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泊宁屿》雪叮呃的猫

88、第 88 章

　　一场大雪在春节的前两天降临峰海，给整座城市披上了一身银装。
　　一座老旧的小区里，本就狭窄的道路两旁停满了电动车，让出租车无法通行，两个人只能提着大包小裹的礼物在满是积雪的路面上小心前行。
　　李昕熠不小心脚底打了下滑，差点摔倒，被纪宁屿一把扶住：“小心，这雪被压实了之后特别滑。这种老小区的物业服务本来就很不到位，再加上有些住户总也不交物业费，所以像铲雪这种事儿根本就没人去做。”
　　李昕熠说：“那叔叔阿姨这种天气出门多危险啊！”
　　纪宁屿叹了口气：“可不是么，我也经常很担心，可没办法。这个房子是我爸妈结婚的时候买的，我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一直住到上大学离开家。这房子的质量其实还挺不错的，比后来盖的很多新楼都好，但就是小区布局设计得不合理，房屋面积又比较小，所以我工作赚钱之后就在附近的小区给他们买了一套新的。可奈何老两口就是不肯搬，说他们习惯了住在这里，不喜欢改变。最后没办法，那新房子只能租出去了。”
　　李昕熠点点头：“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他们一直对你辞掉研究所的工作耿耿于怀了。他们连这老房子都舍不得离开，那你研究所那么好的铁饭碗，他们肯定觉得丢了太可惜了。”
　　纪宁屿无奈地笑笑：“他们两个是真的很享受一成不变的生活，从家里的陈设到日常起居的时间，甚至是每天吃什么，他们都是能不改变的就不改变。他们喜欢自己的生活像钟表里的齿轮一样一直以同一个节奏无限度地循环，任何破坏节奏的事都会让他们感到焦虑。”
　　李昕熠说：“其实这从侧面证明了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没有任何让他们不舒服、需要去改变的事情，也是一件好事。”
　　纪宁屿点点头：“嗯，我能理解他们这种心情，也尊重他们的喜好。可问题在于，他们总想把他们喜欢的这种生活也强加到我的头上，不接受我有自己的想法。在这个世上，有人想做一棵树，静静看四季交替，有人想做一只鸟，去探索远方的天空。这两种选择都无可厚非，可他们却因为我是他们的孩子，就希望我和他们一样选择做一棵树，而且为了把我培养成一棵树，从小就让我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我曾经按照他们的意愿生活了很多年，一直到我找到自己的路，偏离了他们的愿望。”
　　他说到这里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李昕熠：“昕熠，我必须得告诉你，按照我对我父母的了解，他们不会对你很热情。他们虽然秉着相信科学的原则接受了我是gay这个事实，但是这偏离了他们对我娶妻生子过上和他们一样循规蹈矩生活的期望。所以他们不会像你外婆对我那样去对你，但你不要往心里去，因为和你过日子的是我，不是他们。带你回家是出于对我们感情的尊重，我把你当成一生一世的伴侣，从道理上讲我应该让你和我的家人见个面，但是你不用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就去讨好他们，更不必强迫自己去喜欢他们。”
　　李昕熠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我知道，我会用平常心去面对的。”
　　……
　　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将海面上的波涛和沙滩上的白雪染成一片金色。
　　李昕熠站在酒店海景房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这副静谧又壮丽的美景。
　　纪宁屿来到他身边，端给他一杯刚刚泡好的茶。“你都在这儿站半天了，就这么好看吗？”
　　李昕熠点点头：“我第一次看见被雪覆盖的海边，觉得还挺神奇的。”
　　纪宁屿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那以后我每个冬天都可以带你回来看。”
　　李昕熠说：“哥，要不你今晚还是回家去住吧，别跟我一起住酒店了，咱们刚才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叔叔阿姨的脸色不太好看。”
　　纪宁屿无奈地笑笑：“咱们没出门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就好看了吗？”
　　李昕熠尴尬地抿了抿嘴，今天的这场会面对他而言只能用“如坐针毡”四个字来形容。除了刚进门时纪宁屿父母发出的礼节性微笑外，整个过程他们再没露出过一次笑脸。他们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十分克制有礼，可脸上每一道向下的皱纹都在无声诉说着心中的不满。李昕熠今天第一次体会到了沉默带来的巨大杀伤力，不论他怎么努力找话题活跃气氛，也不管纪宁屿怎么在一旁拼命帮腔，最后换来的都是对面寡淡如水的反应。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想对纪宁屿的父母说：要不你们打我一顿吧，别再这样杀人于无形了！
　　他环住纪宁屿的腰，抱歉地说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职业，让他们不放心。其实我能理解他们的担心，娱乐圈就是挺乱的，再加上我之前做偶像的时候还跟女艺人炒过CP，换做是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和这样的人交往。”
　　纪宁屿摇摇头：“昕熠，你相信我，真的不是因为你。他们不是对你不满，他们是对我不满，你是被我连累的。他们这个脸色是打我从研究所离职之后就已经这样了，哦不对，应该是说，我小的时候每一次没能达到他们的要求或者做到符合他们的心意，我面对的都是他们这幅表情，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最近这几年我其实特别排斥回老家，因为每当我看到他们脸上阴云密布的表情，我童年遭受的那些冷暴力就一下子又涌现上来，让我觉得特别窒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其实特别庆幸今年有你陪着我回来，因为有你在，我就有了不回家住的理由，我真的做不到一直心平气和地跟他们朝夕相处。”
　　李昕熠把茶杯放到一旁，心疼地抱着纪宁屿：“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抑郁了，我只在那里和他们相处了几个小时都觉得好压抑。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对我说过一句难听的话，但是那种气氛却让我莫名地感到非常自卑又内疚，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而且还特别对不起他们。他们说出口的话很少，可眼神里的内容又很多，我只是坐在那儿就已经汗流浃背了，感觉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纪宁屿习以为常地说：“没错，他们就是这样的。”
　　李昕熠不可思议地说道：“你小时候难道一直就是在这种氛围里生活的吗？”
　　纪宁屿苦笑着点了点头：“嗯，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初二那年有一次期中考试考到了全班第六，从公布成绩那天开始，我每一天都生活在这种压抑的气氛里，他们那阴沉的脸色和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甚至一度让我觉得，‘第六名’这三个字就是我一生都洗不掉的耻辱。那几个月里他们没给过我一次笑脸，直到后来那学期的期末考试，我拿了全班第一，我兴冲冲地把成绩带回家，希望能得到他们的一句夸奖，结果他们只是平淡地对我说，‘这才是你应该达到的水平，继续保持，以后别再让我们失望了’。”
　　李昕熠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这真的……太窒息了。哥，我觉得你的童年一点儿都不比我过得好。我虽然有个会家暴的爹，但是我妈对我是很好的，她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我爸对我造成的伤害。而且我受到的热暴力是间歇性的，而你受到的冷暴力却是常年持续不断的。刚才我在和他们吃饭的时候，胸口一直感觉特别憋闷，就好像是头被人按在了水底，怎么都挣扎不出来。我真的不敢想象常年生活在这种氛围里是什么感觉，我觉得换做是我应该不止是抑郁，我可能会发疯。”
　　纪宁屿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昕熠，你是这么多年第一个对我感同身受的人。以前我的朋友到家里，我爸妈都会戴上修养的面具，让别人觉得他们是通情达理和蔼可亲的好父母。可今天不一样，因为你是我的伴侣，是我没有按照他们的意志生活的一部分，他们才会对你露出真实的一面。这些年我很少跟人说我有抑郁症的事，因为我知道在很多人的眼中我的抑郁就是脆弱和矫情，没经历过这种窒息的人根本就无法理解我的感受。”
　　李昕熠紧紧抱住他：“我理解你，我真的理解。你一点儿都不脆弱更不矫情，你真的很坚强。哥，你以前总说我是你见过的最坚强的人，但其实在我眼里，你才是那个一直在给我勇气的人。”
　　纪宁屿悄悄把眼泪掉落在李昕熠的肩膀，这么多年，终于有人真正亲眼看见并且理解他的痛苦，而那个人不仅是他的爱人，更是他的同类。他们受过不一样的伤，吃过不一样的苦，但有着一样的坚强。他们在苦苦挣扎中从对方身上寻找到勇气，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