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五班 ...
-
四中老师改卷效率奇高,考完试的第二天下午成绩就已经全部统计出来,包括分班动向。
彼时正好是下午第二节语文阅读课,小柏声称下午上语文课最容易犯困,于是把每个星期二下午的这节语文课安排成了阅读课,但是对于睡眠时间严重缺乏的高三生来说,怎样安排,都是困困困困困。
譬如现在,整个教室里面气氛低迷,所有人昏昏欲睡。
小柏拿到打印出来的成绩单后血气上涌,实在做不到心平气和守着这帮小兔崽子“阅读”,最后把成绩单往讲桌上一拍,沉声道:“这节课我们开个班会。”
“……太好了。”江修终于清醒过来,无声喃喃道。
太困了。
为什么非得在下午搞什么阅读课,还不如讲张试卷。
他转头,一旁的凌初一一只手压着书一只手撑着脑袋,竟然没打瞌睡。
凌初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看就知道也没在看书,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这位爷从昨天开始就萎靡不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江修旁敲侧击问了半天,差点被揍后闭嘴了。
他才不和病号计较。
讲台上,小柏悠悠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数不尽的沧桑:“这一次考试,我们班创下了历史新低。”
“凌初一。”小柏难得没有暴跳如雷,语气平和,有一种看透红尘的空茫,“你给我站起来。”
凌初一站起来,看向小柏的眼神里有少见的抱歉。
小柏压根没看他,仍然低头看着讲桌上的成绩单,继续道:“这次数学文理合卷,确实很难。凌初一同学是文科班唯一一个数学满分,我知道数学一直是我们文科生的短板……大家可以多问问凌初一,向他学习。”
当面表扬,按理应全班鼓掌以示祝贺,但文(1)班所有人心照不宣,没有一个敢带头鼓掌。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班花这次真的完了。
不敢说话的凌初一:“?”
小柏你别这样,我害怕。
“孩子们,我是让你们学学凌初一的数学,没让你们学其它的啊。”小柏叹了口气后抬起头,声音骤然拔高,“蒋御楠江修!你们两个给我站起来!”
随后是一阵“乒乒乓乓”拖动椅子的声音。
“你们为什么全部只做数学?!”
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的凌初一:“???”
什么东西?
有那么几秒钟,凌初一内心是有点绝望的。
“三个人能凑一桌斗地主了。”小柏露出个笑,想不明白自己品学兼优的班长怎么了,麻木赞道,“漂亮。”
蒋御楠隔得太远,凌初一只好先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江修。
江修看他一眼,移开了视线,然后才吊儿郎当用气声答道:“‘江修说他保证完成任务’。”
——“凌初一,我把江修还你,江修在哪你在哪,你老人家高三给我在文(1)好好待着,不要乱跑好不好?”
——“江修说他保证完成任务!”
凌初一:“…………”
沉默震耳欲聋。
跟我玩什么生死相随呢?
江修的心思很好猜,这人就是纯玩,闲的。
但蒋御楠?
小柏没再揪着他们问,只是让他们坐下,自己想清楚了,下课去他办公室好好解释。
然后开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细致地一科一科分析全班的成绩。
“坐进教室就是学生,坐进考场就是考生。不要轻视任何一个身份给你们的使命,你们拿起笔是为了赋予意义,而不是自我消解。
“我欣赏你们身上干净生动的少年气,少年可以有一时兴起,但请不要一时冲动。要三思后行,要深思熟虑,要担得起高考倒计时上的‘未来可期’。
“我知道这过程很辛苦,但请不要因为疲惫和害怕而草率。”
“下面宣布分班结果,有调动的同学晚饭后回来收东西,今天晚自习就见不到我了。”小柏语气轻松起来,“在哪个班,都要好好学习。”
话虽这么说,但文(1)班的人员调动总共就七个人,除了他们三人快乐直降五班,剩下几个人也不过是下降了几名去了二班而已。
毕竟当初都是凭实力进入一班的佼佼者。
说是听他们三个人解释,实际上小柏只想听他的宝贝班长蒋御楠解释。
凌初一是惯犯,江修是从犯。
他无话可说。
喝一口热茶,小柏尽量和颜悦色道:“蒋御楠同学,是最近在班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没有。”蒋御楠站得笔直,表情严肃,“老师,我在很认真地追求凌初一,这是我的诚意。”
小柏:“啊,没关系的……啊?”
江修朝蒋御楠挑了挑眉,竖起了大拇指。他猜到原因了,就是没猜到蒋御楠会在小柏面前直接说出来。
这姑娘是真的猛。
蒋御楠朝他扬了扬下巴,嘴角使劲向下压,憋笑憋得很辛苦。
凌初一:“…………”
小柏声音都哑了:“早恋违反校规,是要记过的。”
“还没开始呢老师。”
小柏看着凌初一,凌初一看着小柏。
凌初一:“您看我配吗?”
江修和蒋御楠哈哈大笑。
“行了,你俩先出去,一人一千字检讨明晚交上来。”小柏心累地叹口气,拉出旁边的小板凳示意蒋御楠坐,“我跟你聊聊。”
蒋御楠坦然坐下。
等走在后面的江修一只脚刚踏出办公室,小柏立马提高音量:“等等,江修写两千字。”
“江修聋了——”
……
下午放学后高三年级主任召集全体同学开了个短暂的级会,加上零零杂杂的事情耽搁了一会,他们到五班的时候第一节小自习已经开始十多分钟了。
五班旷小自习的人很多,后面几排座位几乎全是空着的,赵信见怪不怪,让包括凌初一他们几个分来五班的人先随便找个空位坐下,他把人都叫回来才好重新安排座位。
凌初一走在前面,靠近走廊倒数三桌全是空着的,他看了一眼,然后在倒数第二排坐下:“书。”
江修任劳任怨抱着凌初一的箱子走过去,语气不善:“使唤谁呢,叫爸爸。”
“是你自己非要搬的。”
“那是因为你手断了。”
“我手没断。”
拒绝了一班一众热心同学,自己搬箱子的蒋御楠简直没眼看:“你坐不坐?不坐就让开。”
她指的是凌初一旁边的位置。
江修挑眉。
依稀记得去年小柏要把蒋御楠和凌初一安排坐一桌,凌初一这怂货跑了。
于是他微微一笑:“你请。”
来了不止他们三个新同学,整个五班吵吵闹闹的,江修自来熟问另一组的同学蒋御楠前面的空位有没有人,得到答案后从凌初一那儿拿了本书放桌上算是占位,然后才折回去,跟一班那群喊着舍不得他的神经病抢自己的箱子。
他旁边的位置,桌子上放满了整整齐齐的书,堆得很高,看上去简直赏心悦目。
最上面的书上却已经落了一层灰,很明显这个座位的主人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江修坐定后,借了蒋御楠的纸把那层灰慢慢擦干净了,连带着灰头土脸的椅子。
赵信驯服五班全靠玄学,经常忽视校规旷自习的大多是全校榜上有名的几个刺头,很难管教。
但赵信说把人叫回来就是真的能叫回来,小自习快下课的时候,班上基本已经坐满了。
文(5)班,一个神奇的存在。
周一晚上第一节正课是一周一次的班会课,赵信站上讲台,不紧不慢推了一下眼镜,刚准备开口,就听到教室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报告”。
门外站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孩子,和赵信对视的一刻心虚地低下了头。
赵信笑得温温柔柔,整个人身上的书卷气在这一刻流露出一种特殊的魅力,他温和道:“好久不见啊阮绿同学,归座吧。”
阮绿低着头向教室后排走去,看到自己的座位旁的新同学,脸上出现了明显的茫然。
好眼熟……
视线下移,落在别在校服校徽上方的校牌上。
江修。
见她站住,江修立马站起身让开位置:“帮你擦过灰了,坐吧。”
阮绿头低得更低了,缩得像一只鸵鸟,闷声道谢。
讲台上赵信已经开始估量要不要重新排一次座位,被其他同学拒绝后也没再坚持,转而开始交代其它的事,江修坐在下面,莫名其妙觉得两个人之间气氛有些奇怪,清咳一声尽量自然道:“你好,我叫江修。”
“我我我……阮绿。”
他们两个人气氛奇怪,后面两个人气氛就正常多了。
蒋御楠一边收书一边小声说话,声音带着笑:“啧,换个班感觉是不一样。”
凌初一正在用订书机把分散成几张的文综试卷订在一起,“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蒋御楠点点头,也没继续说什么,就这么盯着凌初一看,视线却没有集中,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她想起好久以前。
高一的时候,他们都在小柏的班里,在新的环境认识新的朋友。
学校给每个学生做了学生证,那时候还没选班委,小柏让凌初一跑腿去教务处拿,拿回来后,这人就吊儿郎当站在讲台上一本本发。
念到她名字的时候,讲台上的凌初一明显一愣,蒋御楠上前去认领,没想到凌初一拽她的学生证拽得死紧,她压根没能抽走。
嘴里的“谢谢”说到一半,蒋御楠莫名其妙看向凌初一。
凌初一本来就高,又站在讲台上,悬殊的身高差距让蒋御楠不悦地皱起了眉,还没开口发出疑问,就听见凌初一因为情绪激动几乎是有些颤抖的声音——“你是蒋氏集团的那个‘御楠’?”
御楠?
她妈都不这样叫她。
蒋御楠霎时被狠狠恶心了一把,开口就打算骂人,看到凌初一的眼睛的一刻所有的情绪偃旗息鼓。
怎样形容那样的眼神呢?
太热烈,太张皇。
像是虔诚的信徒跪在佛像前,守着孤岛上的信仰,孤独又狂热。
她突然就开不了口了。
于是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仓促点点头,两只手用力拽过自己的学生证,转身就走。
后来,反而是凌初一再不敢看她的眼睛,煞费苦心躲着她。
她盯着人家出神,被盯着的某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别看了,我脸上有花吗?”
蒋御楠就笑起来,收回视线的一秒随意说道:“凌初一,这次不躲了?”
“服了你了。”
“我就没在什么事情上吃瘪过。”蒋御楠语气平平,“我就想问你几个问题。”
“不知道。”
又是一样的回答,蒋御楠懒得再跟他说,低头做题去了。
下课铃响,二十五分钟的大课间。
一晚上几节课过去,阮绿早就想跑了,奈何江修一直坐在外面,下课也没站起来过,她要是想走就得叫人家让开……
救命,不敢说话……
阮绿愁得要命,闲得发慌,无事可干只好撕作业本折纸,折了一桌子的纸青蛙。
江修转头看到的就是一桌子的书上放满了纸青蛙。
江修:“!”
阮绿没注意到江修的目光,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起来,让我出去”。
六个字的事。
阮绿酝酿了一下,准备开口。
斜后方蒋御楠的声音冰冷:“等我算完,马上。”
到嘴边的话又被阮绿咽了回去。
凌初一站起身:“等不了。”
阮绿觉得自己又可以说出口了。
凌初一在旁边说话,蒋御楠死活想不起公式,气得咬牙:“别吵。”
到嘴边的话又又被阮绿咽回去了。
时间宝贵的凌初一看了一眼时间,又低头看向蒋御楠笔下的计算过程,把公式给人背了出来:“好了,我出去再算。”
阮绿呼出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准备戳戳侧着身子看热闹的江修。
蒋御楠牙齿都要咬碎了:“我让你告诉我了吗?”
手指伸到一半,到嘴边的话又又又被阮绿咽回去了。
本来自己可以独立完成,有个人在旁边非要剥夺你一部分的成就感,这事放在做数学题上尤其烦。
可以理解。
凌初一一愣,说了声“抱歉”。
蒋御楠悠悠叹息。
下一秒,凌初一转身一脚踩上椅子,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扣紧窗沿用力,整个人直接翻了出去,稳稳落在走廊上。
蒋御楠:“……”
急着投胎吗?
江修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相同的动静。
他回头,就看到那个叫阮绿的新同学一只手撑着窗台借力,另一只手抓紧课桌边缘,一样站上椅子,下一秒干脆利落翻了出去,站稳后转头就走。
江修:“!!!”
凌某人很急,急着去打电话。
那段栏杆,那片月光。
站定之后,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无意识攥紧,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口,疼痛袭来,凌初一一时怔然。
今天再打过去的话,就是第三天了。
三天,一个微妙的时间节点,像是某种不痛不痒的习惯即将形成的征兆。
可他就是很想听到郑庭酒的声音,想听他说话,想和他见面。像是压抑了七年的疯狂的情感寻到了一个隙口,由此开始疯狂地蔓生。
“晚上好。”
“晚上好啊小初一。”
一听见郑庭酒的声音,凌初一就不由自主笑了一下:“我分到五班了,今晚换教室了。”
“那我又得去要五班班主任的联系方式了。”
凌初一转身靠着栏杆坐在地面上,双腿盘起,语气轻松:“这么想管我啊。”
想啊。
这句郑庭酒没说出口。
他不接话,凌初一就接着说:“昨天讲到哪了……那场比赛你们赢了,然后呢?”
前天晚上,郑庭酒的回答,正好是他初到国外时发生的事。
因此后面的内容也就顺理成章,凌初一的三个问题连续在一起,听郑庭酒沿着时间线为他描绘在国外的生活图卷。
回望他的过去。
“后来他们邀请我加入篮球队,我拒绝了。”郑庭酒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那之后我就很少和他们来往了,就一个人看书练琴什么的。”
“……好无聊。”
“还好,避免了社交的烦恼。只是Kane不太赞成,所以他有段时间经常邀请很多人去家里聚会……”郑庭酒声音里有明显的无奈,也有一丝怀念,“然后他们聊天,让我在旁边弹琴当背景音乐,故意不让我说话,不让我抗议。”
“这老头和先生有得一拼啊。郑庭酒,你读高中就……那么多同学呢……”凌初一说,“你没交什么朋友?”
刚开始的时候,别说朋友,就是怀特教授天天咋咋呼呼过来找他说话,他都能一张冷脸把人拍在门外。
后来去了学校,郑庭酒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图书馆,浸在空无一人却灯火通明的文字里。
阴差阳错因为一场篮球比赛结识了很多朋友,他又以各种方式将这些人推离他的生活。
“同学而已,算不上是朋友,还不如跟Kane的家人朋友什么的亲近。我在Kane的要求下提前修完了学分毕了业,然后就跟着他去了欧洲,这些同学也没再联系。”郑庭酒讲着讲着打了个哈欠,他今天满课,从早上到晚,这会儿人有点累,放松下来的声音很明显能听出带着散漫的鼻音,“当时太忙了,要练琴要上学,也没什么其他感觉,现在听起来怎么好像有点惨?”
凌初一哈哈大笑,然后又安静下来。
“没有。”
因为你刚离开的那两年,我也没有朋友,没有可以站在身边的人。
踽踽独行。
“现在呢?”
“国内我认识的人不多,可能以后会有吧。”郑庭酒眯着眼睛想了想,“哦,有一个,以后介……”
想到那一抹狂野的飞舞的绿,郑庭酒睁开眼,突然止住了话头。
还是不要有以后了。
凌初一莫名其妙:“以后什么?”
“会打篮球吗?”
郑庭酒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直接开始了自己的问题。
“会。”凌初一答得干脆,“初中的时候开始玩。嗯……十三四岁嘛,什么都想试试,随便走在路上都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帅’。”
“高一被江修拽着加入了校篮队,但是高二下学期退了,后来就很少打球了,学校好像压根不让高三年级打球……对了,我想起来了,去年有一场跨校篮球联赛,江修是队长,带着一队人一路冲到决赛拿了亚军,这小子嘚瑟了一个月。”
凌初一讲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常,也没有因为在描述回忆而产生与回忆相关的情绪。
郑庭酒皱了皱眉,试探问道:“你……没参加吗?”
“参加了啊。”凌初一说,“不过半决赛前一天训练的时候淋了点雨,第二天就阵亡换替补上场了。”
郑庭酒:“……”
见他不说话,凌初一反而突然觉得有意思起来,他坐直身体,声音里带上一点笑意:“虽然我没继续上场,但后来颁奖那天,是我去领的奖。”
“……为什么?”
“因为我帅吧可能。”
跨校篮球联赛,代表他们学校“出战”的是从校篮球队内部选出来的成员,几个天天打球的大老爷们浑身上下一身腱子肉,实在没想到前期始终表现良好的凌初一被一场小雨送走了,最后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把凌初一当成了柔弱的“队花”。
出于强壮雄性对弱小的天然关怀(不是),凌初一最后被推上去领奖了。
郑庭酒弯了弯眼,轻声开口:“嗯,很帅。”
郑庭酒声音很轻,还是一贯温和熟悉的语调,像曾经无数个清晨,郑庭酒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对他说“早安”。
不同的是,褪去了童音,隔着手机传过来的声音带着模糊感,让凌初一耳后根都开始发烫。
要发烧了。
靠靠靠,莫名其妙很羞耻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