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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青苔 ...

  •   婚礼现场热闹非凡,鲜红的地毯分外刺眼,不甚精致的鲜花拱门格外炫目。

      门口张贴着新人的海报。这么多年过去,黎盺的面容还如我初见她一般姣好,岁月为她增添几分知性的魅力。我无声地缓缓步行在过道里,下一个转角便是会场,我停下脚步,被胶水黏住一样动弹不得。

      “恭喜啊陈总,恭喜恭喜。”
      “恭喜啊黎老师。”
      ......

      一墙之隔,我听见宾客不绝于耳的祝贺声,从我身边上上下下的人络绎不绝。

      “向校长,这是我老公,李逐溪。逐溪,这是我们向校长。”
      “向校长你好。”

      几个人寒暄着,我贴着墙,探出头看了一眼。
      黎盺穿着一席鱼尾香槟色礼服,挽着一个西装革履,气质卓越的男人,巧笑倩兮。

      她今天一如既往的美丽,头一次换下她的金丝眼镜,带上隐形眼镜,我曾打趣她取下眼镜就是取下她的封印,镜片后的眼睛里我和她的影子越来越沉溺,直到交缠在一起;长长的卷发盘在后脑勺,耳鬓留下几缕发丝,我最爱躺在她的腿上,用手卷着她散下来的长发,被我从她腿上赶下来的小满总是不满地爬上我的腹腔,缩成一团舔毛;露出白皙的颈脖,和无数个白天黑夜在出租屋里我曾细细吻过的一样,细腻,带有她最爱的沐浴露的淡淡奶香味。

      她的唇,她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饱满光洁的额头,一切都是那么美不胜收。他俩站在那里就像一对璧人,佳偶天成。
      我只看了一眼,便抽回身贴着墙蹲下,心如刀绞,泪流不止。

      我本以为我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我已经能面对这幅想象了无数次的场面,到头来,我还是没有勇气踏出这几步,没有勇气若无其事地走上去,对她说好久不见,对她说新婚快乐,又或者是像个泼妇,大闹她的婚礼现场。

      不行,我连看她一眼都不行。
      真的,不行。

      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人拿着一包猫条,从我眼前慌慌张张地跑向会场的方向。

      “黎女士,猫条买来了。”
      “好,谢谢你。”

      “你买猫条干什么。”她妈妈的声音从会场门口传来。

      “妈,年年彩排老是不听话,送戒指的时候东跑跑西跑跑,我们害怕耽误流程,于是我让侍应生买了点猫条,到时候用猫条吸引它过来。”

      听到‘年年’这两个字,我愣了一下,蹲在墙角抽泣着转过头,看见她怀里抱着一只长毛三花,三花身上绑了一个外国玩具牌子的钻戒玩偶。

      黎盺,你怎么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两个字的?

      我突然止不住地干呕。
      以往的帧帧瞬瞬从胃里铺天盖地地袭来,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过往的人总是会多看我两眼,我强撑起身体,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泪,随机找了一个年轻的女生,把红包塞给她:“麻烦你帮我送给黎盺和李逐溪,就说冉冉祝他们新婚快乐,我有点事就先走了。”

      女生似是被吓到,我不等她反应,一股脑把红包塞进她的挎包里,仓皇逃窜,离开现场。

      我不知道我怎么从水沄回来的,我只记得在回程的高铁上给老板娘打电话这件事。
      “张章姐,我明天就不干了。”

      张章姐十分诧异,言语之间还有些愠气:“冉冉,怎么这么突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说着我便失了控,捏着手机的手无力地滑落,话筒里传来她分辨不清内容的东北腔,我双手捂着脸一声接一声地啜泣。

      她一直没有挂电话,等我再度接听时,她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好嘛,我也不多问了,既然决定了你,之后还想回来,告诉我或者你陈哥一声儿。”

      便辞了职,我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锁在床上,仅一夜之间,忽然就变懒了。

      头发奇痒难耐我也不愿意洗,身上的汗臭都快把我腌入味了,房间里到处堆满了空的酒瓶,实在是饿到不行,我就起床去冰箱里翻翻有什么能吃的,填饱肚子又爬回床上睡觉。

      相机在角落生灰,虽然我后来换了更好的设备,但不拍客片的时候,我总爱拿着黎昕送我的相机出门,拍拍老实的山,调皮的水,多情的风,孤寂的月。

      说来也好笑,明明当初决心练好技术给她拍照,到现在为止,一张照片也没给她拍过。

      星星三天两头就会来看我,帮我收拾家里,给我带吃的,把我从床上赶起来洗头洗澡,给小满换猫砂,喂猫粮,有时候还会带束花,总是夹一朵突兀的小百花在不起眼的地方。

      她从来不问我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给我讲几句他们的近况,说大家都很想见我。
      我闭上眼假装睡着了,任由她故作轻快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房间里回荡,眼泪淌过眼尾沟,流到耳朵里。

      再后来快入冬的时候,到了凌晨,我会拿着一瓶洋酒出门逛逛,沿着洱海一直走、一直走,一边喝一边走,走到天亮,太阳出现,酒喝完了,就醉醺醺地坐车回家睡觉。

      空无一人的街道、稻田、洱海、长廊,我总能听见大自然的声音,听见树木的呼吸,日出磅礴的宣告,苍山浑厚的悲鸣,洱海一浪又一浪的哀歌,湖边孤独的树木垂垂老矣的叹息。

      “冉冉,马上就到元旦了,到时候,我们还是在酒吧等你。”

      星星一如既往地收拾完我家,站在房间门口冲我说话。我背着身,睁开眼睛看了看惨白的墙,小幅度地点点头。

      身后的人难掩喜悦,声音颤抖:“好。”

      小满在客厅叫了两声,星星悄声带上房门,手舞足蹈地和它对话,内容毫无营养:

      “小满、小满,你今天吃饱了吗~”
      “小满、小满,谁给你买的新衣服呀,是不是特别暖和。”
      “小满、小满,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呀~”
      ……

      薄薄的门板传来的独角戏听上去瓮声瓮气,我闭着眼规划着今晚的路线。

      再次睁开眼,又是一个凌晨。
      出门前,我突发奇想,看着小满睡得正香,使坏地抱着它一起出门。

      我们走过大理古城,走过龙龛码头,走过才村,走过S湾,一路到了大桥,我和小满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每一个景点。

      在桥上的时候,我喝得太多,有些抱不稳它,把它放下来。它一开始紧紧贴着地面,星星买的新衣服都蹭脏了。渐渐熟悉环境后,它好奇地四处嗅了嗅,摸摸这儿,爬爬那儿,尾巴倾斜出十几度,在空中打了个问号似的。

      我想把它抱下来,但奈何实在没有太多力气,一辆小车的喇叭声把它吓了一大跳,它瞬间弓起身子,浑身炸毛。

      下一秒,一个趔趄,就脚滑掉了下去。

      我的酒瞬间醒了一大半,一只脚登在护栏上,双手扒着护栏,看见它小小的头在水里拼命扑腾。

      我焦急地四处寻找附近有没有保安,或者穿着制服的人,毫无疑问,并没有。情急之下拉住好不容易出现的行人,鼻涕混着泪水,蓬头垢面地哭着喊着,求他帮我救一下我的小满。他惊恐地甩开我的手,后面三三两两的路人也对我避之不及。

      我扒着护栏,看见它白色的身影像无头苍蝇一样越来越小,寒冷的风打在我糊作一团的脸上,突然平静了下来。
      我应该听黎盺的话,定期给它剪脚毛的,我想。

      掏出手机,给林筱打了个电话,不出所料,无人接听。
      九点上班的人是接不到七点的电话的,我想。

      我飞快地给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你当年为什么老是逃课,还要扒万年青的皮啊?

      我把迟迟没能等到回复的手机放在路边,扯下七年前黎昕送我的珍珠项链,十分平淡地看了眼刚翻鱼肚白的天,毫不犹豫地翻身跳了下去。

      和水面接触的一瞬间,我没有听见平静的水面张力受到破坏的撞击声,而是听见了那年除夕夜,我往天上扔的那个摔炮,落地的那一声炮响。

      ‘嘭’的一声。

      刺骨的河水将我淹没,肺越来越辣,身体越来越来沉。

      失去意识前,好多画面一闪而过,竟感觉到了二十六年里未曾感受过的温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下辈子一定要做一颗湿漉漉的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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