她说道：“辛苦你了。”

　　奇奇妈妈没回话。

　　白伊伊坐在自行车后座，一言不发，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平房，小风慢慢地灌进喉咙里，难受黏腻，但是此刻的记忆，清晰无比。

　　安顿好白伊伊睡下，她妈妈终于有时间找她基因父亲算帐。

　　“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随便丢掉自生自灭不是很好吗？女儿养大有什么用？”

　　“你不是个人！”

　　“你还来怪我！她如果是个儿子我还会这样吗，你怎么不去想想自己的问题，光来找我麻烦！”

　　“你要是再敢这么对我的女儿，你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白伊伊嘴里吧唧吧唧回忆着白天冰淇淋的味道，在房间里熟熟睡去。

　　三岁，白伊伊开始有了鲜明的记忆，不论从哪条小道，哪个小树林，哪个岔路口，她都能摸到回家的路。

　　她在一片空辽的土地上走丢，最后却打着赤脚板儿回到了家。

　　一身泥泞。

　　她在一家小卖部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她闻着腥气的泥土味，推开了家里的木门。

　　一身灰泥。

　　她抱着木杆子挡住了脸，没有任何视线，用木杆子戳开了家门。

　　她站在小卖部冰箱门口，看着里面的东西咽口水，回头默默离去。

　　“医生，她发育是不是有点迟缓啊？”

　　白伊伊的妈妈抱着她坐在椅子上，对着里面的医生问道。

　　医生上上下下把白伊伊检查了个仔细，用灯照瞳孔，用木棍戳舌头，说道：“没什么问题。”

　　“那她不说话是怎么回事？”

　　“有些孩子说话是要慢一些的。”

　　“有些时候和她说话她也没有什么回应。”

　　医生推推眼镜说道：“不是所有人都会给回应的。”

　　“那这岂不是？”

　　“不用担心，这不是什么问题，不回应也是正常的。”

　　她半信半疑地拉着白伊伊出了医院。

　　“伊伊，能听见妈妈说话吗？”

　　白伊伊点点头。

　　“那你能试着和妈妈说说话吗？”

　　白伊伊开口道：“妈妈。”

　　她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是正常的。”

　　白伊伊说道：“妈妈，我们回家吗？”

　　她苦涩说道：“嗯嗯，回家。”

　　她带着白伊伊回家，回到家之后，白伊伊又像是不会说话一样开始沉默。

　　五岁，白伊伊站在冰箱面前，指着里面的东西问爸爸：“我可以吃一个吗？”

　　爸爸当她不存在一样地走开。

　　她默默地跟上背影，自己走回家。

　　白伊伊非常清晰地记得奇奇家住在哪里，但是年纪尚小的她，不会骑车，什么都不会，光靠走路走不到奇奇家里，她每天都默默在心里画着地图，一遍一遍地给自己重复着去奇奇家的路线。

　　六岁，她坐在了学校课堂里，身边的人都有书包，铅笔盒，她的面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尴尬地抠着手指。

　　吴老师在讲台上激情地说道：“来，拿出铅笔，我们要开始记笔记了！”

　　白伊伊犹如一块木头，一动不动。

　　旁边有同学叽叽喳喳着：“你看你看，她怎么什么都没有？”

　　吴老师也注意到了白伊伊的异常，把她叫到办公室。

　　吴老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伊伊如实回答道：“白伊伊。”

　　“那，你家里有什么人？”

　　“妈妈。”

　　“你妈妈在家吗？”

　　“白天不在。”

　　吴老师温柔地询问道：“白天妈妈不在家的话，可以到学校来一趟吗？”

　　白伊伊摇摇头：“我不知道。”

　　吴老师还是如愿叫到了白伊伊的妈妈来学校。

　　热茶放在中间，白伊伊的妈妈低着头，一口也没喝。

　　吴老师有点难为情地说道：“她什么都没有的话，上不了课的。”

　　白伊伊一身衣服只到胳膊肘的脏衣服，裤子也露着脚踝，老师看了都知道家里一定有什么困难。

　　白伊伊的母亲双手放到大腿上，尽力舒展：“老师，我会尽快凑出来的。”

　　吴老师愣住，居然是连学杂费都凑不出来，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家里，”她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发问。

　　“她爸爸是不同意她上学的，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那钱真的是，很困难吗？”

　　“钱，都在她爸爸手里。”

　　闻者落泪，老师扯了扯嘴角，扭过头去，控制住自己不要骂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