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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软控欲(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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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个头很高很瘦。她穿着学生服,左边胸前有一块织布校徽,校徽上面别着队徽。
我瞄了一眼,校徽上面有学校的名字,这是本市最好的初中。
女孩神情沮丧,双眼红肿,她坐在那里很不安稳,一会狠拽自己的头发,一会左右开弓狂扇自己耳光。她情绪如此不稳,我感觉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狂躁症。
她有时沉默很长时间,有时嘟嘟囔囔不停倾吐。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可言,但不影响我理解其意。
耐心是我最大的优点。
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拿了一碟点心,放在她旁边的几案上。
靠近她时我语气轻缓。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谁?”她被眼前的我惊到。她一直沉浸在自己杂乱的世界里,似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别怕,我是你要找的人。”
她若有所思,终于正儿八经看了我一眼。随即眼泪簌簌而下。
“叔叔,你能帮助我么?”
我点点头。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文倾。”
她脱口而出,随即眼神恨恨,咬牙切齿。
“驴粪蛋!驴粪蛋!”
我按下她抓狂的手。
“文倾,叔叔这里有纱布,我先把你的腿给包扎好,你再慢慢和叔叔聊你的故事好不好?”
“她以前也像你这样柔和。她为什么变了?”女孩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不解。
看她没有反抗,我慢慢挽起她的校服裤子,她的右腿在流血。
我想用纱布给她裹起来,奈何伤口太靠近大腿根,我没办法好好包扎,她情绪还算稳定,我把她轻轻抱起来,脱下她的校服裤子。
她大腿内侧的伤口触目惊心,一道道划口,新伤摞着旧伤。
我给她上了点药,纱布缠了几道,包扎好,然后穿上校服裤子。她个头超过一米六五,还好比较瘦弱,否则我不一定抱得动她。
她一把推开我,突然崩溃大哭。
“我不是已经死了?我跳楼了,对,哈哈哈——我跳楼了,我终于要死了!”
“我死了么?我死了么?”
忽然又朝着一个方向轻蔑讥笑。
“驴粪蛋!驴粪蛋!驴粪蛋!”
她摔碎茶杯,拿起碎片就往自己腿上划。裤子被他划的一道道白,也有几道划破了,又渗出血来。
她似乎没有痛感!我任由她折腾!
痛和不痛都是一种释放,终于,她折腾累了。
她时断时续的说出自己的故事。
我恨校服!我恨它!我自从上了小学就没穿过自己的衣服,整日里就是这破校服!
周末,我也想穿不一样的衣服,也想穿漂亮裙子,可妈妈就是不给我买,她说女孩子就是要捂起来,像花骨朵一样,要包着,等到大学绽放,惊艳众人。
他妈的,我是花骨朵么?我不是,我早就枯萎了,我的根都烂在土里了,我还怎么绽放,放一团臭气!
呵呵呵......呵呵呵......她永远让我剪小子头,说这都是为了我好,怕我被坏人盯上,怕我被男生盯上,怕我捋头发上课分心。不就是一缕头发,她能有一千种联想!
我好羡慕我的同学,她们有各种颜色的皮筋,许多好看的发卡,诗嘉的妈妈每年夏天都会给她买漂亮的纱裙,还给她买百褶裙,露着白白的小腿和一截大腿,我的腿又白又直,比她的好看多了。周末我去她家玩的时候穿过那条纱裙,粉色的,我穿上真的特别漂亮,我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我不舍的脱下来,我觉得自己是蝴蝶,是玫瑰,是天上的云......
我自己攒钱偷偷买了条纱裙,也是粉色的,脖领子有刺绣,裙摆粘着许多蝴蝶结,真的好漂亮,我塞在书包里,一回家就偷偷藏在了衣柜里,我把它夹在厚厚的羽绒服中间。我每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就怕妈妈发现。
我经常在睡觉前摸黑拿出来抱着它,偷偷穿上它钻进被窝里睡觉,起床前再偷偷脱下来。夜虽然黑,但我知道它有多么漂亮,我是暗夜里最漂亮的公主。
可是有一天,我再翻衣柜,却怎么也找不到它。
我急得到处翻找。黑暗里妈妈突然推开门,打开灯。
“都几点了,还不睡觉,明天不得早起。”
“妈,我连衣裙呢?”我的声音很卑微。
“仍了!”她冷冷的说。
“那是我的东西,你有什么权力扔掉?”
“给你钱是让你买书本文具,不是让你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想我必须反抗。
“你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你现在的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我有权处置你的一切物品!”
“睡觉!”
她碰的关了灯,带上门。只剩我在黑夜里哭泣。你知道那一刻我想干嘛?我想冲出去拿把剪刀捅进她的心脏,可我不敢,我只能瑟缩在被窝里哭泣,我不敢大声哭泣,我怕她听见又冲进来对我说教......
“文倾,你现在学习要紧,以后考上了好大学,有好工作,想买多少漂亮衣服就买多少。”
“文倾,你现在是学生,不是玩生,不是小混混,你是正经女孩,穿那些花里胡哨的干么?给谁看,你好好学习,等以后遇到高端有学识懂得欣赏你的人,那才值得你打扮!”
“文倾,你看你们的校服多简洁大方,又青春又有活力,学校为什么倡议学生穿校服,还不是穿校服有很多好处,消除同学之间的攀比之风,经济又耐穿,不会让你们分散注意力,还能培养你们的集体意识......”
可我只想说,我不是给任何人看,我只想取悦我自己。在周末让我自己开心!难道我就周末穿一次也不行么?
爱到底是什么?到底什么是爱孩子?爱——对她们来说,就是掌控你的一切,从脚后跟到头发丝。
她以爱的名义,社会的规范和道德,给我造了一座监狱,四周无墙,我却怎么也逃不脱。
记得三年级寒假结束,老师让我们给自己写心愿卡,我写的是:祝自己越来越开心。
我妈非得逼着我重写,她让我写:班级第一,年级前三。我按照她的意思写了,可我考试的时候,故意错了两道题,我就不考第一,我就是要气死她!
从我懂事一直到三年级,我听话的像只狗一样,我一直认为我的父母都是对的,对他们言听计从。
三年级后我发现并不是这样,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他们的附件,也不是机器,我有自己独立的想法,我有特别想干的事。
我想看《跑男》,想看《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我想看综艺节目,选秀节目,可是她统统不肯,他们只让我看文艺片,讲坛,教育片,新闻调查。我是一个花季少女,我喜欢美的东西,我喜欢笑,我想笑,可我总也笑不出来。
我想吃麻辣烫,螺蛳粉,烤肉,麻辣鸡爪......还有同学们经常吃的辣条,也许我不一定真的喜欢吃,我只想尝试一下,她连尝试的机会都不给我,说那些是毒/品,一旦吃了就会上瘾。
在我面前的永远是包子,米饭,饺子,粥,炒菜,炖鱼,他们说这些有营养,但对我来说寡淡无味。
有一次我刚进门,妈妈就质问我。
“你吃零食了?”
我很慌张,我在外面漱了很多次口,还是被她闻出来。
“我......同学给我的辣条,她非得让我尝尝。”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吃垃圾食品!不许吃垃圾食品。你为什么不听。”
“我同学给我的,就给了一根,是硬要塞给我。”我小声小气的说。
“你是木头,你是傻子,人家给你你就拿。你呆呀,拿了就不能仍垃圾桶!”
“我明天就去找她问问,她为什么无缘无故给你辣条。就你脸大,就你能耐,人家为什么偏偏要给你辣条?怎么不给别的同学?”
“妈,不要去找她,你不要去找她,求你不要去找她。”
我可怜巴巴的求她,任我如何恳求,她第二天还是去了同学家,自此那个同学对我充满了怨恨,她说她的妈妈告诉她。
“远离你这样的同学,你们一家子神经病!”
我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其实,那根辣条是我自己主动要的,她边走边吃辣条,那香味真是把我馋坏了,我鼓起勇气要了一根。她很惊讶。
“你不是不吃零食么?你妈妈不是不让你吃么?”
“我想尝尝......实在太香了。”
同学们放学后经常买零食,还互相交换吃,春游秋游她们也会带很多零食和饮料,而我只能带钙奶饼干和矿泉水。
她们以前会把零食分享给我,可我不敢要,因为出门前,妈妈再三叮嘱。
“不许吃垃圾食品!”
“不许吃垃圾食品!”
“不许吃垃圾食品!”
久而久之,我成了他们之间的异类,他们不再分享零食给我,而我的零食,和饭差不多,她们都没兴趣。
为了控制我的零食和回家时间,她又开始接送我了,我都上五年级了,她还要接送我,我真的没有一点点属于我的时间。
上学路上,放学路上,这两段时间对我来说太宝贵了,没有人监视,没有人叨叨,我想怎么走路都行,我不想装正经,不想装淑女,我想吐口水就吐口水,我想破口大骂就破口大骂,可就这一点点自由因为一根辣条也被她剥夺了!
我的妈妈她以前是那么温柔善良,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她之前那么好,那么细心,从未让我磕碰,口渴,过点吃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是她本质就是这样,当我顺从时,她慈眉善目,我开始反抗时,一切都向反方向发展。
也许同学的妈妈没给她好脸色,她知道做的有点过分,主动提出周末带我去吃炸串,那家炸串很有名,每天排队的人很多,我曾很多次在那驻足,只能闻一闻香味,可从来没吃过。
我以为她认识到自己的错,想用这种方法弥补裂痕。
我们好不容易等了个座位,我兴冲冲地端着盘子去挑串。
刚拿起一根羊肉串,她嫌弃地看了一眼。
“这个不能吃,很多都是狐狸肉泡的,这个店面这么小,怎么会有真羊肉。”
我叹息一声放下,拿起一串丸子。
“这是肉丸子么?听说很多都是边角料和筋膜肉,这种肉绝对不能吃,会得肿瘤。”
她在外人面前的语气总是那样软,那样慢,可是我为什么总是越不过去。
我悻悻的放下丸子,战战兢兢拿起一串蘑菇。
“这蘑菇洗了么?你看这有很多黑点,都是细菌,吃了会不会生病?。”
“妈,没事,高温一炸什么细菌都没了。”我祈求地看着她。
她勉强同意。
我又拿了一串鱼豆腐。
“这个绝对不能吃,有很多明胶。”
......
我每拿起一根串,她就要品评一番,老板娘终于忍无可忍。
“你胡说什么,咱这都是正规厂家产品,都有合格证。”
“合不合格你自己知道,你这产品一看就是小作坊做的,地沟后,合成胶,添加剂,色素,避孕药,吃了会得癌症,全身溃烂,不能生育,你想以后不能生孩子?”
排我们后面的顾客实在看不下去了,对我们投来嫌恶地目光,开始嘀咕起来。
“爱吃吃,不吃——别妨碍我们挑选。”
“你想活一百年那时你的事,我们只想满足味蕾。”
我妈脸上挂不住,她知道犯了众怒。
“走,咱不在这吃!一屋子垃圾!”
“哎!你说谁垃圾呢!”
“你才是垃圾!谁垃圾谁知道!”
“真以为自己多清高?清高别往咱这来?咱也不欢迎你!”
老板娘和顾客对我们投来厌恶的目光。
我妈把我的盘子摞在她盘子上,扔到一边,拉着我往外走,我依依不舍地看着那些串离我越来越远。
我最终也没吃成炸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