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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就因为我是南蛮子? ...

  •   葭菼不由走出栖身的山洞,双眼直视着黑夜,他远远望向山脚那处灯火通明的村落,夜色将他的目光引得愈发深沉,那双眼紧紧盯住火光,彷佛盯紧猎物一般,双手则不由自主微微敲动,“一、二、三,快到了……”

      风蓦地一吹,他眼皮抬了抬,数到三,果然从那处山林尽头走来了一对佝偻着背的夫妇。那老头儿和老太太皆被绑了牛角辫的小丫鬟搀扶着。老头儿和老太太发髻都绾得齐整,穿戴极为考究,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手笔。那老头儿长得平平无奇,老太太的上嘴唇长了一颗媒婆痣,一双小脚套在一双黑色绣花的布鞋上,鞋前还缀了两丝红穗。让她整个人都有种媒婆气质。
      这时,一旁的小丫鬟瑟缩道,“老爷,太太,前面那个疯道人……”

      老头儿老太太望见葭菼,神色皆微微一变,两人下意识彼此对望了一眼,似乎在合计些什么,“光天化日的,咱们三个人,怕他做什么?”

      说着,老爷子直了直身板,恢复了往常之色。一行三人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从葭菼面前疾步走过,却听黑夜中葭菼低低地出了声,这声音不似平常的疯癫,反而冷静克制,“急什么?”

      老爷子和老太太闻此身体一震,动作迟缓地转过头来,那老爷子冷哼一声,欲拂袖而去。只有那可怜的小丫鬟礼貌地笑道,“我家少夫人要生了,我们正赶去隔壁县上。”

      葭菼的手指兀地一紧,“四世同堂啊?那要恭喜了,真是有福气。”葭菼此话虽克制,可他的眼睛,却是一片吓人的空洞。那小丫鬟笑了笑忙道了句谢,可老爷子和老太太听进耳朵里,却像是一只大石头砸在了心头。

      老爷子转头瞪了小丫鬟一眼,“多嘴多舌,还不快走?”
      说着,便招呼着老太太继续向前。

      “别急。” 说着,他捻起了一把火,抛在了三人面前,拦住了去路。葭菼的血又热了几分,他似乎能感觉到胸腔的心脏跳得更厉害了。他抬抬头,目光里却仍平静,看不出一丁点异常。

      三人皆是一惊,那老太太慌不择路,“救命啊,光天化日,要杀人了!”

      葭菼的嘴角扯起了一丝笑,故作疑惑状,“光天化日?我看这天上也没有太阳,天黑着呢。”说着,葭菼从地上抄起一根干柴,拣在手里轻轻把玩。

      “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那小丫鬟吓得攥紧了衣角。她下意识望向老爷子和老太太,可两人皆像是知道些什么一般,两口紧闭,一脸暗沉。

      “无冤无仇?”葭菼伸手似乎在缓慢折磨猎物,在众目睽睽下手中又起了一团火,那火正要抛出去时,却只听身后草丛一阵窸窣,继而响起一声急促的“不要!”

      葭菼压根没用抬眼看来人,只是冷笑一声,“怎么?心软了?方才李少爷躲在暗处,不就是想看我杀死家父家母吗?”

      那人步子一顿,豆大的汗珠自额间缓缓落下,他面目清秀,一副瘦弱不禁风得样子,此时嘴唇更是异常的白。他踉跄两步,被葭菼的一句话生生给定在了原地。还未及回答,身后那听闻动静停住脚步的老夫妇难以置信地扯开嗓子大声叫嚷起来,“你个死杂种在胡说什么浑话?”
      闻此,葭菼不怒反笑,“死杂种?”

      紧接着,他又故作想通了然一般道,“噢,对,我是个南蛮子,差点忘了我还有过这么个绰号。”葭菼神色暗了暗,手中轻轻捻动了两下。老头儿和老太太身旁的火堆一下舔着火舌冲天而起。吓得那几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忙被这突然窜出的男人扶住,“娘!”
      一家三人皆怒目转向葭菼,那老妇人扯着尖锐的嗓音,“还有没有王法了?”

      葭菼听见“王法”二字眉头一挑,“你还是先问问你儿子什么叫王法吧?他算盘打得精巧,借我的手,杀了二老,倒是不犯王法。”

      闻此,老爷子和老太太似乎难以置信,但又禁不住狐疑地望了那瘦弱的男人一眼,只见那男人面色极沉,似乎在拼命忍住,抬起头来,“你瞎说什么!”

      葭菼倒是不紧不慢微微一笑,“深更半夜传消息说,你娘子要生了,既然娘子都要生了,大少爷怎么不陪在身边,反倒鬼鬼祟祟躲在草丛里?”葭菼说着原地踱了一步,眼睛睁大作无知状,“还是故意为我着想,处心积虑把令尊引到这里,李少爷可真是贴心。”

      “你住口!”那瘦弱的男人身形一颤,急不可待地让葭菼赶紧住嘴。

      葭菼冷笑着摆了摆手,“不信?回去看下你们儿媳到底有没有临产就行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老两口即便再不愿意相信,心里也是一片寒凉。老太太一把老骨头似是散了架一般,早已瘫在一旁,“毅儿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一边拿起粉白色丝绸手绢擦眼泪,一边对天嚎啕,“天啊,作孽啊。”

      一旁的老头儿伸手便想扇向这细杆子的左脸,可手却被这细杆子一把擒住,“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亲生的,等你们找回儿子,还不是要把我赶出去?”
      老头儿老太太听闻这句,竟一下登时气晕过去,半天没有缓过来。

      老太太一愣,继而与老头儿对望了一眼,大哭道,“挨千刀啊,谁说你不是亲生的,你可是我的亲儿子啊!”
      老爷老太的心此刻也像吃了千年寒冰,心道,就算不是亲生的,你就能为了那一点财产,将我们置于死地?可是这些话,饶是怨恨,却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不敢再说出口了。

      那细杆儿见老头儿老太太此时的反应,刹时被定在了原地。他猛地回头望向葭菼,心道,难道这消息是假的?会不会是这臭道人故意放出去骗自己的?

      可饶是怀疑,他却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是亲生,老爷老太不会说实话,这个无法破解的秘密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在他的心头,一辈子都再难以逃脱了。
      有些事,知道了,就不可能再当作没有发生过。

      葭菼耸了耸肩,他调转身子,走向了山林深处。他捻了捻手指,将那火舌引得更旺,吓得那三人连连后退,葭菼没转身喊了一声,“留个火儿,帮你们照清彼此的嘴脸。”

      深夜的山林,微风拂动,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饶是如此,葭菼仍旧在这沙沙声中,听出了一丝异样。
      没走多远,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没回头道,“小鬼,都跟我这么久了,也该出来了吧?”

      山谷突然响起一阵清澈婉转的鸟啼,看来,天快亮了。从葭菼身后的树丛中突然传来一个极细的声音,“李毅领养的事,是你……故意传出去的?”
      葭菼没有回头,“是我,怎样?”

      那鬼从密林里缓缓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葭菼在附近村落里遇见的一只孤魂野鬼,或许也是这白山附近不知因何死去的冤魂,也唯有这山洞能当作栖身之处。于是一来二去,一人一鬼竟也熟识起来。

      此时这小鬼已然现出了真身,它敢打赌,刚才有那么几个瞬间,葭菼是想等李姓一家彼此伤透心后,一把火将他们烧尽送他们归西的。

      葭菼没回头,冷笑了一声,月夜下声音更为清冷,“你以为自己是谁,管好自己,少管闲事!”
      小鬼望着葭菼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有个瞬间他几乎想如葭菼所愿转身离开。可他又突然想到,他若真铁了心想要杀死那一家人,他们早就死了,还会留到现在?

      月光清冷,晚风拂过山林,葭菼的长衫微动,他的背似乎有一点弯,小鬼仔细看时,这才发现葭菼的身体在微微打颤。他忙跑上前去,伸长手够到葭菼的肩膀,可它只是一只无名野鬼,法力不足,伸出去的手只能以半实体的形态触到葭菼。

      葭菼诧异地回过头来,眉头紧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缠斗,几乎有些站立不住。下一瞬,小鬼一惊,只见葭菼像是一只纸片人一般,往后倒去。

      小鬼慌忙伸手环住他的腰,感觉葭菼的身体正因为寒冷微微打颤,他的额头滚烫,身子却似一块寒冰。小鬼感觉到腰间葭菼的手极为用力,似乎在努力从来人身上攫取一丝温暖。可是小鬼只是一只冰冷的鬼啊,哪里来得温度。

      小鬼叹了口气,心道这人刚才那盛气凌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真是可气,他拼命想展现一幅,“你快走吧,我就是这样,我恶毒,我想报复,我已经千疮百孔了”的模样,可实际上,他想说的不过是,“我好痛苦,不要离开我”罢了。

      小鬼将葭菼紧紧搂住,一步步扶他向破山洞走去。

      这一夜,对于发烧的葭菼来说,真可谓是一场噩梦。

      小鬼见他在黑夜中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了胡话,他紧闭双眼,眉头皱得厉害,“就因为我是南蛮子?”

      葭菼的脸愈来愈烫,睡梦中他想起上次报官时,那衙役见又是这个邋遢道人,便一把将他推开,“走了快走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概不受理。”
      睡梦中葭菼不服,逮到衙门前的冤鼓便咚咙咚咙地敲了起来。还未及敲上几下,便被一群飞奔而来的衙役扯到一旁,以“阻碍公务”为由打了一顿。

      葭菼没有还手,只感觉衙役身上的官服在日光下异常刺眼,那衙役的脸近距离地凑到他面前,对着奄奄一息的葭菼狠狠啐了一口,“南蛮杂粹!我弟就是死在你爹手里,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们会踏平南蛮,要你们血债血偿!”
      葭菼一急,伸手向着那衙役的脖子抓了过去,死死掐住了这人。

      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恼怒和震惊,而这一惊,葭菼便从方才的睡梦中醒来了,他感觉自己的手像是石头一般极沉,未及片刻,他又再次烧晕了过去。

      小鬼伸手触了触眼前这人,极烫,他的的身子不断瑟瑟发抖,小鬼心下一思量,只得轻轻安抚道,“别怕,我去采点草药,马上回来,你且等我。”
      本已烧糊涂的葭菼,此刻却似将这句话听进去了一般,“别走。”

      小鬼一愣,但也只当他是烧糊涂的话,于是再次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马上回来。”
      说着,他将葭菼的胳膊放进了被褥,捂了个严严实实,快步走出了这方山洞。

      身后发烧的葭菼依旧双眼紧闭,不停喃喃道,“别走。”

      小鬼下了山,采了些治风寒的草药,便疾步匆匆回了山洞。快到洞口时,不知为何,小鬼脚步踉跄,他突然捂住自己的左胸口,居然是一阵难言的心悸,心脏像是大钟,有一秒轰然停摆了。小鬼皱紧眉头,快步冲进了山洞。

      “葭菼?”
      可黝黑的山洞此刻寂静无声,生起的火也已燃尽,沉默地堆放在山洞一角。草褥仍在,可草褥上的人却不见了。小鬼手中的草药“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他转身跑出山洞,在山林中横冲直撞,“葭菼?”

      空荡的山谷登时惊起了一林飞鸟,他们扑棱着翅膀飞出丛林,而后似乎意识到好像并没有危险似的,这才悠悠落回林中。
      “葭菼?”

      可山谷空空荡荡,再没有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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