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yurt

31、诗意的虚伪

　　“克莱尔。”
　　是阿维图斯的声音，她挽着阿瑟玛施施然走来。
　　“你们好吗？”克莱尔问，他坐在角落中，面上非常平静。
　　“西恩在哪里？”
　　“他累了，回屋休息。”
　　“我们明天就出发吗？”克莱尔问，虽然他不是想问这个。
　　“没错。”
　　“这里很漂亮，很繁华，到处都是我见不到的物件。”克莱尔道。
　　他有些哽咽。
　　“你累了。”
　　“我...你们去哪儿了？”克莱尔问。
　　“一个白色的小亭子。”
　　“为什么...”克拉尔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但对不起。”
　　“怎么了？”
　　“有人戏弄了我，这使我有点难受。我一开始以为我会习惯的，但是阿维图斯，”他道，“一看到你，我就开始难受。”
　　阿维图斯俯下身子，阿瑟玛过去抱住了他，“别难过。”
　　克莱尔哭得更加猛烈，但尽力压低声音。
　　“对不起...或许我只是太累了，一看到你，阿维图斯...我就难过极了...”
　　他刚才想象的、强壮的自我在见到阿维图斯后便萎缩了，像一个连着脐带的婴童。
　　这就是阿维图斯。
　　她的肌肤顺滑，抚平风浪与骚动。
　　“阿瑟玛。”阿维图斯道，“克莱尔，你需要一个人冷静吗？”
　　他一定将她看作了什么，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什么都无法感受，于是就这样不解地说了几个字。
　　“你一定是想念黛丝特了。”阿维图斯道。
　　“...没错，我想她了。”
　　“我们没什么时间与你谈话，克莱尔。”阿瑟玛温和道，“我们还需要去问山丘一些事情。”她轻轻松开臂膀，重新挽起阿维图斯，“走吧。”
　　“明天见，克莱尔。”阿维图斯道，“祝你好梦。”
　　克莱尔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宴会不因他而停止，他注意到有一些人类惶恐地发抖，被身边的血族环绕。
　　他无意阻止，他不同情这些人。
　　因为没有人曾施舍他几分歉意，他的心已经很小很小、只容两三人进进出出。
　　阿维图斯的味道还残留在这里，但人已经走远。
　　那是一股淡淡的百合味，很常见的花束，会笑着钻入你的鼻腔。在克莱尔眼中，忽远又忽近。
　　克莱尔啜饮一口甜酒，这是招待给他的，因为那位招待没有过问便认定他会喜欢加了牛奶的酒液。
　　甜得让他反胃。
　　弗拉德和他的友人们还在大堂游乐，重复着相同的表演，先戴上温和的假面后便急不可耐地撕下。
　　弗拉德又有了新的目标，正光明正大地打量。
　　弗拉德缓缓走了过去，并与对方碰了碰杯子。
　　那位有雀斑的人类男孩看上去很羞涩、不知所措，他是另一位血族带来的。
　　那位男孩大约十六、七岁，有着卷曲的淡金色短发，穿了一身紧身到不能直视的白色礼服。
　　弗拉德对那位血族说了什么，那位血族也笑了笑，了然地挑了挑眉，将那位人类男孩推到了弗拉德身旁。
　　男孩的脸颊有些微红，双手环在胸前，连笑容都难以维持，面色羞红。
　　克莱尔终于忍不住起身，他剧烈地喘着气，奔向那里。
　　“我想要你手中的酒，弗拉德。”克莱尔道。
　　弗拉德对他的到来似有不悦，又略带讶异，耸了耸肩道，“好。”
　　他将手中的酒杯同克莱尔进行了交换。
　　克莱尔饮了一口，努力地咽了下去，烈烈的、辣辣的。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他问。
　　“这是一位你的同类，克莱尔。”弗拉德仰着头咧嘴笑道，“他很乐意为我们提供血液，以及别的附赠服务。”
　　“这里不允许做这些，所有的来宾都是平等的。”克莱尔板着脸强撑道。
　　那名男孩瞪大了眼睛，缩了缩身子，但不敢言语。
　　“谁说的？”弗莱德问，“一定不是你自己说的吧？”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弗莱德。”克莱尔道，“你是谁？”
　　“一名血族。”弗莱德一边说，一边观察克莱尔的神情，从中挖掘出无数乐趣。
　　“看来你的记性不好，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规矩。”克莱尔道。
　　弗拉德扯了扯嘴角道，“我无需别的身份来掩饰、点缀自己，我就是弗拉德。”又继续问道，“怎么，阿维图斯抛弃你了，所以想找个小人物泄愤？”
　　“没错，你是最容易找到的小人物。”克莱尔平视着弗拉德，他渐渐挺直背，原来二人身高差不多。
　　弗拉德的神色变了，他想说什么，但忍着一言不发。
　　“你是想装作不在意吗？”克莱尔问。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弗莱德舔了舔嘴唇。
　　“你是个小人物，你甚至羞于说出自己的家庭。”克莱尔道，“你装作什么都不在乎，以戏谑的态度对待周遭一切，因为其实你的精神还萎缩着再也没有机会成年。”
　　“好。”弗拉德举起双手，“这个人类归你了，但你也别装作很了解我。你想扮演善心大发的神？但你我根本没有区别。”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你只是比我幸运一点而已，克莱尔。”他举起一根手指，“没有阿维图斯，你什么都不是。但我不是，我就是弗拉德。”
　　他不给克莱尔说话的机会便走了，与友人寻找下一个乐子。
　　直到他已经走得足够远，克莱尔才松下力气。虽然又被弗拉德数落了一顿，但他至少做了什么。
　　“你还好吗？”克莱尔看向那个男孩。
　　“您是阿维图斯大人的朋友吗？”男孩问。
　　“...嗯。”克莱尔道。
　　“您一定也出身优渥，因为您的气质就如此高贵，和我不同。”男孩挤了几滴眼泪。
　　克莱尔摸了摸耳朵，又清了清嗓子道，“没有，其实我也很普通，我只是一名私生子。”
　　“您不必谦虚。”男孩更加贴近了他，语气也放松下来，“您的长相一定很受欢迎。”
　　克莱尔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想进入琼台皇城，因为我的母亲病了。”男孩咬着唇道，“这些大人可以帮助我，只要我...”他扯了扯衣袍，露出更多肌肤。
　　克莱尔回避了这一美景。
　　“您能...为我介绍阿维图斯吗？”男孩轻声道，很是小心翼翼。
　　“恐怕不可以。”克莱尔歉意道，“阿维图斯没有时间。”
　　男孩的声音有些沉闷，“大人？我也可以为您服务。”
　　“真的不可以。”克莱尔依然拒绝了，他不能再多一个想要阿维图斯的人，何况阿维图斯绝不会喜欢这种人，这种出卖自己的人。
　　“那...您认识别的大人物吗？”
　　“抱歉，我还不熟悉血族...除了刚才在你身边的弗拉德，我...”克莱尔道。
　　“那你为什么把我从那个血族身边拉开？”男孩问。
　　这出乎了克莱尔的意料，“什么？”
　　“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男孩推了克莱尔一把，随后揪起他的衣领，“你现在可以大摇大摆、清清白白、光明正大了。”
　　“你们这些人从我们身上剥削了十足的东西，开始是金钱，然后是机会，最后是品德。”男孩问，“你凭什么这样劝说我？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让你替我推开弗拉德。”
　　男孩猛地抓起刀叉欲要插进克莱尔的身体里，他的手不停颤抖着，克莱尔慌了神，甚至无法移动身体一分，只能定定地看着。
　　刀叉刺进了一分，克莱尔呻吟了一声，血顺着小小的伤口钻出来。
　　男孩红着眼睛，似乎获得了折磨克莱尔的快感，忍不住笑了几声，“我应该毁了你的脸，对吗？”
　　克莱尔只是痛苦地叫着，“你不会想这么做的...你在残害一名无辜女性的孩子、虔诚的望恍教徒、伟大阿维图斯的...”
　　那些红色的液体吸引了男孩的视线，如此熟悉。
　　男孩最后扔下了刀叉，“算了...”男孩的唇已经被咬破了，“...也不是你干的，你也不会明白。”
　　他转身，又回头看了看自己制造的狼藉，突然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顿了顿道，“别说出去。”
　　然后转身如飓风一般逃离了这里，徒留了破破烂烂的克莱尔。
　　克莱尔还惊魂未定，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稻草人，就这样被捅了无数刀，恢复力气后便立刻起身去寻找那个胆大妄为的男孩，但已不见踪迹。
　　在害怕后，愤怒便是第一个出现的情绪，他愤恨地在空中挥舞拳头，但只是徒劳，那个肮脏的男孩...他的好心差点害死了自己。
　　克莱尔捂住嘴，靠着墙坐下来，不停咒骂，又不自觉想起望恍的训诫，开始向天上的神道歉，即便他不确定神是否存在。
　　那个男孩在说什么？谁剥削了他？克莱尔才是被剥削的人，他只是试图为那名男孩提供更坦荡的方式，他想挽救他的灵魂。
　　开始是厄默，然后是望恍，最后是阿维图斯。没错，阿维图斯，他说了不想来血族，这不是他的世界。
　　他不想要。
　　那个男孩要去琼台皇城？可惜了，克莱尔阴冷地笑了，脖间的伤还在刺痛，那名恩将仇报的男孩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所有人...他的心被自卑、怒火、悲痛袭击，心在绞痛，所有看不起、伤害他的人。
　　那些他曾在路边见过的衣不蔽体、饥寒交迫的平民，划过这颗惊慌的头颅，那些景象，那些干瘪的脸颊下，他怎么没有嗅出其中的贪婪？
　　克莱尔不停想着，转过一个又一个圈。
　　那名男孩再也无法前往琼台皇城，而是在这里腐烂。
　　他不会原谅这些人。

作者有话说

　　Still Here-Digital Dagg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