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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假如山河无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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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晨光,穿过林中稀薄的雾气,映出少年那笔直如松的身影。
少年身姿挺拔,恍如翠竹临风,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这一刻,他仿佛将山河间蕴藏的所有灵秀之气全部凝聚于身,化为了手中那翻飞的残影。
每一次拳脚的起落,都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势,将周围的树叶震得簌簌作响。
随着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宋玉盘的气息逐渐变得绵长,动作也愈发流畅,如同一块经过千锤百炼的璞玉,逐渐展现出其内在的光华。
这日,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褪去。
原以为又得挨骂,却不想家里竟然还没开饭。玉树正坐在门槛上抱着个蒸饼啃,宋玉盘接过颂氏递来的蒸饼,咬了一口,“阿娘,我爹呢?”
“县尉差人把他叫去议事了,说是小队巡逻时,发现了一伙略卖幼童的贩子,真是作孽!”颂氏不禁唏嘘,“再等一会儿,若是一更还不回,咱们就先吃。”
三人一直等到戌正也没见人回来,颂氏便把饭菜热了热,与两个孩子先吃了。
吃完饭,宋玉树拖着最后一丝清明,与宋玉盘一同洗了澡,然后在顷刻间坠入了梦乡。宋玉盘没有去睡,陪着颂氏在堂屋说话。
差不多又是半个时辰,二人终于听到有车轱辘声从院外传来。
颂氏满心欢喜地迎了出去,却瞬间又愣在了门口。她呆呆地望着宋廉与送自己回来的人道了谢,然后一左一右,牵着两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走过来。
颂氏忍着疑惑,提着一盏烛灯去了厨房,将特意留的饭菜又热了一遍,顺道还炒了两道新菜。
宋廉将他们牵进堂屋,然后自己也跟去了厨房。宋玉盘新奇地打量着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不禁感慨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原来还真有长得一模一样之人。
只是左边这个看上去有些呆呆的,此刻正茫然地挠着小脸。而右边那个,眉眼犀利,却又晏然自若,眼神中闪烁着明显的警惕与好奇。
察觉到宋玉盘的目光,他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迎着宋玉盘的视线。
宋廉给二人端来热水,“来,过来洗洗手,一会儿咱们吃饭。”
眉眼犀利的那个道了声“谢谢”,然后便帮着另一个搓洗起来。洗干净后,他又主动端起盥盆,疑问地望着宋廉。
宋廉微微一笑,“给我吧,你先领着弟弟去那边坐会儿,饭马上好。”
“谢谢,”那人又道。
待宋廉与颂氏端着饭菜回来,二人依然站在一旁,与桌边的宋玉盘大眼瞪小眼。
颂氏温柔地催促了好几次,他们才慢吞吞地过来坐下。不过没有动筷,无论颂氏如何劝说,他们都只是静静坐着,尽管呆呆的那个眼珠子都快掉进碗里了。
直至宋廉隐隐察觉到什么,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犀利的那个才缓缓拿起筷子,而另一个也迫不及待地有样学样,大口吃了起来。
“够谨慎的啊!”宋玉盘心想。
宋廉见他们渐渐放松了警惕,浅尝一口后,便给颂氏递了个眼神。
二人进了厨房,道起了原委。
“这次被解救出来的孩子,足有二十多个。”宋廉叹着气,神情有些愤恨,又有些不忍,“能记清住址的,这几日已被陆续送了回去,而余下的,便是无家可归的了。”
“按衙门的说法,如今慈幼局已然饱和,若是无人收养,便只能将这些无辜的稚子送去军营。这么小的孩子,怕是连菜刀都提不起来,怎么当兵?若是再遇个战事,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县尉的意思是,让我们看看各村有没有条件还不错的,适合收养这些孩子。其他孩子倒还好办,只是这两个……”他的话语一顿,“哎,他俩一直抱在一起,说什么也不肯分开。”
颂氏听到这儿,也明白了,“也是,现如今谁家都不富裕,拖家带口的,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与闲钱一下子多照顾两个孩子。”
“可不是么,我瞧着实在可怜,他俩又愿意跟我回来,我便索性将人领回来了。事发突然,也没来得及与你商议。”
“孩子多大了?”
“快七岁了,是双生子。据那人贩子交代,说是在逃荒路上拐来的,身边没大人,大人或许……”
颂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觉得眼眶有些灼热。她起身走向灶台,往大锅里添满了水。
快七岁的孩子,竟比他家玉树还要显得瘦弱几分。两人许是饿怕了,连掉在地上的米粒都想捡起来塞进嘴里,那与年龄明显不符的谨慎与沧桑,直叫人看得心疼!
宋廉主动坐去灶台后烧火,便听颂氏说。
“那便养着吧,两双筷子的事儿,明日你带他们去陈大夫那儿瞧瞧,我进城去扯些布来,给俩孩子做几身冬衣。这天愈发冷了,这么单薄可怎么行?”
*
陈四郎在看到兄弟二人后,蹙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两人昨晚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这会儿暂时穿着宋玉盘小时候的衣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陈四郎示意他们坐下,指尖搭上那瘦削的手腕,脸上的凝重愈发深沉。
又检查了他们的小臂与小腿,竟发现上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淤痕。
“这……”一旁的宋廉也惊到了,昨晚洗澡,俩孩子坚持不让他们帮忙,从洗澡到穿衣都是孩子们自己来的,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孩子身上还有这些伤痕。
他心里很是焦急,迫切地想要了解俩孩子的具体情况。
“里正,你且稍坐片刻,容我进屋给他们仔细检查一遍。”陈四郎话音刚落,便察觉到了他们眼中的惶恐与警惕,他连忙安抚,“别怕,只是确定一下你们身上的伤情,以便及时施治,不会很久。”
宋廉也在一旁附和,“陈大夫是我们这儿最有名的大夫,医术可好了,连城里那些有钱人也过来找他看病呢,你们别害怕啊。”
余光瞥见陈溪与宋玉盘正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宋廉便笑着对二人说,“你们看,那是陈大夫的孩子——小溪弟弟,是不是很可爱?”
陈溪仰头看了看宋玉盘,然后朝着兄弟二人投去一个甜甜的微笑。
二人果真放下了戒心,随着陈四郎进了里屋。再出来,陈四郎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怒不可遏,他不敢想象孩子们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两个孩子均存在营养摄入不足的情况,这点你从他们的面色、毛发便能看得出来,不过问题不大,平日里多给他们补充些营养,像鸡蛋、鱼肉之类的都行,只要调养得当,便能恢复过来。此外,二人身上有多处明显外伤与肿胀……”
宋玉盘听着屋里陈四郎的诊断,心里很不是滋味,牵着陈溪离了堂屋。
“哥哥,你怎么啦?”
“没事儿,就是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宋玉盘找了处坐下,将陈溪抱到自己腿上,拨弄着陈溪怀中的小老虎。
“哥哥也生病了吗?”陈溪紧张地仰起小脸。
宋玉盘被他可爱到了,笑说:“这心里不舒服,是一种情绪,不是生病。”
“哦,”陈溪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抬手在宋玉盘的心口慢慢揉着,边揉边歪着脑袋看他,“那两个哥哥是谁呀?”
“他们以后就是我弟弟了!”说起这个,宋玉盘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他们是不是很好玩?一模一样,像看照子似的。”
陈溪垂着眼帘想了想,又问他,“那他们是与溪儿一样吗?”
这个问题可把宋玉盘给难住了,他觉得应该是一样的,可又感觉哪里不一样。
“emm……他们与玉树一样,是我弟弟。溪儿单独一个样,也是我弟弟。”宋玉盘说完,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自己的回答很是满意。
这下轮到陈溪被难住了。
未等陈溪理清头绪,宋廉便揣着药包、牵着二人出来了,身旁是陈四郎的谆谆叮嘱。
“平日或许会有心神不宁、注意力不集中等问题,或是偶尔会有晕眩之感,你们不必担心,只需留心观察即可。待吃完这副药,你再带孩子们过来。那瓶膏药,一日两次涂抹,差不多够三日的用量。我这边会加紧赶制,待做好了,我再往家送去。”
“哎,不用不用!”宋廉笑道:“就我家那臭小子,来这儿比回家还勤,回头让他捎回来就成。”
宋玉盘的神情一滞,耳垂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几人到家时,颂氏与玉树还没回来,宋廉给俩孩子上完药,便翻阅起了家中那本《楚辞》。
当天晚上,宋廉宣布了两件事。一是,他打算在院子里加盖两间屋子;二则,他们家从此多了两名新成员——便是玉怀与玉瑾。
四个孩子,感情越来越好。
宋玉盘时常带着他们上山,美名其曰锻炼体魄,实则是给自己寻了个绝佳的陪练。自此,那苍翠的山林间,便总能看见有三道身影若隐若现。
他们相互切磋,拳来脚往,从未间断。
岁月流转,季节更迭。转眼间,已是六个春秋。
此时的宋玉盘,出落的愈发清新俊逸,肌肉线条也愈发分明。眉眼间尚存的几分稚气,丝毫没有影响小娘子们对他的爱慕之心。
家中也时常有媒人上门走动,只是每次人家还没说上两句,便被宋玉盘一脸微笑地距在了千里之外。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上门自讨没趣了,只想着许是还未开窍,打算明年再来看看。
颂氏见宋玉盘这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不免感到惋惜,“我瞧着倒是有几个好的,若是能先定下来,过几年正好成亲,岂不是一桩美事?哎,这孩子!”
宋廉对此倒显得颇为淡然,“咱家玉盘还是个心性未定的孩子,现在就谈论婚娶,也未免太早了些,过两年再说吧。”
听宋廉提到孩子,颂氏四处看了看,“玉怀和玉瑾呢?”
“他俩还能上哪儿,”宋廉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这山上有什么宝贝,勾得他们兄弟几个天天往山上跑。不过你还别说,玉怀玉瑾这身子,确实是愈发健壮了,一点儿看不出小时候那模样,由他们玩儿吧。”
今年的天气格外异常,昨天还是灼人的热浪,一夜之间便已寒风凛凛。
三人在错落有致的林间来回穿梭,轻盈而有力,直至日中,方才停下休憩。宋玉瑾的功底不是很扎实,不过他天赋还算过人,闪转腾挪间,倒也算是勇猛精进。
休憩片刻,他们又去抓了两只山鸡,然后才开始下山。
宋玉盘拎着其中一只,对二人说:“一会儿你们先回家,我随后就来。”
“大哥,你又要去陈大夫家呀?”宋玉瑾眼珠一转,“你是不是喜欢陈溪?长大后,你会娶他回来给我们做哥夫吗?”
“胡说什么呢,那是咱们弟弟!”宋玉盘瞬间炸毛,声音也欲盖弥彰地提高了几分,“我……我才没有那种龌龊心思呢,宋玉瑾,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宋玉瑾已捂着额头,假装吃痛地“哎哟哎哟”叫着,动作神情十分滑稽。自顾自地笑开之后,他绕着宋玉盘转了一圈,“既如此,大哥你脸红什么?”
宋玉盘正要开口驳他,却见宋玉怀耐人寻味地睨了过来,“就是,你别胡说,大哥才没有那种心思呢。昨日暑气逼人,大哥今日脸红怎么了?大哥可没有恼羞成怒的意思。
“是吧,大哥?”
“是是是,都怪昨日天太热了。”宋玉瑾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烟地绕去了另一边,怕把宋玉盘惹急了真的挨打。
宋玉盘听着他俩一唱一和,脖子一梗,干脆不再搭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