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yurt

23、人人都这样说

　　克莱尔可以看清阿维图斯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却从未认识真正的她。
　　三人正蜷缩在马车中，在外执鞭的是阿瑟玛。
　　这是一辆很大的四轮马车，移动时像一座小山丘，内里装饰精致，四处光亮。
　　克莱尔道，“人类也可以进入血族的疆域吗？”
　　阿维图斯道，“按理不可以。”
　　克莱尔回想起听过的传闻，“我是要扮作——”
　　传闻血族会购买、掠夺一些人类当作血奴，血奴可以在血族的领地安然生活。
　　阿维图斯扑哧笑道，“不，你不必如此，克莱尔。因为我是阿维图斯。”
　　克莱尔却更为不安，他担心别人轻视自己，尤其是来自阿维图斯的。想到这儿，他悄悄撇了她一眼。
　　在阿维图斯的鼻尖，有一处透亮的原点，那是光的折射。
　　西恩没有带酒，一是减轻重量，二是他自己拒绝了。
　　他此刻正缩在角落，透过正方的窗口看外面的景光。
　　阿维图斯问，“西恩，外面有什么？”
　　西恩道，“什么都没有，这里远离了人群。”
　　克莱尔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
　　阿维图斯道，“如果西恩同意变成狼，驮着我们的话，很快就能到了。”
　　西恩拒绝道，“不。”
　　克莱尔道，“其实我希望越晚越好。”
　　阿维图斯道，“让我们聊天吧，要大声点，这样阿瑟玛才能听清。西恩，你说第一句话。”
　　西恩即刻道，“你的父亲怎么样？”说完，他似乎也有些吃惊。
　　阿维图斯道，“我没有父亲。”她碰了碰克莱尔的胳膊，示意轮到他了。
　　克莱尔道，“他是一个阴晴不定、最应该去望恍学习的人，再见到他，我一定要打断他的牙齿。”克莱尔肆无忌惮道，大抵是因为本人并不在这里。
　　西恩道，“我的父亲，他是所有狼人的父。这是只存在于狼人中的规则，最强大的可以成为狼群的父。想要拥有这个饱含荣誉的称呼，只要打败上一个父，用血液铸就通往权力的路。”
　　克莱尔吃惊道，“什么？”
　　西恩的眼眸垂下去，“我出身的唯一目的就是拥护这个名号。我没有母亲，因为她只是我父亲择优挑选的一位女性。但我的身上有一个小瑕疵——知道别人的心中所想。我的父亲抚育我，也惧怕我。”
　　克莱尔问，“所以你恨他？”
　　西恩道，“我不恨他。他是父，但我已经更强，随时可以击败他。他给我的任务是，在他年老体衰时，击败所有挑战者。”
　　克莱尔立刻接着道，“而你不能打败他。”
　　西恩道，“这样他每存活一天，便是一天的父。”
　　克莱尔道，“你可以违背这个命令。”
　　西恩问，“为什么？”
　　克莱尔反问，“难道你不想吗？”
　　西恩缓缓道，“如果我成为了父，那便违背了道德与规矩。”
　　克莱尔道，“你的出生就很不符合道德。我不敢违背我的父亲，因为他比我更强大。但你为什么不敢？”
　　西恩道，“他是我在狼人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别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克莱尔道，“你可以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在你父亲的心中，他如何看待你？”
　　西恩讽刺地笑道，“曾经他为我自豪，但现在只剩忧惧。正是那曾经的回忆还吊着我。所有人都道我不应弑父，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克莱尔道，“你只是击败他，他还可以继续活着的，不是吗？”
　　西恩道，“不，他会因为羞愧而自缢。如父如子，我也曾对权力有强烈的渴望，但我选择抑制住。”
　　克莱尔一时无言。
　　一直聆听的阿维图斯发声了，她微笑道，“你只说了一个谎言，西恩，但正是这一个谎言支撑了你的一切选择。我们都对克莱尔很诚实，你却要继续完善这个略带瑕疵的故事吗？”
　　西恩长叹道，“阿维图斯，我想喝酒了。”
　　阿维图斯道，“就像你知道自己永远不会醉酒。”语毕，她弯着腰向前，”我去看看阿瑟玛。”
　　于是留下了克莱尔和西恩还在车厢中。
　　克莱尔呆呆注视阿维图斯离开，往一旁缩了缩，不知如何打破寂静。
　　西恩将视线从外收回，最终落到克莱尔身上，“克莱尔，你认为那唯一的谎言是什么？”
　　克莱尔想了想，道，“你其实不是亲生的？”
　　西恩否认道，“不，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接着问，“当你拥有了权力，你还愿意失去吗？”
　　克莱尔摇头道，“大概不想。”
　　西恩道，“他从未爱我，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认为。每次我都要捂住耳朵，才能佯装无事地生活下去。行为会说谎，但心不会。”他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面无表情，就像在诉说一个别人的故事，“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做一把利剑。”
　　克莱尔惊叫道，“他不知道你的能力吗？”
　　西恩道，“他知道，所以会在行为上表现得极为关爱，但这只是一种表演。当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我吐了很久。我的生活都是假象。我为什么活着？为了一个想杀我的人击败想杀他的人？”
　　克莱尔道，“你现在可以抛弃他，你有我们，你有朋友，你有别的关系了。”
　　西恩笑道，“你们只是极少数。所有人都害怕我，我的父亲也是如此。”
　　克莱尔安慰道，“你的母亲，或许她在默默爱你。”虽然他也深感这句话的荒谬，但只能这样说。
　　西恩道，“我知道她是谁，她是某一任父的女儿，为了再次荣耀她父亲的血液，才生下了我。”
　　克莱尔问，“之后呢？”
　　西恩道，“在我出生后，无数人想与她结合，诞下未来的父。在某个夜晚，她悄无声息地死了，是我父亲做的。无人为她复仇，包括她的父亲。”
　　冰冷的血液在血管流淌，克莱尔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勉强玩笑道，“怎么没人去找你的父亲？你也是他的孩子。”
　　西恩道，“在我能问她前，她便死了，所以我不知道她是否爱过我，我想没有吧。你在害怕，克莱尔。”
　　克莱尔担忧起自己的处境，“血族也和狼人一样吗？”
　　西恩道，“不。狼人只是一种该被淘汰的种族，我也具有这种劣根性，因为我也为父的荣光痴迷过。”
　　克莱尔问，“成为父，真的享有这么大的荣誉吗？”
　　西恩道，“当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那便如此。”
　　克莱尔思索着说，“所有人都认为琼台皇城是一座撒满黄金的城池，只因很少人见过。其实在城门处有骑士把守，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入。我听说许多人努力了一生，都只能在外面张望，市面上还流传着许多关于琼台的故事。”他笑了，“这样想来，似乎既可悲又可笑。”
　　他继续道，“西恩，你的话竟然有一个瞬间使我动摇，让我不再想做厄默，我在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眼中也很可笑吧。”
　　西恩道，“我以为因望恍教的存在，人类社会比狼人社会更好。”
　　克莱尔道，“确实如此，因为望恍，许多人不会那么痛苦。”他伸出手比划，“第一律：克制。”
　　西恩道，“在外界，许多人唾弃狼人，视之为一个野蛮、封闭的种族。我赞同这些想法。狼群所信奉的，只在狼群中有价值。谁会在意那悠久的、关于父的历史？”
　　克莱尔道，“所以你厌恶自己，因为你厌恶狼人。”
　　西恩道，“我厌恶我的血液，厌恶我的自我欺骗。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大约都更加幸福。”
　　克莱尔道，“或许你会成为琼台城门外的一员。”
　　西恩望向克莱尔，道，“避无可避的除了死亡，还有你所呼吸的。我们都无法逃离，克莱尔。”
　　有光隐隐透进来，照亮了地毯。
　　克莱尔掀开帘子的一角，他轻声道，“太阳升起来了。”
　　车厢外侧被敲了敲，传来阿维图斯的声音，“可以下车了，克莱尔、西恩。”
　　她发出一阵笑声，接下来说话的是阿瑟玛，“我们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说

　　Inch of Dust-Future Islan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