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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2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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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地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与动静。
忽然,叮铃铃铃的闹铃声响起。
男人刻意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平铺直叙:“5:30,起床,洗漱。”
低沉的声音伴着闹铃的铃声连响三遍,直到提醒次数耗尽,闹铃结束。
界面退去,息屏前的信息界面闪着。
司君涧:他与他的爱人过得还不错。
司君涧:分享给你。
司君涧:照片
司君涧:照片
司君涧:照片
……
那些照片里都有闻羽,和一个温润的男人。
一个薛殊见过的男人。
有他们相伴回家的照片,也有他们抱着那个名为毛毛的小孩走在路上的合照。
或者说偷拍。
过了几秒钟,手机的光亮再次暗下,房间里再次陷入黑暗。
角落里的人影动了动,厚重窗帘后透出一抹霞色天光,洒在桌面上。
上面躺着一张背面朝上的照片。
能看见清秀的字迹:致毛毛——我的毕生所爱。
落款:闻羽。
不需要将正面翻过来,薛殊已将照片中的场景牢牢刻进了脑海里。
清丽美好的青年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得及其温柔。
黑色的字,薛殊却在反光里看见了艳红的血色。
那血色也落进他的眼底。
——
“铃铃铃铃铃铃。”
“7:00,运动,健壮的体魄能应对一些突发情况。”
“7:00……”
……
男人的声音透出期待,让薛殊自己都感到了一点陌生。
早晨的阳光穿透阻挡,在因熬夜而变得苍白的脸上印出暗色的花样。
鼓励运动的话语刺耳,他一动不动地陷在床上,神色空茫。
一道很简单的数学题,可他算得十分艰难。
四年前闻羽回国以后就有了孩子……
闻羽……厌恶那一夜的男人吗?
薛殊捂住了一直抽痛的心口。
仔细想想,闻羽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自己的孩子。
再次相遇的第二天那通电话、葫芦塔里先后出现的两人、闻羽家那些五彩可爱的物品、还有昨夜许多欲言又止……
薛殊仰起头,无声地笑着,嘴角咧开的弧度僵硬。
闻羽很爱那个孩子,非常、非常爱。
他该去看看他,离得不远,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上一次遇见的时候,他还在感叹缘分的奇妙,让他遇到了一个那么像他心上人的孩子。
那双缩小版的桃花眼很可爱,令人心软。
可他又害怕,在那个小孩脸上辨别出属于他母亲的特征,然后自然地联想起闻羽爱着孩子的同时……也曾爱着另一个人。
他会疯的。
疯子控制不了自己。
“铃铃铃铃——”
“8:00,早饭时间。”
“8:00,早饭时间。”
“8:00,早饭时间。”
薛殊收敛了嘴角的弧度,闭上眼睛。
思绪不能放任。
一旦放开辖制,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将他捆起来,圈养起来。
用金色的锁链紧紧绕住细白的脚踝,在上面勒出燥虐的红痕。
让那双桃花眼在欲念里,在被迫到临界的地方……
落下只属于他的情动。
哪怕那眼神的底色是……让他难堪的恨意。
薛殊猛地睁开眼。
“玲玲铃铃铃!”
第三个闹铃响起,男人的声音带上了显然的激动。
“8.30,该出门了,早到会给人好的印象。”
“8.30,该出门了,早到会给人好的印象。”
“8.30——叮——”
再也受不了地摁断闹铃,薛殊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清透的眼泪顺着手指的缝隙落下。
薛诸是个疯子。
他好像……也是个疯子。
——
顾维拉开门,“姑姑!你终于来了……”
优雅的女士将行李箱和伞递给他,轻轻打了个哈欠,走进屋里。
嘴里的话被这行李箱一卡,顾维卡了几秒,转而问道:“姑姑,你这是……”离婚了?
他脸上控制不住地期待在涌动。
顾雅摘帽子的手一顿,猜都能猜到这小子在想什么,回头撇了他一眼。
顾维:“……”
他失望地放好东西,跟在姑姑后面将她脱下的帽子手套一一挂好:“那为什么出来住了?”
“出来住好几天了,薛诸不知道又怎么了,在屋子里倒腾着空房间,吵死了,我就出来了,薛殊呢?”
“唉,打电话给您就是为了这个。”
昨晚事发突然,顾维只来得及将房子的布局改回来,为了宴会做的一些装饰他还没收拾掉。
顾雅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拨弄了几下茶几上的扩音设备。
“发生什么事了,昨晚宴会玩得不愉快?”她顺手将设备连上自己的手机。
顾维泡了壶茶端上,苦下脸:“那可真是太愉快了。”
“嗯?”
顾维组织了下语言,脸上犹豫着,“昨晚……薛殊好像快和他的心上人互通心意了。”
顾雅女士划手机的手顿住,反应迅速地压住自己的嘴角,轻咳两声,端起天青釉色的茶壶慢慢摇了两下。
“哦?那不是很好吗?”
顾维心不静,这茶泡得也就敷衍了一些。
热气带着玫瑰的香气飘散开——本是一壶安抚人心、凝神静气的好茶。
年轻人呐……有什么事儿是能叫他们这么不静心的。
顾雅心中轻叹:即使她现在心情激动万分,十分想扯着顾维的领子问问那铁树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
她不也忍住了吗?
素白的手将壶抬高,水流入杯,声音悦耳,顾雅听着顾维组织了半天语言后的超极简概括。
“然后他发现人家有孩子。”
“砰——”
“我的壶!”顾维发出尖锐的暴鸣,眼疾手快地接住从姑姑手上脱落的绝代北宋壶。
壶掉了,顾雅女士的动作还僵在半空中,眼神也恍惚着,脑子里一团乱麻。
淡红的唇微微开合,顾维从轻轻的气音里辨别出几句不太优雅的话语。
“……”差点忘了,姑姑从前的脾气不算很好。
毕竟是顾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几乎从不受气,抬眼间能怼得二十家媒体默不作声。
除了那个**的男人。
发泄掉一些糟糕的情绪,顾雅扶额靠在扶手上,感觉头疼地快炸了。
四年前薛殊面对薛诸的质问,咬死了只对男人感兴趣,拒绝了所有的联姻。
问到底对哪个男人感兴趣,倒是一个字也没提起。
但四年间他也没找别的男孩。
她差点怀疑这家伙单纯就是想和他爸打一架了。
四年后他倒是找了个男孩,却看上了人妇……不是,人父。
她不会真把儿子养出病来了吧?
那她该不该鼓励儿子去追妻……不是,追夫呢,不对,追妻……
……她儿子是上面那个吧?
顾维听着顾雅嘴里的碎碎念,看着她时不时叹气摇头的表情。
不敢说话。
墙上的挂钟响起,时间十点整。
楼梯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顾雅抬眼看去。
薛殊一身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通红的双眼和满布在眼中的血丝。
垂下的手中握着还亮着的手机,在视线掠过的一瞬,顾雅看见了绿色的界面。
有一瞬间顾雅在他幻视了另一个男人。
这个家族独有的偏执,不是疯病,胜似疯病。
只有一瞬间,却也被本人捕捉到了。
薛殊下楼的脚步凝滞住,深邃的眼眸直逼顾雅的眼睛。
里面是深重的哀伤和迷茫。
顾雅的心漏跳了一拍。
很多年前,她看着那个孩子从卧室里走出来,也是同样的眼神。
她刚和薛诸大吵一架,昏暗的屋子里,她错认了一瞬间。
于是眼里的情绪刺痛了那个孩子,后来再多的爱也弥补不回来。
他们父子两的外表,真的很像。
两人隔着不长的距离,再一次对视,这一次,薛殊更像薛诸了。
仿拂是挣脱不开的命运在耳边轻笑了一声。
“妈……”薛殊开口,声音沙哑,“你恨他吗?”
“……”顾雅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毫无异样。
“二十年多年的婚姻了,还谈什么恨与爱。”
那就是恨的。
薛殊垂下眼。
娇艳的玫瑰被疯子一见钟情,强硬地拧断根脉,再被移居到他精心打造的花盆里。
玫瑰带刺,在一次次疯子靠近的时刻里刺破他的手掌,从鲜血中攥取养分。
再到后来,玫瑰的刺与根都深深扎进了男人的血肉中,抛之便会被带出骨血,玫瑰也只能汲取疯子的养分。
他们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在名为薛宅的土地里共生。
薛殊看着他们相伴相杀里长大,他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扭曲又血腥的爱意。
看着自己亲近的母亲控制不住流露出的厌烦,也看着母亲的家族因血脉对自己的疏远,父亲的家族……不必多说,他何必去亲近一个暴躁疯子的家族。
薛殊眼里的光慢慢地熄灭。
他在很久以前就发誓:他绝不……绝不愿与自己的爱人,走到那样的关系里。
他摁灭手机,忽视了特别关心再次发来的消息,转身迈开脚步。
如果放手是对闻羽的保护……
鞋底仿佛被挂上了沉重的砝码,他的动作艰难又缓慢。
被扩大的音乐声忽然在他背后响起,直冲大脑。
“就这么擦肩而过,在命运交错的下一刻……”
“是永不再见的哀歌……”
扶着栏杆的手细微地颤抖起来。
在音乐的环绕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身。
两步跃下台阶,奔出屋门,冲进细密的雨里。
“……我的扶手……”一直都在沉默的顾维忍不住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哀歌——为那个直接被搬下来带走的扶手。
“……”顾雅手指一动,关掉音乐,长长叹出一口气,“那孩子现在在你家?”
“是。”顾维回过神。
“薛殊去看过孩子了吗?”
“没有,他……似乎一直在犹豫,”顾维皱眉,“小孩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看也好,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你下午就把孩子送回去……”
“好。”顾维点点头,“那薛殊……”
“让他去吧。”顾雅低下眼。
她曾经不顾一切阻拦生下这个孩子,本是以爱的名义,但又在与薛诸的博弈里没能给这个孩子正常的爱。
最后导致他在成长中痛苦地规避着父亲的阴影,反而不慎误入误区。
可能薛殊自己都没有发现:比起父亲,他的性格更像她一点。
但比她更勇敢。
顾雅划过手机的界面,再次点开了自己珍藏的曲子。
出自一个英年早逝的音乐人。
她闭上眼,欣赏环绕在客厅里的声音。
清越明亮,温柔似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