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祈明佳

26、结局（上）

　　　　中秋将至，银月渐盈。

　　正是长苍送来信件提示的时间。

　　中州鸣泉山庄大堂内，所有鸣泉山庄武功中上的人都在这里。
　　他们在等候着什么。
　　终于，有人来了。
　　竹婉辛微微一笑：“所有鸣泉山庄弟子，同我迎客罢！”

　　千雀城城主府府门紧闭，城主并其余长老、堂主俱在庭院之中。
　　夜凉如水，不远处的机关已经射出不少暗箭银针，声音飒飒。
　　面前渐渐出现了闯过机关阵的数十个人。
　　千鹤子负手而立，薄唇吐露出几个字：“给我杀。”

　　长苍派。
　　燕独生坐在盈月之下，面前摆了一张白玉石桌，一壶酒，一盅酒杯，一柄长剑。那柄剑就是传承百年，仍旧削铁如泥的长苍古剑，在月光照拂下，犹如霜雪冰清。
　　“你这老家伙喝酒也不给我多准备一个。”佛丹心笑道，他这说话的语气浑似二人是什么多年好友一般。
　　“我没想到，真的是你啊。”燕独生喝了一杯酒，“阿莲。”

　　“过去的名字，就不要再提了。”佛丹心眼中杀意浮现，“叫我佛丹心吧，燕大掌门！”
　　语毕，他已是身随意动，一掌飞出，这掌如雷，亦如风，掌力阴寒，绵里藏针。

　　燕独生目光一凛，只轻轻取起长剑，剑鞘轻轻一挡。那只掌被挡住，佛丹心在空中翻滚，一掌拍在玉石桌上，只见桌子裂纹渐起，随即“砰”地一声碎成粉末。
　　酒壶亦如碎片飞出。真是可惜了那壶上好的十月白，燕独生叹道。

　　他用鞘尖在地上一顶，借力旋身，空中闪过一道银色匹练，只见燕独生已经抽出了长苍剑。
　　剑鞘落在地上，静静躺在那里。

　　佛丹心收回手。
　　长风拂来，吹过他们二人的发与长须。
　　佛丹心也抽出了腰中的佩剑。

　　此时，忽地也冲出了一道身影。

　　*

　　长苍派山门已经近在眼前。
　　门前已经是一片乱战，刀光剑影之中，忽听燕独行大喊：“孤山，你们回来了！”

　　心忧燕独生的燕孤山与燕孤静对视一眼，旋即同薛存聆道：“聆儿，你在……”

　　“不行。”薛存聆握住他的臂膀，“我也要去，你不能拦我。”

　　他们对视一眼，燕孤山便不再多说。二人追在燕孤恒身后，一同前往峰顶。
　　那厢燕孤静意会，冲入刀光剑影之中：“师叔，我来助你们！”

　　*

　　“我且问你，你可记得宋若烟，记得宋十一，记得他们的孩子！”
　　燕孤恒双目通红，他拼命地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恨，可那样强烈的、萦绕他多年的痛楚却使他心如刀割。

　　“是你啊，那个孽种。”因为这一句质问，佛丹心觉得有些趣味，便停了缠斗。

　　他看燕孤恒的眼神不过宛如死物，“真是可恨呐，我竟然让你出世了，如果不是宋若烟那个贱人和她的情夫给我的耻辱，我怎么会灭横刀门！”

　　“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她说我比不上那么个护卫！”
　　“那个贱人竟然说我比不上那个护卫！”佛丹心一摆长袖，恨恨咬牙。那股被宋若烟看不起的、被她侮辱的恨意在他心中多年，如火灼烧，撕咬着他多年不得安眠。

　　“可如今我是偃月教主了，只要再灭了你们长苍，整个中原武林就在我的手下……说起来你应该感谢我啊，我如果没有追杀你爹，怎么有机会送他们团聚呢？”佛丹心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望向燕孤恒，他是当真如此认为的。

　　燕孤恒浑身颤抖。

　　“不过你爹还真是蝇虫鼠狗的命，藏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找到他，你能知道此事，看来你们父子团聚了？”
　　“啊——”他再也撑不住，提剑便上前，那种渗入他骨血的毒蛇般的痛楚爆发出强烈的愤怒。

　　佛丹心一时惊叹这孽种动作之间浑身如海深的内力，便没再管那剑。只需取了这人的内力，那今日他与燕独生这一战，不是易如反掌吗？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使出了移花接木。

　　“孤恒，小心！”燕独生心神一凛，瞬时便飞出手中的长苍古剑，剑身划破长空，直指佛丹心。

　　而佛丹心，等的就是这一刻！燕独生果然还是太过慈悲，他诡谲一笑，长腿蹬出踹飞燕孤恒，燕孤恒运转海纳百川挡住，却是没挡住佛丹心手中的短刃。
　　佛丹心没有恋战，身躯一转，飞向了燕独生。

　　这几招太快，快得没有人可以反应。燕独生已经不得不起掌相迎。
　　而燕孤恒捂住腹部的创口，扶着柱子，跪倒在地，匆匆运转起海纳百川。

　　移花接木使出便不能再收回。佛丹心招招狠辣，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燕独生起初尚有余力，以臂挡掌，又旋身躲避，再挡，再躲，二人缠绕数招，直至燕独生再也撑不住，躺倒在地。
　　那一掌移花接木已经探至面前。
　　燕独生一笑，却是从容：“我既然知道了，自然早做应对。”
　　这是何意？
　　佛丹心已经来不及收回，那一掌狠狠拍至燕独生胸膛！

　　“不！”燕孤恒打断了海纳百川的运送，他勉力上前，却摔倒在地。那柄短刃之中，竟然有毒……

　　“师父！”燕孤山目裂，这一声撕心裂肺，有如杜鹃啼血。

　　为何，他的内力正在流失至燕独生身体之中？

　　佛丹心欲收回手，可面前的老头竟然死死握住他的手腕，他的须发经此一掌竟然皆白。
　　不得已，佛丹心狠心斩断了自己的这只臂膀。

　　他忍住痛。

　　燕独生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他发出呵呵一笑：“你有移花接木，我也改了长苍内功心法，以我性命，能换我长苍门人杀你……已经足够了……”

　　忽地，有一柄剑从空中贯来，佛丹心一时不察，差点就要正中胸膛，却还是被割伤了另一只臂膀，他扭过头去，却正是燕孤山。

　　二人一瞬都没有停。缠绕在一起，就像两道飞跃的光影，攀上一旁的屋檐之上。

　　燕孤山眼中杀意简直快要凝为实质。

　　那厢薛存聆忍住颤抖，把了燕孤恒的脉，还有救！
　　他正好有蛇果毒的解药，他迅速喂入他口中，便一刻不停地跑至燕独生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想要将这个老头拖至廊下，却发现这具身躯太过瘦弱，他不敢再使劲，小心抱住他，将燕独生靠放在门廊下。
　　燕独生睁开眼，他感觉到薛存聆那只颤抖的手在把他的脉，随即喂了他一颗丹药。

　　其实已经无力回天了，薛存聆忍不住眼眶泛红。
　　燕独生小心道：“……你是、平越门薛家的孩子？”
　　“我、我是，掌门。”
　　“孤山回信时，常说起你。”他这语气太温和，叫薛存聆的眼泪全部掉了下来。

　　“好孩子，你喂我的这丹药，出自药王谷吧。我还能撑到孤山杀了那贼人吗？”
　　薛存聆擦擦眼泪，“能，这是谷主、谷主研究的续命丹，我全身上下，只有一颗，给、给您了。”

　　燕独生闭上了眼。

　　屋檐之上，燕孤山擒住佛丹心的一只手腕，此人已经断了一臂，只需斩断另一臂……
　　剑尖直贴此獠肌肤，冰凉的剑身，有一瞬间令佛丹心感到恐惧。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这股恐惧。

　　他身上的伤已经不能恋战太久，佛丹心双目一沉，又躲过一剑，将浑身的内力豆聚集于自己唯一一只左掌上。阴寒之气渐渐包裹了两人。

　　他们已经转至方才的玉石桌旁。

　　燕孤山也是一沉气，他沉住心，只觉长苍内功心法在身躯之中，有如龙蛇般游走，他面前再无对手，只有一柄剑，剑身微微发出红光。

　　他继续凝神聚气，想要斩杀这人的念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对剑的渴望升腾而起。

　　他睁眼，面前是佛丹心全力而来的那一掌——“移、花、接、木！”
　　“长虹贯日！”

　　那一剑，彻底穿透了佛丹心的掌心。
　　那一道掌风，却没有落在燕孤山身上。
　　燕孤山身前，不知何时站住了燕孤恒。
　　燕孤恒的右手环住他师兄的肩膀，左手捂住腹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师兄，师父已经因我而死，我不能、再、让你出事啊……”

　　说完，他轰然倒地。

　　*

　　长虹峰此刻特别的静。
　　燕孤山犹如亡魂般，扑倒过去握住他师父的手，着急地为他输入内力，但是没有用。怎么没有用，燕孤山哭了，他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他一向懂事，知道替师门分忧。

　　燕独生说：“还要，多谢你的聆儿，让、让师父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再走……孤山，孤山，你自幼、听话，永远稳重，从不曾、让我们……为你担忧，可是，师父一直担心你，肩上担子太重，没有……”
　　燕独生咳出一口血：“没有少年人的活气……看到你回信后，师父心甚喜。”

　　他长长喘气：“以后……两个人，好好过。只是师父，怕是看不到你们成亲了……”

　　薛存聆握住燕孤山的手，逝去眼泪，极是坚定道：“那今日，还请师父，为我们二人做个见证……一拜天地……”

　　他们跪在地上，面向重山，低头一一跪。

　　“……二拜、高堂……”
　　二人转向燕独生，齐齐一拜。
　　燕独生唇边带笑，只见他们二人头对头，齐声哽咽道：“……夫妻、对拜……”

　　他双目一闭，已然沉沉睡去。

　　身后，赶来的长苍门人哭嚎出声。
　　“掌门！”
　　“师父！”
　　“师兄！”

　　燕孤山抱住他的尸首，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