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雾[短篇]》回环冬

6、酒后

　　「和黎樾同住的第一年，他非常讨厌我。似乎跟陈怀薇一样，他把我当成一个小拖油瓶，想方设法摆脱我。

　　第二年，我月经初潮弄脏了床单，是他洗的。

　　第三年，他回家得时候总是冷着脸一言不发，但会给我带宵夜。有时是鸡蛋火腿炒面，有时是温热的西米露。

　　第四年，他打拳受伤，一身狼狈地回到家，我被他浑身血渍吓到，忙手忙脚地在床边给他上药。
　　那晚我问他疼不疼，他却哑着嗓子说，这一场赢了十万。

　　第五年，他换了体面工作，周旋于形形色色的人之间。
　　我依旧是个学生，而他越来越沉稳洒脱，好像随时会丢下我。

　　第六年......
　　我突然想和黎樾接吻。」

　　——黎映夏日记。

　　-

　　梁谚朋友开的小清吧在新城区一条网红打卡街里。

　　还没入夜，商铺外围五彩炫目的灯光未能点亮，一条街从头到尾看着有点冷清。

　　黎映夏含一颗薄荷糖走在梁谚身边，眼神没有焦点。

　　一辆小电驴经过，梁谚及时扯着她胳膊把她拉到里侧。

　　“想什么呢。”梁谚站在她身边，高个子挡了一大半的烈阳。

　　她在凉爽的荫蔽里嚼碎薄荷糖。
　　“没什么，在想我的十张素描作业还没搞完。”

　　“十张？”梁谚皱了皱眉，“都快期末考了，还要画这么多？不是该分点时间给文化课复习吗？”

　　黎映夏心如止水：“反正都一样痛苦，随便吧。”

　　梁谚看她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眉眼染上一丝温柔笑意，很快又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清吧。

　　卡座区没什么人，黎映夏随便挑个位置坐，点了杯特调。

　　梁谚倚靠在吧台附近跟他朋友说话。
　　他朋友二十出头，打扮很有攻击性，唇钉眉钉一个不落，两只手臂各纹了一片复杂的刺青。
　　估计怕吓到她，对方没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
　　好吧，是个有教养的社会青年。

　　那边聊着天，时不时朝她这里挑来一眼。
　　刺青男不知问了些什么，梁谚浅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对问题的否认。

　　黎映夏无所事事，捏着吸管嘬了一口特调。
　　冰到胃了。

　　梁谚折回来，在她面前放了一盘焦糖布丁。
　　递给她一只勺子：“老板说是新品，尝尝。”

　　“嗯。”她接过勺子。

　　梁谚就这么叠着胳膊坐在对面，不动声色看着她：“你跟樾哥吵架了？”

　　“不算。”她很平静地挖了一勺布丁，“只是他一忙起来就嫌我烦。而且......他好像要谈恋爱了，跟那个什么刘总的女儿。”

　　梁谚眉心一动：“蓝枫老板的女儿？”

　　“是吧。”黎映夏借机从见多识广的少爷口中打探，“你知不知道蓝枫主营什么业务？”

　　“唔......酒店、娱乐服务这一类吧，还有商品进口。”

　　“其他的呢？”

　　“你是说捞偏门的？”

　　“嗯。”

　　“应该是放贷吧。”梁谚严谨道，“但据说很早就正规化了，都是走流程，有报备的。”

　　“哦......”
　　黎映夏若有所思，默默尝了一口布丁。
　　齁甜。

　　——“黎映夏！”

　　梁谚先一步转头看去，脸色不佳：“许鹏？”

　　许鹏，体育生，括号：复读版。
　　此男臭名昭著，早年的滥情八卦被做成pdf在九中内部疯传，目前据说在跟林怡然谈，而且还改邪归正，把女友宠上天了。

　　黎映夏懒得研究复杂的人际关系。
　　看对方的眼神，这波是冲她来的。因为林怡然被她当面呛了一轮，丢了小太妹的面子。
　　作为热恋期的男朋友，许鹏自然要替自家宝贝出头。

　　黎映夏觉得有必要给校长信箱塞一封建议信，给这帮没事找事的家伙多留点作业。

　　许鹏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了几个身材精瘦的男生，都是练体育的那几个，一凑近空气里就蔓延了一股汗味。

　　黎映夏八风不动，坐在原地吃布丁。

　　许鹏被无视，瞬间气急，开口就是骂：“黎映夏！老子喊你呢，你他妈聋了？”

　　黎映夏眼皮都不抬一下，勺子戳了戳布丁，语气悠然：“嘴跟林怡然一样臭，一看就没少接吻，你俩谁传染谁？”

　　许鹏瞪大了眼：“我草......”
　　说着就要冲上来治她。

　　梁谚第一时间站起来挡在对方身前。

　　许鹏冷不丁被堵，脸都气绿了。
　　但是他人比较蠢，战斗力又比较弱，不敢跟梁谚动真格的，只敢口头放狠话：“警告你，别多管闲事啊！”

　　梁谚面不改色：“这我女朋友，你针对她就是针对我。”

　　她愣住。
　　刚要站起来，梁谚一手按住她肩膀给她摁回座位上。
　　黎映夏：“？”

　　许鹏知道梁谚家世好，不敢硬刚，扫了黎映夏一眼，讪讪一笑：“女朋友？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俩偷偷谈的？”

　　“这你就不必问了吧。”梁谚用半冷的眼神逼退对方。

　　他那位满手刺青的店长朋友也悠悠走过来，拉偏架：“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啊，不如到警察局说？”
　　开口的时候还是笑着的，眼睛盯着许鹏。

　　许鹏无话可说，离开前瞪了黎映夏一眼。
　　黎映夏正好转头，冷飕飕审视对方，许鹏跟她对上眼，神情变了变。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清吧。

　　黎映夏把最后一点布丁吃完。

　　梁谚被她的淡然衬得忧心忡忡：“夏，没事吧？”

　　黎映夏嘴里含了一点布丁，抬眸静静看着他。

　　无言许久。
　　梁谚忽而扯唇一笑，不尴不尬的：“啊，那个，我就是顺嘴一说，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就当我出面给你挡着呗，一个借口而已，没有想真正跟你谈恋爱的意思。”

　　在梁谚眼里，她就是一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小女生。
　　也多亏了他，不然许鹏那一拳可能真的落过来了。

　　她平心静气地说：“谢谢你。”

　　梁谚顿了几秒，指关节摸了摸鼻尖。
　　“别这么客气。”

　　几分钟后，许鹏不知上哪要到了她的微信。
　　还以为要收到什么污言秽语，没想到是对方孔雀开屏。
　　[嗨，我许鹏。交个朋友？你挺漂亮的，性格也好]

　　黎映夏差点翻白眼。

　　毋庸置疑，某些男人的大脑和**是反着长的。
　　前一秒“我要给现任女友一雪前耻”，下一秒就“美女加个微信呗”。

　　对方贼心不死，又发来一条验证：[嗨？没看到嘛？你晚上还在那家清吧吗？我请你喝酒？]

　　黎映夏不想在这儿待了，晚点说不定会被那帮体育生堵。
　　受不了那股汗味。

　　她起身离开卡座，梁谚紧随其后，问她还想去哪玩，他带她去。

　　角落里，有人望着他们离开的背景，嗑起了瓜子。
　　祁港实在太小，她相貌又扎眼，但凡认识黎樾的，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嗑瓜子的男人津津乐道，低头摁手机，在群聊里发消息。

　　[对啊，她差点被人欺负。]
　　[性子像刺猬，见谁都扎一下，不摊上事才怪]
　　...
　　[这次走运了，她男朋友在呢，那帮小混混走了，没动她。]
　　[对，男朋友，保真]

　　群里立刻有人添油加醋：[啧，樾哥真成冤大头了，好不容易混出名堂，挣钱给妹妹念书，妹妹忙着早恋呢。]

　　聊天记录在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随便截个图就能传到当事人眼前。

　　黎樾在跟友人聊天喝酒的间隙里，低垂视线划动这几张聊天截图。
　　周围谈笑风生，只有他双眸沉静，放下手机点了一根烟，不知在想什么。

　　黎映夏在游乐场玩了几轮过山车，有点犯困，最后一轮结束，她在滑冰场附近的蘑菇椅上坐着休息。
　　不远处，梁谚在垃圾桶前弓着腰，吐个不停。

　　她眉心一拧。
　　这家伙，不能玩惊险项目还非要玩，什么癖好啊？

　　她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
　　群里，周雨她们给她发了小视频。

　　画面中暮色四合，Verano大门前人来人往。
　　开业第一天，黎樾的私交都去给他捧场，酒吧门前停了一排光鲜亮丽的小跑。
　　在祁港这种小地方，这场面实在赚足了眼球。
　　也难怪会被人拍下来。

　　周雨已经开始期待：[啊啊啊好酷啊，放假带我们去玩！]
　　陈露：[＋1，我还没体验过在酒吧里肆意放纵的感觉]

　　黎映夏淡笑一下，没回消息，只抬头看了看毛茸茸的月亮。
　　肆意放纵吗......
　　是吧，黎樾的世界确实越来越热闹了。

　　两人之间就像祁港的新旧城区，隔了一座高高耸立的桥。

　　成年人的世界五光十色，而她，一个连口红都只能用素颜色的高中生，世界里只有光影分明的素描，还有沉闷的往年联考真题。
　　都是与之相反的黑白色。
　　究竟要拿什么才能走进黎樾的世界。

　　她真有点郁闷。

　　而黎樾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还是像最初那样讨厌她吗？
　　或许他一直盼着她早点上大学独立吧。
　　那样他就能彻底摆脱她这个拖油瓶了。
　　...

　　另一边，黎樾跟朋友们喝酒聊笑，浸在空虚呛烈的烟酒气里。
　　周围的女人盯他盯得出神，觉得他不笑的时候招人，笑起来更是让人难以招架，或许是一种笑意不达眼底的散漫，挠得人愈发心痒。

　　倒是没人敢上前搭讪，因为都知道刘思宜在追他。

　　但他对刘思宜爱答不理，甚至没过多久就把整个酒局撂下了，自顾到通风廊窗打电话。

　　黎樾肩宽背挺地倚靠在窗台前，月色下昏昧的廊道光影模糊他锋利眉眼。

　　手机扣在他耳边。

　　电话接通，先是她嫌弃的一声：
　　“梁谚你别吐我身上！早就跟你说别玩别玩了，怎么还要跟我一起玩啊！”

　　黎樾微阖着眼，眸底的微醺缓缓浮上来。
　　开口时，喉结轻微滚动：“黎映夏。”

　　黎映夏这才认真接电话：“喂？”
　　顿了几秒，他没说话，她紧跟着怔了下：“哥？”

　　他气息微沉，声线压得很低，一种酒后倦懒的哑：“黎映夏，你长本事了。”

　　黎映夏有点犯懵：“什么？”

　　“谈恋爱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一针见血地戳破。

　　黎映夏呆愣愣看着远处闪烁的旋转木马，一时攥紧了手机。
　　不是，她也没真谈啊，他训人之前能不能先了解真相。

　　今天本来就烦，她索性不解释了，一呛到底：“谈了又怎样，我虚岁已经成年了。”

　　黎樾似乎被她惹怒，她耳边只落了一声沉重的呼吸，下一秒电话就被他挂断。

　　她脑中警铃大作。
　　完蛋，她哥要来逮她了。

　　...

　　黎樾叫了代驾。
　　车后座里暗影流淌，他支着额头看向车窗外燥动的霓虹。

　　不知不觉，霓虹仿佛散尽，夜幕尽头浮现出搬家时，他在摊开的日记里瞥到的那一段——

　　「第六年......
　　我突然想和黎樾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