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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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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旁的大厦栋栋都有几百米米高,而低矮的那几层却都挂着几百年前也见得到的标牌。
这儿是一个任何正经人都会绕道走的地方。
也是另外一群人的天堂。
红灯区的街头熙熙攘攘,来往的Alpha几乎都搂着浓妆艳抹的Omega谈笑风生。
年轻漂亮的Omega忍着心头的恶心笑脸相迎,就为了赚很少很少的几百块钱。
自从几十年前十二盟立盟战争之后,钱就变得不值钱了。
联盟币从最初的和隔壁帝国的新币平起平坐,跌到了新币三分之一的价值。
更别说他们刚发行的云币,整整九比一。
所以当面前的Alpha把那张崭新的云币百元大钞递过来的时候,云伊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感叹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用现金。
“您好,现金,我可能找不开,而且我……”
不卖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知道这个Omega一定是误会了,辛垣原本阴沉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我找人,带我去见傅斯。”
云伊那张擦了粉的脸更白了,知道这个风衣男是个贵客,马上就带着他去了整条街上最大的鸡窝。
甚至有个清新脱俗的名字——碧云会所。
辛垣只觉得这地方真是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而走进了会所,烟酒混着脂粉的味道更是快把他熏吐了。
他只纳闷,那么一个小少爷,待在这地方,他爹居然还要派人把他接回去。
如果不是为了家里的产业,辛垣是死都不会来这种很可能搞臭他名声的地方的。
他跟着那Omega穿过了一条幽黑的走廊,走廊两侧全是大小包厢。
而尽头那个房间装潢与其他的也并无不同。
明明有那么多层,怎么只住在一楼,那小少爷是有多穷。
“有人来找你。”云伊敲了敲门,等待过程中习惯性回头对Alpha笑了笑,却发现男人的注意力全在门上。
或者可能全在门后那个人身上。云伊猜测。
“我不方便,你自己开门吧。”傅斯原本清亮的声音经过了一层厚重的门,显得有些闷。
云伊愣了一下,才输了密码,带着Alpha进去。
她按的是171109。
房间和走廊里不同,散落着淡淡的铃兰花味道。
那是傅斯的信息素。
辛垣见过傅斯的照片。
他知道这是个S级的Omega,知道他长得很不错,知道他喜欢留长发。
但他不知道他待在红灯区,是真的会做鸭。
而且短短半年时间,肚子居然大得和怀孕七八个月似的。
和皮球一样大的肚子,衬得他瘦弱的四肢更加纤细。
傅斯只穿了简单的家居服,一头长发从中段开始染成了蓝色,铺在床上像条河。
见到来人,他慢吞吞得支起身子,大大的眼睛却只是半眯着,上下扫了辛垣一眼,最后才和他对视,笑得人畜无害:“我爸派你来接我啊?”
辛垣的心跳慢了半拍,把身上的衣服拉紧了,一手捂了捂口鼻,试图不吸入一点点房间里的信息素,才点了头。
首先,他想赶紧把人带回去。
但在此之前,他不想自己和这个Omega有更多更深入的交流了。
“行吧,等我换个衣服就走吧,我行李已经寄回去了。”
当着辛垣的面套上一件看着十分青春的卫衣,穿了条宽松的裤子,傅斯朝着辛垣的方向伸出两条胳膊,衣服的袖口里还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胳膊。
“你干嘛?”
“我这个样子,你还指望我能自己走路啊?”
辛垣并不是很情愿,他想找辆轮椅。
但这种地方,很明显是不会有那种东西的。
傅斯看着他四处寻觅的眼神,笑意更浓,却和没看到似的,还是伸着手。
“抱我一下会死吗?我也没有这么脏吧?”
辛垣深呼吸了一次。
然后上前,很轻松地抱起了这个Omega。
傅斯熟练地环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用气音说:“你叫辛垣啊?S级的Alpha?那……一定很厉害吧?”
“不厉害。”辛垣语气冷硬,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傅斯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来接我?”
“和你爸做的交易。”
站在一边目睹了一切的云伊只觉得害怕。
她本想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目送他们离开。
谁知道,傅斯喊住了她。
“云伊,加油啊!”
Alpha身形一僵,云伊祈祷他不要转身。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在场的三个人里有两个是懂的。
还有一个现在正想转头,却因为怀里抱了人,没法转。
“不是和你说话,你赶紧带我走吧。”
辛垣实在很想骂脏话。
可傅斯这张脸实在太好看,又是个孕期的Omega。
他一低头,看着Omega隆起的小腹,想到Omega那个有权有势的爹,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好的。”
现在是北半球的秋,到了建筑物外面,秋风就扫过傅斯身上。
有点凉。
他后悔没再多穿点。
上了车,辛垣打开空调,傅斯身体回暖才开始真正自我介绍。
“你好呀,我叫傅斯,傅瑜声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
他坐在副驾驶,拉上了安全带,又觉得不太舒服,解开了。
“嗯,我知道。”辛垣的回答很敷衍,像是不想和他沾上边。
“连自我介绍都不愿意吗?你和我以前有仇?”
“你刚才好像已经替我介绍过了。”辛垣露出了今晚第一个不太真诚的笑,对着边上的傅斯,顺带从傅斯背后扣上了他的安全带。
“不系上车子没法启动。”近几十年产的车,都有这种安全保护机制。
因为随着科技发展,汽车能够达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车祸频次实在是太多,让人没法不提防这群爱作死的车主。
傅斯很顺从地前倾着身子,让辛垣的手有活动空间。
“哦,不好意思啊,我有点太高兴了。”
辛垣发动汽车,看了他一眼。
那还真是没看出来。
“嗯,那你自己慢慢高兴,不要影响我开车。”
如果见到傅斯的第一眼,辛垣在震惊之余还有同情。
那现在就是带了点厌恶了。
嘴很碎,不能骂,似乎没有什么羞耻心的Omega。
他要是傅瑜声,一定重新找个人再生一个。
而不是把这个已经怀了不知道谁的小孩的儿子接回家。
“好吧。”
被冷落之后,傅斯的好心情一分不减,一边晃着腿,一边看窗外的风景。
窗外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这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学生。
根本不可能想到他是个快生孩子的Omega。
过了很久,车里才又出现了人的说话声。
“这几天十二盟航空管制,私人飞机没法坐,你爸让我先开车带你走,等到了能飞的地方再换飞机。”
这是一路上辛垣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听到这话的时候傅斯都快睡着了。
“没关系,你直接开半个月车带我回去也行。”
开半个月车……辛垣很想说人是一种会死的动物。
但是怕被傅斯当作弱智。
他没开口。
但傅斯的嘴闲不下来。
“只要你一天开十六小时,平均每小时时速一百公里,也就能开到了。”
听起来真是安全又可靠。
“你还挺注重我的休息时间的。”
辛垣已经开了几个小时的夜车,不耐烦的情绪已经到达了顶峰。
他一个没忍住,就说了心里话。
“如果累了我们可以在路边找个小旅馆住一晚的。”
这是傅斯今天说的最有用的一句话,迅速获得了辛垣的支持。
“行吧。”
不过,他们已经开到了没什么店的荒郊野岭。
一小时内能开到的酒店,只有情/趣房。
“开两间不就好了,而且,你对我应该也不会有兴趣吧?”
原本没有的。
但辛垣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铃兰花气味。
灵敏的腺体在同一时间对周身信息素作出了反应。
咖啡味弥漫在空气里。
他都精神了不少。
“好啦,现在怨气没那么重了吧,赶紧开车吧,谁知道这种酒店里有没有隐藏摄像头,我们还是去点正常的店吧。”傅斯嗅着咖啡味信息素,思绪有些不清醒,但好在他有很强的自制力。
辛垣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傅斯,收起自己的信息素之后摇下了车窗。
他已经不想思考为什么这个Omega连他信息素的气味都知道了。
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个任务。
然后以每小时二百公里的速度在一个小时内开到了最近城镇的一家高档酒店。
并要了两间最贵的房。
“两间,对的就是两间,他不需要人照顾。”
辛垣保持着自己最后的涵养,没管怀里抱着的傅斯,对前台说道。
而傅斯还是笑嘻嘻地:“没事,不用报警,我没事的。”
那个Beta前台却说酒店有规定,怀孕七个月以上的不管是男是女,是B是O,都不能一个人单独住。
而她查询完傅斯的个人信息,说傅斯已经怀孕34周。
“那……”傅斯转头看向辛垣。
“反正房间有两张床,我无所谓。”
“那我们只要一间房。”傅斯把自己的证件递过去,又从辛垣兜里翻出身份证,让前台办入住。
到了房间楼层的走廊里,只剩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辛垣才忍不住说:“你知不知道翻别人口袋很不礼貌。”
“但你有第三只手把它拿出来吗?”傅斯故作天真地问。
很显然,的确没有,所以辛垣换了个话题。
“下次别把这种在红灯区学的下作手段用在正常人身上。”
说完,辛垣才觉得不对。
一开始明明想着要对他客客气气的,结果自己口无遮拦说了这种话。
他有点害怕傅斯突然不高兴。
因为傅瑜声交代过,要让傅斯开开心心回家。
虽然是个很奇怪的要求,但毕竟辛垣有求于人,他答应了。
所以他这会儿只能偷偷瞥着傅斯,观察他的心情。
傅斯看起来表情没有变,但说的话却没有那么客气。
“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是抱着我进来的,我又怀着孕,我就算一动不动都会有人误会吧?”
“所以你说的下作手段是我翻你口袋还是让你抱,你要是实在不想抱我,我也可以自己走的。”
说完,Omega挣扎着要从辛垣怀里下来。
辛垣怕摔着他,只能主动放开他。
傅斯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托着肚子,吃力地向前走着。
辛垣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快步上前,攥住了傅斯细弱的小臂。
他看不清傅斯的神情,傅斯动作迟缓,转过头来看着辛垣。
走廊里光线并不那么充足,因而傅斯有大半张脸都在阴影中。
“红灯区的人没你想得那么低贱,如果不是身不由己,他们不会做那种工作。”
说完,他想挣开辛垣的手,继续走,但他的力量不足以和辛垣比。
“那你呢,你似乎不把自己当红灯区的人,但你明明住在那。”
辛垣也懒得装了,干脆撕破脸。
“我没说我不是,但我也想问你,你爸妈在生你前,难道没有做过那种事情?”
“你知道那片街区,你很讨厌的街区,一年能为十二盟贡献多少经济吗?”傅斯似乎仍在笑着,“因为你是空丹人,那是十二盟最好的地方,所以你根本不知道红灯区的那些人,他们做的那些事,对那片地方有多重要。你只会觉得他们的行为下贱。”
辛垣不再说话,放开了手。
傅斯说得对,可在他的观念里,会沦落到去红灯区工作的人,或许是本人,有或许是祖上,总归有那么一个是作恶多端的,根本不值得尊敬与同情。
他有充足的理由反驳傅斯,但他没有再说下去了。
因为没有意义。
这一刻他发现,这个小少爷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糜烂放纵。
而他们之间的差别,也不止在对红灯区的看法上。
2
傅斯用了一点安抚信息素,转过身来,对着辛垣弯了弯眼睛,才再次开口。
“好啦,不说这些了,站着好累,抱我去房间吧,我困。”
这台阶给的真是太正式了,辛垣不禁发笑。
之后他又叹了口气,认命般抱起了傅斯。
等辛垣找到房间,想让傅斯刷卡进门的时候,才发现,怀里的Omega已经睡着了。
由于前一晚睡得太迟,傅斯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辛垣坐在床边,似乎等他醒来等了很久。
空气里有淡淡的咖啡味。
傅斯不知道是辛垣未散的信息素还是他真的喝了咖啡。
“我找人问了,航空管制是因为有人举报有个涉嫌非法胚胎移植的Omega这几天打算用私人航空方式出境。”辛垣补充道,“查不到,他们就不会解封领空。”
非法胚胎移植,顾名思义,就是把一个受精卵,移植到另一个生物的体内,并且能够让受精卵从生物身上吸取营养,并到点出生的技术。
要追溯这件事,就得从几十年前说起。
当新闻报道出一只小牛被一个S级Beta女人生下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震惊了。
没过多久,就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狗生猪,鸡生鸵鸟的事情出现。
当然,更多的,是用于代孕。
各种社会地位低下的Omega和Beta成为了生育容器。
就和几百年前曾风行一时的代孕一样。
当时的空丹国,现在的十二盟领头城市,敏锐地发现,胚胎移植根本不是个好东西,率先牵头以法律形式禁止。
而第一个因为被强行取下移植到体内的胚胎而死亡的男Omega出现的时候,那些倡导胚胎移植的国家就开始对空丹口诛笔伐。
最终,甚至上升到了启动战争的境地。
启动的,也就是十二盟立盟战争了。
看到现在胚胎移植被完全禁止,也就可以知道到底哪一方赢得了战争了。
一大帮小国纷纷倒戈,空丹国就此建立由自己领导的联盟国——世界十二国家联盟。
可以说,没有非法胚胎移植,就没有十二盟。
“哦,那你应该还得开好几天的车呢。”傅斯听完辛垣给的信息,只评价了一句话。
“我们现在出发吗?”他伸了个懒腰,开口问道。
辛垣瞥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手机。
“你睡了整整十三个小时,你不饿吗?”
傅斯看着他,刚想说其实还好。
但他立马意识到,或许房间里真正饿了的另有其人。
于是Omega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好像是有点。”
Alpha没有嘲讽他拙劣的演技,只是问他有没有忌口。
“生的不吃,全熟牛排不吃,菠萝披萨不吃,蜗牛不吃,三文鱼不吃……”
“你还是说你能吃的吧。”
傅斯眨了眨眼,很努力地思考,最后得出了个结论:“其实我能吃的还是有很多的。”
“比如?”辛垣耐着性子,保持着最后一丝礼貌的微笑。
好在傅斯终于不再逗他。
“比如加了番茄肉酱的意大利面,配一碗奶油浓汤。”
真是恰好踩在辛垣雷点上。
他从小就两样不吃,番茄不吃,奶油不吃。
好在他没有和傅斯吃同一种东西的义务。
“这有什么的,你全权负责就行了,小姨那么信你,你没必要这么不自信啦。”
辛垣买了饭回来时,傅斯正侧躺在沙发上打电话,头发因为太长,掉在地上,和拖把似的。
傅斯对辛垣笑了笑,然后坐了起来,露出了一脸期待的表情。
辛垣一下子恍惚了,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结婚不久的伴侣,他刚回家,而他的Omega正在家里等他。
收起脑子里古怪的念头,他把给傅斯的那一份放在茶几上,顺便把傅斯的头发捞起来。
“谢谢。”
酒足饭饱之后,傅斯又问:“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辛垣沉默几秒:“为什么你突然这么想走了呢?”
忽然,还没等他暗示,傅斯这次倒是很主动。
他看了一眼窗外正在西沉的太阳,把茶几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好放在垃圾桶边。
“这么晚了我们还是别走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晚上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这两个人都有不玩游戏、早睡早起的良好习惯。
辛垣只是拿出笔记本办公,傅斯偶尔会接到电话,辛垣猜测和下午的电话一样,是同一个人打来的。
十点左右,他们就已经双双躺上了各自的床。
就在辛垣窃喜这一晚还挺风平浪静的时候,另一张床上传来幽幽的声音。
“辛垣,你睡着了吗?”
“你有什么事吗?”
辛垣回答得很快,只觉得自己真是高兴得太早了。
“我睡不着。”
不是什么大事。
辛垣现在只怕傅斯突然半路要生孩子,这样回帝国的计划就要被大大拖延。
白天睡了十个小时的人,晚上怎么会睡得着呢?
“你努力睡,明天车上睡也行。”
辛垣却是真的困了,不打算再搭理傅斯。
“好吧。”
傅斯倒也很听话,没有再说过话了。
第二天一早,辛垣起床时却没见到傅斯。
他一瞬间心里警铃大作。
他拨通了手机里存了很久的傅斯的联系方式。
傅斯接得很快。
“我出门遛了个湾,这个地方虽然只是个小城,但是人都很有趣嘛。”
“你在哪,我去接你。”辛垣只说。
傅斯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说:“我给你买束花好不好?这里的花好好看。”
“你在哪?”
这次傅斯直接挂断了电话。
辛垣清醒了许多,想起来傅瑜声告诉他傅斯的手机安了定位系统。
他打开软件,里面显示傅斯就在酒店一楼。
两分钟后,房门被刷开,傅斯抱着一束铃兰花上楼了。
“漂亮吗?”他亮晶晶的眼睛弯成月牙,巴掌大的脸从花后面伸出来。
辛垣只淡淡“嗯”了一声:“你不如把它放到车里,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你不是不要吗?我想留给打扫酒店的阿姨的。”
辛垣脸色阴沉了许多,他好像找回了刚离开的起床气。
“酒店阿姨不会收你的花,只会把它当作垃圾扔掉。”
他一把夺过那束花,放到了茶几上。
然后他才发现,傅斯手里还提着两袋早饭。
“昨天晚上你买的,今天早上换我啦。”
辛垣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才开口:“不需要,你爸是让我照顾你。”
他特意在“我”和“你”字上加了重音。
“我爸和我又不是一个人,这是傅斯还你的,和傅瑜声没有关系。”
这句话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辛垣可以大胆推测,父子俩关系一定不大好。
虽然根本不需要推测。
辛垣败下阵来,对傅斯服了软。
“好吧,但你下次至少要提前和我说一声。”
空气里弥漫着铃兰花香,辛垣与傅斯对视很久。
“知道了。”傅斯偏头不再看他,而是吃起了自己的早饭。
3
这次傅斯的话出奇得少,辛垣在启程半小时后,头一次主动看向副驾驶的Omega。
他睡着了。
辛垣才发现,他眼下浮着一层淤青,长而浓密的睫毛盖在下眼睑,看起来像个安静而乖顺的少年人。
但傅斯已经25岁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回家吗?”
傅斯忽然睁开眼,眼睫毛就像黑色的蝴蝶翅膀,颤动着张开。
辛垣赶紧收回视线,把注意力集中到路况上。
但宽敞的单行道上根本没有别的车。
傅斯看出了他的局促,不过没有说。
而是继续了原本的话:“因为上次我爸接我回家的时候,我爸把小妈介绍给我认识了。”
那时他母亲刚去世,傅斯哭了三天。
傅瑜声嫌他吵,让助理送他去了帝国和十二盟边境的小城生活了半年。
半年后,他回到家。
那栋别墅里明明有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卧室。
而傅瑜声让他小妈住进了原本属于他母亲的那间。
“所以我很期待,这次,他又会给我什么样的惊喜。”
辛垣见到傅瑜声的时候,他身边的确有个貌美的助理。
傅斯真是,很了解他爸呢。
辛垣不敢说实话,怕刺激到傅斯,万一小孩生半路了,责任全在他身上。
傅斯没醒的时候,辛垣特意问了傅瑜声。
后者听到自己儿子的情况,只是很爽朗地笑了,然后告诉辛垣,一定要保护好傅斯,这个小孩要生在傅瑜声身边。
很奇怪的嘱托,辛垣却听不出哪里奇怪。
“这件事你之前知道吗?”
很明显,傅斯指的是他第一次被送走的事。
辛垣当然知道。
但他不爱关注别的富豪家长里短的事。
毕竟那些都与他无关。
“哦,那就是不知道嘛。”
“你不喜欢你小妈?”辛垣猜测,毕竟没有人不讨厌拆散自己家庭的女人。
傅斯摇了头。
“喜欢的,我小妈没有错。”接着,他的语气里带了淡淡的忧伤,“况且她已经去世了。”
辛垣直觉他们家应该有更多的秘密。
他似乎曾经是听人说起过的。
当时怎么就没认真记下来呢。
现在的他就好像考前完全没复习的学生。
只能听着傅斯一点点地给他讲解这个知识点、那个知识点。
完全没有主动性。
“你应该没什么兴趣,算了,不说了,我好困,睡了。”
铃兰花被他们放在后排,车子里掺杂着傅斯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信息素,和后排的花香。
傅斯睡醒时,已经入夜了。
辛垣把车开到了个荒郊野岭,并且他本人不在驾驶座上。
傅斯下车,看见辛垣在后备箱找东西。
他周身环绕着咖啡味。
太提神了。
傅斯下意识就放了很多信息素,下一刻,他意识到——辛垣发/情了。
他克制住自己想继续放信息素的生理本能。
在草丛里和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Alpha做那种事情,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现在都有卖一年期的抑制剂了,你居然能在这种时候发情啊?”
傅斯扶着车门,努力憋笑。
“我……去年打的,时间太久,忘了。”
“你不会还没带抑制剂出来吧?”
辛垣觉得傅斯的观察力很强,但情商很低。
谁知道,傅斯转过身去,把披散的长发捋到胸前,指了指自己后颈。
“那标记我吧,反正很多人都标记过了,多你一个不多。”
辛垣盯了它很久,身体没有动。
“快点,你没别的选择了,再晚,你就要在发/情期过后,在野外给我接生。”
浓郁的铃兰花信息素包围了他们两个人,甚至盖过了咖啡味。
辛垣恍惚,只知道一口咬上信息素的源头。
Alpha尖利的犬齿刺破Omega后颈白嫩的皮肤。
辛垣不知不觉箍住了傅斯的腰,他努力地只是打了临时标记。
傅斯身体僵硬了片刻,撑在车门上的指节微微泛白,额间也因为疼痛冒出汗珠。
但他并没有因此失去神智,傅斯两腿发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阻隔贴,迅速贴在自己的腺体上。
“呼。”他长舒一口气,脱离辛垣的怀抱。
“行了,你缓缓吧。”他走到车前,坐在引擎盖上。
天上布满了星星。
傅斯穿了一件羊羔毛的白色外套,小小一团,与身下的黑色车身和周边寂寥的夜明显不搭。
但很好看。
辛垣有点困,盯着傅斯的背影出神。
他在想,他们会不会曾经在哪见过。
几分钟之后,夜风已经带走了辛垣身上的咖啡味,他也坐到了傅斯身边。
“谢谢。”
“不用谢,我也没得选。”
其实如果不是傅斯前几天为了给他提神勾出辛垣的信息素,或许他的发/情期不会来得这么早。
至少不在今晚。
不在他打算通宵开到下一个目的地的今天。
“我待了半年的那个边境线小城,也有这样的星星,那个时候,远处还能看见战争之后留下的废墟。”
而这时,他们身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坦公路,公路两旁,是看不尽的麦田。
严格意义上说不能算荒郊野岭。
只是比起其它地方,太过落后了点。
“边境线上都这样,最初两国都想管,最后两国都不管。”辛垣说着,从引擎盖上跳下来。
随后,他朝傅斯张开双臂。
“抱你回去了,风吹着冷,会感冒。”
傅斯拒绝了。
“我能走,不用了。”
很快,辛垣就看见了一个健步如飞的怀孕Omega绕着车开始散步。
很显然,他第一晚在酒店走廊里都是装的。
“傅斯,上车了,我们今晚还得开五百公里。”
“不是我们,是你。”傅斯绕到了副驾驶边上,敏捷地钻了进去。
辛垣拿他没办法,上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点。”
“二十五怎么了,你都29了,也没见你多稳重吧。”
辛垣猛踩一脚油门,傅斯不再说话了。
由于辛垣太急,他只花了三小时,就把路程开完了。
然后熟练地抱着已经睡着的傅斯开房间,睡觉,顺带外卖了一支抑制剂。
给S级Omega打临时标记,对于低等级的Alpha是很管用的。
可惜辛垣同为S级,即使标记完也得再打抑制剂。
药液推入后颈,全身的燥热在这一刻才完全消退。
车上的铃兰花香气,和傅斯的信息素气味一模一样,导致他三个小时里一直在回忆那个标记。
他现在真是很想去后座把花束扔地上再踩两脚。
谋划了一半,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辛垣,几点了?”
“凌晨四点,睡吧,我们在酒店了。”说着,他把注射器丢到垃圾桶。
听完这句话,傅斯倒头就睡。
辛垣只觉得孕晚期的Omega简直是猪。
吃了睡,睡了吃。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在手机上搜索了当年傅家的丑闻。
其实都已经被删得差不多了。
但从犄角旮旯里还能找出一些旧闻。
比如说:傅斯的小妈,其实是他的小姨。
于是辛垣终于想起来,他究竟是在哪听说的那件事了。
就是傅斯小姨家。
他妈妈和那个漂亮女人是同学。
曾经带他拜访过那个女人。
“你们这么做,就不怕你姐姐……”
“我没得选。”
女人们在院子里谈大人的事。
辛垣在一楼客厅看书。
傅斯在二楼阳台睡觉。
辛垣觉得无聊,想找同伴玩,于是在妈妈的同意下上楼了。
只在阳台上看见了睡得很沉的傅斯。
他不大高兴,一言不发地找了张毯子给傅斯盖上,然后回楼下看书。
“弟弟不在吗?”
“嗯。”
小辛垣回答得很坚定。
“好吧,那你一个人玩。”
那时辛垣十五岁。
他觉得傅斯很好看。
时至今日,傅斯还是很好看。
辛垣轻手轻脚地走向傅斯,仔细地端详了他的脸。
仍然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脸。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忘记那么重要的一次少时会面,辛垣不知道。
他知道他很后悔。
假如这个发/情期早点来,他是不是从第一眼见到傅斯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件事。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会对傅斯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即使傅斯根本不在乎。
他也根本不知道那次会面。
傅斯只是在十一岁的某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在小姨家的阳台上睡了很沉的一觉。
醒来时,两位客人已经离开了。
“傅斯。”辛垣不经意间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嗯?”傅斯听见了,睡眼惺忪地看他。
辛垣没想到他没睡。
于是说出了他这二十九年里最后悔的一句话。
“你要洗个头吗?”
傅斯凝视他良久,然后视线在他能垂到臀部的长发上逡巡片刻。
“你确定是现在?”
辛垣不小心点了头。
4
给傅·长发王子·斯洗头的大工程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
根本吹不干。
傅斯昨晚车上睡了很久,这个时候不怎么困。
但辛垣不一样。
他是完完全全开了一夜车,而且还处理了发/情期。
他只觉得发/情期会降低智商。
他就是个蠢货。
“要不我自己来,你去睡觉吧。”傅斯提议。
酒店的吹风机噪音很大,风力很小。
“我睡不着。”
“好吧。”
傅斯心安理得地接受辛垣的帮助,而自己则坐在凳子上,发信息和朋友聊天。
云伊依然热衷于给他打电话,但是傅斯身边噪音太大,根本接不了。
于是一次次把云伊发过来的语音转文字。
她说红灯区挺好的,那些店铺都在照常运行。
她还嘱咐傅斯要一切小心,保护好自己。
傅斯却有些忐忑。
回到家里之后,他就会在傅瑜声的安排下住进设施完善的产房里。
生下肚子里那个小孩。
然后呢?
然后再被扔下第三次?
至少这次他有地方去。
他看着屏幕上云伊滔滔不绝的语音条,微微笑了。
终于把傅斯的头发吹完,极度疲倦的辛垣几乎是靠着本能反应爬上自己的床,然后不省人事。
傅斯看着他,心里的不安少了一半。
不管之后有什么,他现在过得不错就够了。
这个小孩嘛……乖乖的也好,突然哪天没了也好。
傅斯都能接受。
在辛垣的努力下,他们在三天后就到达了边境的关口。
这里是很偏僻的边境。
甚至在到达检查关卡前,他们先翻越了一座无人的山岭。
山上有郁郁葱葱的树,显现出一派生机活力。
傅斯拿自己三亿像素的手机拍了几百张照片,又在辛垣的帮助下,挑了十几张最好看的发给云伊。
“她和你关系很好吗?”辛垣问。
“那当然,我小姨留给我的副手,很有能力的,而且很照顾我呢。”
他们把车停在一处溪水旁。
傅斯举起手机,扯了扯辛垣的衣角:“看镜头。”
辛垣转头,傅斯抓拍。
于是在这个真正的荒郊野岭,诞生了他们两个的第一张合照。
“我发给你,做个纪念啊。”
“哦。”
辛垣不爱拍照,他虽然长得不错,但是并不上照。
相机拍不出来他万分之一的帅气。
“哪有,还是很好看嘛。”傅斯收起手机,在溪水里摸了条鱼。
鳞片上闪着银光的鱼在他手里活蹦乱跳。
然后摸了第二条,第三条……一连十几条。
“你在十二盟六个月是去学捕鱼了吗?”
傅斯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就是喜欢玩,我们把它们烤了吃吧!”
辛垣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真的陪他胡闹。
“行吧。”
他们支上架子,辛垣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火堆。
吃完并不怎么可口的烤鱼,辛垣从后备箱拿了瓶矿泉水给傅斯洗干净手,给他裹上风衣,被傅斯拉着沿溪水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有点累。”回程半路,傅斯突然抬头看辛垣。
他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就这样直直和辛垣对视。
于是他把傅斯抱回了车里。
开过那座山,又是半夜了。
边境关口值班的是一男一女两个Beta。
女的等级很高,至少是S级。
因为Beta只能嗅到小于等于自己等级的信息素。
而她能闻得出辛垣是咖啡味信息素。
“不好意思,怀孕的Omega过境要接受dna检测。”
傅斯看着他,有些紧张。
辛垣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男Beta:“十二盟的法律不是规定说32周以上为了怀孕者和胎儿的健康,不能检测吗?”
“非常时期,我知道您很爱您的伴侣,但是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显然是误会了,不过辛垣和傅斯都没纠正。
一旁的女Beta朝辛垣和傅斯笑笑,拉着男Beta的胳膊:“算了吧,都34周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这儿都没法送他就医。”
“不用了,我测。”傅斯说。
辛垣猛地看向他。
傅斯则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女Beta愣了一下,把傅斯带去了里面的小房间。
这里的检测设备很落后,只要胎儿和母体有血缘关系,就会检测阴性。
她拿出了一根极细的针管。
“不疼的,就和蚊子叮一样,你放松就好。”
“好的。”
“都快生了,为什么要去帝国啊?你们是帝国人吗?”
取完样本,送入机器,女Beta和傅斯闲聊。
“嗯,怀孕之后我被调到十二盟来工作,现在他接我回帝国生孩子。”
“那你的工作一定很赚钱吧,都能让你孕期和他异地那么久。”
的确很赚钱。
只是傅斯来十二盟倒也不是因为钱。
是迫不得已。
“这么晚了,还得等结果,不如在我们这儿睡一觉吧。”
女Beta热情好客,男的则在一边,专心做自己的事。
“好啊。”
傅斯一口答应,辛垣只在一边观察傅斯的状态。
“我真的没事,你别盯着我看了。”
他们被带到了一间休息室,有热水,有暖气,甚至有零食。
其实在这儿算不错的了,唯一缺点就是,只有一张床。
“你睡吧,我去车上,有事电话联系。”
“哦。”
傅斯看着那道高大背影离开房间。
他缓缓合眼。
傅斯是被疼醒的。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疼痛的源头是小腹。
“辛垣,我肚子疼。”
他发过去一条语音。
在次昏迷前,他只看见Alpha从门外小跑进来。
咖啡味的安抚信息素随着一股刺鼻的烟草气息钻进傅斯的鼻腔。
原来辛垣是抽烟的。
“结果出来了,你们……”
女Beta拿着那张阴性报告想去通知傅斯,只看见辛垣抱着傅斯快步离开。
“你们可以走了。”她这才说出后半句。
最近的医院在一百公里之外。
辛垣的车最快能开到四百码。
今晚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贴地飞行。
窗外的景色糊成一片。
就好像他的脑子也糊成一片,他只想傅斯平安。
导航的语音播报都要跟不上他的车速,早已快成五倍速。
他只庆幸自己找了条没限速的国际公路。
否则一到帝国境内他就会被吊销驾照了。
傅斯疼得出了许多汗,梦境中都捂着肚子蜷缩在后座。
辛垣停车抱他,只觉得怀里的Omega轻薄如纸,根本没有一丝重量。
“急性肠胃炎,S级的Omega恢复能力强,挂两天水就没事了。”医生给的答复让辛垣松了口气。
刚才那情况太吓人,辛垣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明早。”
辛垣再次一夜未眠。
这次是出于担心。
也不算是担心傅斯这个人吧。
只是担心他出问题,他爸让辛垣担责。
傅斯第二天中午才醒。
辛垣已经困得在他边上睡过去了。
傅斯看着他的睡颜,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发现小孩还在的时候,弧度消失了。
“现在已经是帝国境内了,没有航空管制,你爸安排了私人飞机,我们明晚出发,后天中午能到西都。”
西都城,傅家所有产业的总部所在,也是傅瑜声所在。
“嗯。”
自从醒来之后,傅斯就变得很沉默。
问他是不是肚子还疼,他却说没有。
辛垣觉得清净,又觉得不适应。
直到被傅瑜声安排的人引导上飞机之后,傅斯才主动开口,并放出了很多信息素:“辛垣,你是不是,不会喜欢一个怀过孩子的Omega?”
意图很明显的一句问话。
辛垣很少觉得一个问题难以回答。
因为很少有人把真心这么赤/裸地剖白在他面前。
“也不一定吧。”辛垣别过头去看窗外。
傅斯笑了,突然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辛垣猛地转过头,很认真地告诉他:“傅斯,但不会是你。”
傅斯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要流,但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5
其实不是不会,是不能。
辛垣不能喜欢上傅斯。
傅瑜声的手段他见过。
在他还没摸清傅瑜声对傅斯的态度之前,他没办法冲动地爱上傅斯。
就算傅斯愿意被他标记。
但傅斯在红灯区待了半年,他一定被很多人标记过。
甚至可能还有终身标记。
说不定他已经洗过很多次终身标记。
可辛垣只标记过傅斯一个Omega。
他倒也不是觉得脏。
或许他也可以忽略傅斯从前的经历。
至少现在他不能。
理智努力劝服感情。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五分钟。
从傅斯流下第一滴眼泪开始,感情就想洪水一样,再也无法被理智的堤坝束缚住了。
他拿出纸巾,擦掉傅斯的眼泪。
傅斯想推开他。
傅斯也的确能推开他。
辛垣发现面前的Omega远没有他想得那么脆弱。
他能挺着大肚子一个人出去遛弯,不仅带回来一束铃兰花,还能领着两袋早饭。
能从溪水里摸出很多鱼。
虽然把自己吃进了医院。
傅斯红着眼睛看着他。
“不用的,谢谢你,辛先生。”
“傅斯,我可以反悔吗?”辛垣心脏跳得很快。
飞机正在缓缓爬升,噪音很大。
辛垣的话音恰到好处地只能让傅斯听清。
“我的确有可能喜欢一个有过孩子的Omega,不过那只会是你。”
即使喜欢的后果是粉身碎骨。
辛垣也会在自己死前努力不影响到别的东西。
比如岌岌可危的自家公司。
“我……我刚才想了一下,你还是不要喜欢我了。”
傅斯在他耳边说。
辛垣没有答话,只是把傅斯抱紧了。
“等你生完孩子,我们就结婚。”
几小时后,飞机落地。
辛垣抱着傅斯。
傅斯把脑袋埋在辛垣肩头。
他很抗拒见他父亲。
但是没办法。
傅瑜声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Alpha人到中年,他有一双很锐利的眼睛。
和傅斯的完全不一样。
“小垣,你的任务完成得不错,那笔资金很快会打到你家公司的账上,你放心,叔叔不会亏待你。”
说完,他就让身边的保镖接过傅斯。
辛垣没有动,他只是凝视着傅斯。
傅斯知道辛垣舍不得自己。
于是被接过去之前,他在辛垣耳边用气音说:“告诉你个秘密,我肚子里的小孩,是我的亲弟弟。”
保镖强硬地抱走了傅斯。
而辛垣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短短一句话,隐藏的信息量已经超乎了辛垣的认知范围。
被举报的那个非法胚胎移植母体,居然是傅斯。
傅瑜声和一群保镖,包括抱着傅斯的那个缓缓向保姆车走去,一边在说着些什么。
此时的辛垣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傅瑜声虚伪而冷血。
傅斯第二次看见那个高大身影离自己远去。
他后悔在飞机上问的那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辛垣给了他一个同样毫无意义的承诺。
他甚至都不一定能活着出产房。
他很想小姨,也很想妈妈。
他知道小姨和傅瑜声的婚姻是被迫的。
所以他不怪小姨。
傅瑜声在商场上臭名昭著,被早年树立的敌人坑了两遍。
第一遍带走了他母亲。
第二遍带走了他小姨,或者说小妈。
甚至当时他小姨已经怀孕两个多月。
于是悲痛欲绝的傅瑜声,把那个还有微弱生命体征的胚胎,移植到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上。
“说不定这个弟弟是个Alpha,这样你以后不用管公司,就能坐享其成了。”
傅斯被迫接受了那个胚胎的时候,傅瑜声是这样告诉他的。
“但你得先去别的地方待一段时间,这件事情,被别人知道可不好。”
傅斯当时对傅瑜声已经很失望,只提了一个要求。
“我想去十二盟。”那儿有他小姨留下的产业——一整条红灯街区。
准确来说,原本是他母亲的,他母亲嫁给傅瑜声之后,成了他小姨的。
“但你得回来生孩子。”
傅斯答应了。
“我跟你妈啊,就是在十二盟认识的,那时全红灯区的人都不信我能干出一番事业,只有她,只有她相信我……”
傅斯不愿意再想当时傅瑜声说了什么。
自从住进产房的那一刻,他就不想再见到除医生以外的任何人了。
包括辛垣。
过了漫长的两周,傅斯终于要生了。
原来生孩子比肠胃炎痛这么多倍。
原来,真的有人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医生,能不能帮我告诉我爸爸,他应该去赎罪。”
傅斯昏死过去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辛垣回到了十二盟。
公司注入了足够的资金,已经度过了难关。
只是许多烂摊子需要他处理,暂时抽不开身。
但他的难关才刚刚开始。
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开太多夜车,一连半个月,无法自己入眠。
好在有药物辅助,每晚半瓶安眠药,让他能够拥有六个小时并不安稳的睡眠。
他常会梦到小时候在别墅二楼阳台,他看到熟睡的傅斯。
而十一岁的傅斯,小腹处有诡异的隆起。
傅斯睁开眼睛,朝他笑。
“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
“傅斯!”他从床上惊醒。
看着密密麻麻的行程表,他很少见地,让助理把一周内的工作全推掉。
他到傅斯产房外的时候,手术灯已经熄灭了很久。
连里面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傅总让我们尽全力保小孩,傅斯先生他,没能救回来。”
医生的话让辛垣如坠冰窟。
他来得太迟了。
似乎只错过一天,就错过了整整一辈子。
就像十几年前,他和傅斯,只是错过了半个小时。
“那个孩子……是什么性别?”
“初次分化是个Omega,不过十二岁会有一次更加重要的分化期,加上十八岁的二次分化,其实真正的性别还很难说。”
辛垣忽然笑了。
傅瑜声没能如愿。
但他也没能如愿。
他甚至在半个月里挑了几十对戒指。
他想之后的几十年,每年都送傅斯一对。
但他没有机会了。
“傅斯他,真的……没救回来?”
医护人员点了头。
“那尸体呢?”
“被傅总带走了。”
辛垣找回神智,开着车飞驰向傅瑜声的公司。
他的办公室里放着一张婴儿床。
里面躺着傅斯的亲弟弟——长得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Omega。
“你也来看傅斯的孩子啊?”
“傅斯呢?傅斯呢!”辛垣愤怒的视线钉在傅瑜声身上,用力掰过他的肩膀。
“辛垣,那笔钱我随时可以向你们家讨回来的,你最好对我放尊重点。”
傅瑜声挣开他的手。
“死了,烧都烧完了。”傅瑜声无光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你不够爱他,所以你也留不住他。”傅瑜声对他笑了,不知在嘲弄十几年前的自己,还是在嘲弄如今的辛垣。
辛垣垂着头,回到了车上。
一滴滴滚烫的眼泪低落在方向盘上。
他宁愿自己从不认识傅斯。
或者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最普通的红灯区的顾客。
某一天,无意间在一楼最里面那间房里,看见了长得惊为天人的傅斯。
然后疯狂追求他。
然后他答应。
辛垣会开车带他到原野看漫天星星,带他去花店里买铃兰花。
但现在,辛垣身边,没有傅斯。
什么都没有。
6
辛垣把自己埋在工作里整整一年,没有一天休息。
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直到他母亲勒令他必须休七天的年假。
他想了想,去了十二盟的那片红灯区。
他穿过嘈杂人群,穿过一楼的包厢,来到了最初的那间房。
他思考了很久171109的意思。
最终发现,那是傅斯的生日。
于是他输入。
密码错误。
熟悉的女人走到他面前。
“您好,这间房是我们老板办公室来着,您还是别进去了。”
“你是云伊,对吧?”辛垣从记忆力刨出这个女人的名字,然后询问。
云伊思索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男人的身份。
“密码改了,是130316。”
一串辛垣极度熟悉的数字。
他想了好几分钟。
才发现,是他很久都没有过过的生日。
他颤抖着手,按下数字。
门,开了。
Omega的一头长发如瀑布一般铺在沙发床上。
傅斯的小腹已经变得十分平坦。
他朝辛垣伸出手:“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