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盲》归无尘

4、闹事

　　白绪安他爸刚去世的时候其实是有一笔不小的抚恤金的。

　　那会儿他刚上高中，课堂上突然被班主任叫出去，对方还没开口，看着那张往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来几分同情，他的心就已经凉了大半。

　　平时住校，学校离家有个几十公里，没赶上他爸最后一面，留给他的只有冰冷的停尸房和在一旁哭得快要厥倒的他妈。

　　他就是从那会儿开始似有若无的耳鸣，脸盲也比之前更严重了。

　　时常怀疑这个世界是否真实存在，因为这意味着那些痛楚是否真的要他来承担。

　　他爸刚走半年，他再回家的时候发现他妈的赌瘾已经很大了。

　　地方小，人心坏得更明显。

　　谁都知道他妈这个做了十多年家庭主妇的女人现在手上有笔抚恤金，想着法子来套。

　　白绪安每次回家的时候，家里的客厅比他爸在的时候还热闹，坐了满满一屋子人。

　　他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只疑心自己是不是眼珠错乱了，怎么看见的尽是些眼睛发着幽幽绿光的豺狼呢？

　　也不是没有劝过他妈，吵过闹过哭过，只是收效甚微，甚至因此母子关系跌至冰点，他妈宣布即使他高考考上大学也不会承担任何费用。

　　所以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正在小餐馆后厨洗盘子的白绪安接到他妈酒后失足落水去世的电话时，已经很平静了，他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但是平静不代表没有痛苦，他回去处理后事的时候，心脏闷得生疼，坐在那个空落落的小院子里看天，天上的星也孤零零的。

　　自己真的是孤儿了。

　　麻烦很快就马不停蹄地找上门来。

　　他这才知道他妈早就把他爸的抚恤金花完，又去借了不少钱来赌。

　　被那个刀疤脸带着手下摁在地上打得满脸都是血的时候，白绪安心里冒出个“干脆把我打死算了”的念头，但很快又熄灭了。

　　他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那是他开启崭新人生的门票。

　　考上大学的事白绪安没跟任何人说，没想到大三的时候还是被找到，要他一个星期里还20万，剩下的利滚利，也还有77万。

　　他每个学期解决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够呛，所以一个星期的期限到了以后再次被打得半死。

　　他被打得眼珠子转一下都很困难，隐约听到刀疤男一边踢他的脑袋一边说这种人的人命都不值这个钱，怎么可能还的出这么多来。

　　对方可能也是追了这么久跑这么远一点收获也没有，恼羞成怒起了杀心了。

　　要是死在这条平时就没什么人的巷子里，估计要等尸体臭了才会被发现吧。

　　昝知南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原来真的有人附近安插那么多便衣保镖，一下子就把那几个追债的围了起来。

　　白绪安也被人扶了起来。

　　“他欠了多少钱，把人打成这样。”

　　白绪安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有点惊讶。

　　一方面是因为这人有点眼熟，另一方面上自己居然能记得除了天天见的舍友以外的人的脸。

　　对方就是再眼瞎也能够看出来昝知南身份不简单，之前的放肆无影无踪，简单交代了原因以后，昝知南听见那个数字眉毛都没动一下。

　　“把钱给他，再带去警局。”

　　他手下训练有素，马上把那几个人带走办事去了。

　　昝知南这会儿才转过来看了一眼勉强站着的白绪安。

　　“你没事吧同学？”

　　“我叫昝知南，也是D大的。”

　　虽然事后知道昝知南出手救他纯粹是因为这条小巷子在昝家名下的商业街里，做生意的最忌讳见血，不吉利。

　　但白绪安还是很高兴。

　　君子论迹不论心嘛。

　　而且他对于自己能够记住昝知南的脸这件事特别好奇。

　　要知道即使是孟杰任远他们，当时也是开学了一个多星期，打了无数次招呼，他才能把三个人跟名字对上。

　　但昝知南就说了那么一次，白绪安再也没认错过。

　　因为有了这个插曲又在一个学校，他慢慢地和昝知南熟悉起来。

　　当时有一个三校合办的商业计划比赛，昝知南作为经管学院的风云人物自然要参加，奖金丰厚，他知道白绪安缺钱，或许是出于同情，便叫了白绪安组队参加。

　　那会儿白绪安经常在他的公寓里修改计划书和PPT到凌晨。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心中那份从未有过的悸动是什么的时候，昝知南的脸已经深深刻在他心里了。

　　两个人在一起也是一件很突然的事。

　　白绪安那段时间正是小鹿乱撞的时候，想了很久要不要表白，甚至在网上发帖求助，最后得到的回答是应该先确认昝知南的性向。

　　他没来得及做下一步行动，因为他隔天晚上就和昝知南做了。

　　他不太确定那晚昝知南是不是喝多了，但他没喝也跟醉了一样。

　　昝知南的吻和爱抚，从前他不敢想的。

　　第二天昝知南醒过来看着赤裸相拥的两个人似乎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很久没有说话。

　　白绪安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吭哧吭哧了半天，挤出两个字，“抱歉……”

　　昝知南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摇了摇头。

　　“不怪你，是我的错。”

　　从那以后，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白绪安从来没用昝知南男朋友的身份获取过什么好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除了他现阶段确实能挣的钱不多，还有就是一直在努力存钱想要还清昝知南当初帮他还的那笔债。

　　即使两个人现在已经是恋爱关系，白绪安也还是觉得不能白拿别人的。

　　他本以为，那些梦魇在昝知南出现以后就逐渐远去了，没想到还是再次出现在了面前。

　　他看向来人，对方是个很年轻漂亮的男生，但白绪安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他，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拿到这些本该早就永久退出他人生的人的照片。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男生本来不怀好意的笑容上多了一丝惊愕，“我前几天才去公寓送过快递给知南哥呢。”

　　原来是他。

　　白绪安浑身的警报一瞬间响了起来，他不记得对方的脸，但两次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恶意。

　　见白绪安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死死盯着那些照片的样子，男生便收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叫李钦，我家和知南哥家里是世交，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虽然我不知道知南哥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多了要在你这种身无长物的普通人身上换换口味，但我劝你见好就收，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李钦再次掏出照片在白绪安眼前晃了晃。

　　“知南哥只是那时候护你一下，又不是护你一辈子。像你这种没什么底气的人，稍微给你找点小麻烦，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白绪安咬了咬嘴唇。

　　“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些话什么意思，我跟知南在一起从来都不是因为想要什么好处。”

　　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李钦有些愤恨地想。

　　他回想到在昝知南的公寓里居然会见到这个人就嫉妒得浑身发抖，那个公寓是真正不同于昝家庄园和别墅的，昝知南的私人空间。

　　而昝知南竟然把这个人独自放在那里。

　　凭什么？

　　李钦打了个响指，白绪安这才看到店门外站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听不懂是吧？”他脸上笑意阴狠，“给我砸。”

　　李钦一声令下，那群男人从身后掏出了棍子就开始对着整个店铺一顿乱砸。

　　“砰！”的一声，放着鲜花的玻璃橱窗率先被砸得稀巴烂，随后店里的桌子和吧台也没法儿幸免，到处都是各种碎片。

　　“你们住手！我要报警了！”

　　白绪安又气又急，这是吴纯语的店啊！

　　他想上去拦住，却被李钦一个眼神，立马有两个人冲上来就按住了他。

　　门外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商户和路过的散客，都好奇地看着里面这场冲突。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你们在干什么！”

　　白绪安的眼睛马上红了。

　　“纯语姐！”

　　吴纯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一个上午的时间，她精心布置的小咖啡店变成了一间废墟。

　　“你们是谁？放开我的员工！”

　　李钦看出这是咖啡店老板来了，笑嘻嘻地让手下放人。

　　“老板，出来做生意就是讲究一个和气，我也不想闹出这些事情来，可惜你店里员工实在是不识趣。”

　　他往桌子上丢了张卡。

　　“砸了你的店，当然会赔你钱。但是这生意以后做不做得下去，就不好说了。”

　　李钦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被吴纯语捂住嘴的白绪安，“再让我不高兴，见一次砸一次。”

　　“也有可能，下次就不是砸店这么简单了。”

　　发泄完，李钦带着人潇潇洒洒走了。

　　吴纯语第一时间把门关上，隔绝外界那些目光，然后回到店里，按住了白绪安的肩膀，伸出食指抵在了他的嘴唇前面。

　　“不要说对不起，绪安。”

　　“他们欺负人是他们的错，你没有义务为别人的错道歉。”

　　白绪安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