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星》小熊安妮1

1、第 1 章

　　顾清扬没想到，自己能和记忆中的男孩再次相遇。

　　十九岁的夏天，通往教室的走廊炎热狭长。
　　玻璃窗户外面是浓密的绿色，蝉鸣几乎要把他溺毙。
　　隐隐约约中，他听到一个歌声。缓慢而悠长。
　　清脆的吉他声响起，他像是误入了一个缱绻的梦境。
　　他下意识地去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在一间教室前面站定。
　　教室的玻璃有些脏了，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一个男孩坐在课桌上，怀里抱着一个木吉他。
　　他那歌声好像让世界所有声音都停止，蝉鸣和他的音乐融为一体，成为一个耐人寻味的白噪音。
　　这是唯一一次，顾清扬被音乐吸引。
　　他垂首侧耳倾听，那声音干净纯粹，却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音乐像是缓缓流淌的溪流，上面撒着细碎的光。
　　纷乱嘈杂的世界像是被安抚平静，成为一个慢慢悠悠，回味悠长的电影镜头，让他呼吸一滞。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推开门。
　　木门发出“咯哒”一声脆响。
　　舒而缓的音乐倏地按下终止键。顾清扬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
　　明明是大学校园，那个男孩却穿着初中生的蓝白校服。敞开的窗户把他的衣袖吹得鼓鼓的，灌满了夏日暖风。
　　顾清扬却担心风把眼前的人吹散了。
　　“同学，你好。”
　　他走上前一步。那个人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抱着吉他往回缩了缩。
　　像是一支探出了触角的蜗牛，一点风吹草动就要重新缩回他厚重的壳子里。
　　“别怕，我只是......哎，小心.......”
　　少年慌张地从桌子上跳下，手里的吉他摔在地面上。把他吓得一激灵，猛地后退一步，后腰重重地撞在桌角。
　　他闷哼一声，龇牙咧嘴地蹲在地上。
　　顾清扬目睹了这连环惨剧，“同学，你没事吧？”走上前，矮身蹲在他面前。
　　他这才看清对方的脸。长得真是好看，睫毛极长，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但他好像怕极了，鸦羽般的睫毛颤动着，额头顶着细密的冷汗，肩膀微微颤抖。皮肤白皙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嘴唇微微抿着。像个脆弱的瓷器。
　　顾清扬对着眼前抱着身子蹲在地上的蘑菇沉思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个奶糖，伸手递给他。
　　果然没有小孩不爱糖果。
　　蘑菇动了动，伸出手拿走了自己手心里的糖果。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聚焦，像是困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说：“谢谢。”
　　顾清扬问：“你到这里做什么？”
　　男孩小心翼翼地开口：“等我哥。”

　　“什么？你弟弟？你那个自闭症的弟弟？”
　　写字楼的走廊阴暗，与记忆等长。
　　“陈子焉，你疯了吗？”
　　“清扬，这么多年了，他变了很多。”
　　是啊，都已经十年了，顾清扬有点恍惚，岁月也改变了他。
　　他再也不是那个背着双肩包，会蹲下给人递糖果的少年。那双黑色的眼睛已经淬上了冰，带着被世俗磨砺出的冷漠。手关节坚硬有力，那是一双属于成年男人的手，一看就搅动过岁月的风霜。
　　“我不同意。”
　　“其实我也不同意，但是当歌手是他的梦想。”
　　“你知道的，现在大环境不好，公司财务情况.......”顾清扬愿意帮助让有天赋的少年实现梦想，但是副总裁的身份使他必须对更多人的饭碗负责。
　　“清扬，你应该听听他唱歌。”陈子焉打断他。

　　“什么？自闭症？”
　　会议室里讨论的声音起起伏伏，像水滴在油锅里。
　　“自闭症歌手话题性很高啊。”
　　“风险也很大......”
　　“成功的好像就一个来自日本的米津玄师吧。”
　　“可，如果他成功了，是不是就能解决公司现在的困境......”
　　声夺唱片，这个靠唱片起家的经纪公司，在打造歌手上，向来成功，带出了莉莉这样的天后。以小体量，高品质屹立于市场中不倒。
　　但是，莉莉这样的头部逐渐过时，公司的新人质量都不高，出现了断档情况。
　　如何突破这个困境，这公司所有人都要面对和思考的。
　　“确定要冒着这个风险吗，在现在这个环境下？陈总，咱们还冒得起这个险吗？”
　　质疑声一浪高过一浪，陈子焉坐在会议室的最前面，直面风浪，抿了抿嘴。
　　“签约新艺人这么大的事情，我肯定要征求各位高层的意见。这样，我们先请新人过来唱一首歌，我们看一看，各位决定同不同意签约，半数以上即为通过。”
　　顾清扬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受惊小动物一样的眼神，他摇了摇头，陈子焉，你为何执意于置他于水火？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清秀的男孩走了进来。顾清扬眯了眯眼睛。
　　陈子焉说得对，他果然变了，十年前，那双眼睛随时闪烁着惊恐和无助，而现在却被一种更深沉，更稳定的内核取代。眼睛像是平静的湖水，泛着细细的涟漪。
　　沉默在会议室弥漫开来，众人沉甸甸视线全部落在那个单薄的男孩肩上，而眼前的男孩好像感觉不到一样，旁若无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他只是埋着头，用修长的指尖扭住琴柄的旋钮，专心致志地拧。
　　时间一点点流逝，高处的老式钟表的滴嗒作响。
　　他好像自带一种很特殊的气质，不紧不慢，带动着所有人的心都安宁放松下来。
　　时间不知道流逝了多久，沉默的时间很长，但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双脚轻轻一碰，木质琴面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然后他径自开口，轻轻地唱起来。
　　—— “云朵翻滚，树叶飞舞....”
　　顾清扬坐在角落里，倏地呼吸一滞。那声音倒是没变，干净得一尘不染，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确实是个天才。
　　已经到了日落的时间了，窗外昏黄的光线细致地勾勒着他的侧脸，缱绻温柔。他嘴唇张合，轻轻吐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像一个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尖，牵动着他的呼吸。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夕阳余晖从大大的落地窗里泼出来，给眼前男孩涂上了厚厚的一层温黄。
　　音节缓缓落下，最后一个弦音轻轻震颤，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顾清扬笑着点了点头。
　　小孩，长大不少。
　　对于这场赌注，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