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春风》云一乔

26、坐吗？

　　南京的春秋都很短，十月初气温骤降后，中下旬便有了“入冬”的趋势，这一年的天气变化还算是正常的“南京模式”，本地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苏一辰也对自己一到八、九、十这三个月就咽炎鼻炎一起来，动不动感冒发烧“习以为常”。
　　“一辰，你一上午就快用完一包纸了啊……”今天下了场秋雨，冷气顺着骨头缝往身体里面钻，好处就是大课间不用跑操，许文泽课间扒着椅背回头感慨苏一辰红红的鼻子真可怜。
　　“嗯……”苏一辰鼻涕流个不停，他长这么大没什么别的“疑难杂症”缠身，除了不吃早饭或运动过后会有低血糖，也就这咽炎、鼻炎伴随他好几年了。
　　换季的时候会不停流鼻涕，咽炎平时还不算特别严重，但只要一旦开始嗓子疼，必定感冒发烧一条龙服务。
　　穆桉在后面轻轻戳了戳苏一辰的背，他递给苏一辰一包纸，“外面还下雨，别去买纸了，先用我的，中午陪你一起去。”
　　“谢谢……”苏一辰嗓子有些哑，话也不愿多说，咽水喉咙都像刀割的一样。
　　“你烧退了吗？”林语问道，“昨天早上在宿舍一起床就发烧，差点被遣送回家隔离，苏诚哥昨天下午来送的药吧，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应该还有点低烧……问题不大。”苏一辰说话间鼻涕又流了出来，他调了调有些闷的口罩，看着一口半杯冰咖啡还壮得像头牛的许文泽，心里有些羡慕。
　　许文泽感受到苏一辰的目光，含了块冰，贱兮兮地说道：“嘿嘿，家门口新开的咖啡书店，这冰拿铁就是舒服啊，”他把冰块“咔擦咔擦”地咬出声音，“哎，好可怜啊一辰，一杯板蓝根一杯白开水，感冒冲剂混着胶囊药片，惨——啊——”
　　许文泽尾音拉的很长，十分欠揍。
　　“我爱喝，”苏一辰忍住揍他的冲动，“长这么大就爱喝板蓝根，还是我哥特意送来的，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按时吃药。”

　　许文泽想到了那位在自己生病时就只会拍照留念的老爹。
　　怎么有点羡慕？
　　有哥哥了不起啊！
　　苏一辰嗓子火烧的一样疼，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悔刚刚和许文泽赌气说了这么多。
　　他拿起水杯才发现杯子里的水已经没有了，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有些阴沉，走廊上人虽然不少，却掩盖不住秋季阴雨天的那份颓败之感。
　　苏一辰轻轻叹了口气，刚准备趁着还没上课去接点水，穆桉就自然的从他手里拿过水杯，按了按他的肩膀，说道：“你这个病人就好好坐着吧，我去。”
　　穆桉的手擦过他的手指，让苏一辰浑身泛起一阵酥麻感。
　　周围的同学还在继续闲聊着，没人为一个小举动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啊啊啊啊明天又要月考了！！！”许文泽摊在椅子上哀嚎，晚自习结束却没有几个人急着离开教室，第一场考语文，不管是住宿生还是走读生都人手一本必备诗文，试图从这几百篇中，押到考的那六句诗。
　　许文泽一边晃着林语一边嚷嚷：“你们几个基本都住宿，回去了之后一起卷一起偷学，我只有一个人肯定摆烂了啊啊啊啊！！”他扑过去抱住林语，“这次还是按照排名自己选座位，我要是离开你了，你会不会哭……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和新同桌合不来……会不会……”
　　林语堵住许文泽的嘴，扒拉开他，毫不留情地说：“得了吧你，你要不是我同桌了，我还乐得清静呢。”
　　宿舍晚上有门禁，另外几人已经在门口等着自己了，林语看许文泽一脸萎靡不正，有些不忍心，安抚道：“你回家这路上还有一个小时呢，给你爸读读古诗，到家了别发呆，看几篇就睡觉去。”
　　“不行啊，我自制力多差你最清楚了，一离开你们那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啊！”许文泽“声泪俱下”的哭诉着，“只有你们在旁边的时候我才有学习动力，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根本没精神学…我下学期一定要住校！！！”
　　许文泽又跑去和门口几人做最后的“惜别”，他拉住同为走读生的陈朝云，哭到：“回家了，摆烂了，明天考试我完了……”
　　陈朝云也是个能坐着就一定要躺着的类型，立马对许文泽的这番话做出了极高的评价并产生了共鸣，“明天，别的不说，就那题默写，”他向几个人一起宣布道，“一共六分，我能得到两分以上…我就，我就把走廊舔一遍！”
　　苏一辰两眼一黑，“能不能别整这些埋汰的。”
　　许文泽却是立马拉住陈朝云的手，相见恨晚，“云啊，就冲着你这股魄力，我要是得了三分以上，我也加入！”
　　两人说归说，惺惺相惜后还是一阵心烦意乱，缠着某位语文课代表来猜猜题。

　　“一辰，你就随便说三首，错了也没事！你就说嘛～”楼梯虽宽，耐不住许文泽紧紧挤在苏一辰身边，苏一辰被他和陈朝云吵得头晕，下意识地向左边靠去，忽然就贴在了穆桉身上。
　　他连忙扭头想要问问穆桉挤到没，好不好走，结果还没完全转过去，就发现自己和穆桉离得很近。
　　太近了。
　　旁边前前后后的人只多不少，许文泽又毫无察觉的继续往这边凑着，苏一辰不得不侧着身子，自己半个肩膀几乎都贴在了穆桉身上，现在他微微□□着身子，又一转头，直接撞上穆桉整张放大高清的脸。
　　嗯…穆桉长得真好看。
　　对方的脸近在咫尺，连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猝不及防对视，双双呼吸一滞。
　　苏一辰率先慌乱地移开视线，他正准备不动声色地推开许文泽和陈朝云，空出一点位置，手还没抬起来，忽然感到肩膀上多了一份重量。
　　穆桉抬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虚揽在自己腰间，就好像是担心苏一辰站不稳顺手扶了一下。
　　穆桉面色不变，开口声音也很自然，“小心。”
　　“谢谢……”苏一辰有些没反应过来，再回神时已经下了楼梯走到外面，穆桉的手这时才慢慢松开。
　　十月份中下旬的晚风已经不能用“带了些许凉意”来形容了，夜风穿廊过，迎面而来时让只穿了一件单薄长袖的少年感到寒冷，可刚才被另一个人搭着的地方却隐隐发热。

　　苏一辰以前一直觉得那种“被喜欢的人触碰的地方热度久久不散”太过于扯淡了，可现在却是深有体会。
　　等等……喜欢的人？
　　他有些错愕，偷偷瞟了一眼穆桉，喜欢？
　　苏一辰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剔除，这才认识多久？虽然说自己小时候认识的那位小胖墩十有八／九时穆桉……
　　但这就一下子联想到“喜欢”也太扯淡了吧？
　　苏一辰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这短短四个月，自己和穆桉的肢体接触……还真不少……
　　这不太合理，苏一辰想，很不合理！

　　他还没来得及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许文泽和陈朝云的声音又争先恐后的袭来，“爹，就说三首，求你了。”
　　“呃……”苏一辰思绪有些乱，想了想上次考试和最近学的内容，飞快的说道：“那就《李凭箜篌引》、《离骚》、和张孝祥的《念奴娇过洞庭》，”他见几人眉飞色舞，又飞快补充道，“也有可能《阿房宫赋》和《梦游天姥吟留别》……”
　　“好的好的谢谢一辰，爱你！！！”许文泽喊着，陈朝云又问道：“苏一辰啊，你是不是每次考前都押，然后题押得特别准？”
　　苏一辰干咳两声，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不出意外的话都不准……”
　　许文泽眉飞色舞的表情凝固住了。
　　陈朝云刚准备跑向校门口的脚又收回来了，“那你每次语文考试这几题和默写测试都是全对……”
　　“呃……”苏一辰想着怎么解释比较清楚，“可能因为课内和课外拓展的每一首我都会背？”
　　其他几人用幽怨的眼神看向苏一辰
　　“我运气好……正好考到的都是我会的……”苏一辰渐渐放轻了声音，最后干脆直接闭了嘴。

　　“自取其辱！”
　　“告辞！”
　　许文泽和陈朝云两人相互扶持着跌跌撞撞地奔向校门口。
　　苏一辰知道两人不是真的生气，看着他们一路狂奔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直到带着穆桉有些懒散的声音传来，“那我们苏老师回去抽背我几篇，让我也抱个大腿呗～”
　　苏一辰这才回过神来，干脆答应到：“行，没问题。”

　　穆桉觉得自己不太行了。
　　本来只是在气氛感染下随口一说，主要目的是为了背书吗？当然不是！
　　苏一辰盘腿坐在床上，还有二十分钟才熄灯，宿舍里其余三个人都在听苏老师“查漏补缺”，苏一辰拿着背诵的小册子，问道“《念奴娇过洞庭》里面，既是对洞庭湖的夜景加以补充，同时又是作者爱国抗金这一高尚人格的具体写照，暗地里还反映了作者对南宋小朝廷腐朽黑暗政治的憎恶和不满的，是哪几句？”
　　“是……”林语刚要开口，苏一辰赶紧打断他：“你肯定也是都会，来来来到我这，给另外两位挑战者机会。”
　　林语靠了过来，他和苏一辰的床前后连在一起，两人隔着铁架子凑到一起，等着另外两人开口。
　　“这里面……”穆桉和郑嘉俊之间挤眉弄眼，最后还是穆桉“败下阵来”，开口问道，“还有关于抗金和讽刺朝廷的的句子……啊？”
　　“嗯。”苏一辰轻声应道，只是这一句回答在穆桉和郑嘉俊耳里就像炸开一样，一瞬间就有了被支配的恐惧感。
　　郑嘉俊试探着开口：“扣，扣舷独笑，不知今夕何夕？”
　　“错了”苏一辰和林语同时开口，郑嘉俊戳了戳穆桉，“穆桉，我帮你排除一个错误答案了！到你表现的机会了！”
　　几人都看向穆桉。
　　……

　　这种机会不要也罢。
　　“或许‘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肝肺皆冰雪’？”穆桉犹豫，总觉得不太妥当。
　　“对洞庭湖的夜景加以补充，”苏一辰提醒道，“不过这句确实不太好想，也不太好理解……算了算了，考试估计也不会考，理解不了就直接死记吧。”
　　“是啥是啥？”郑嘉俊迫不及待，拽着穆桉就起身往这边跨来，他犹豫了一下，没坐在苏一辰床上，因为刚开学的时候苏一辰就说过讨厌别人做自己的床。
　　苏一辰用手指着，说道：“这个，‘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啊，这句啊，真想不出来，记住了记住了。”郑嘉俊有些懊恼，坐在林语床边，拿着自己的书继续研究了起来。

　　“为什么啊？”穆桉也站到苏一辰斜前方，弯腰低头看着那题，“怎么就有‘表达对朝廷的不满了’？”他本也是自言自语，并不等苏一辰回答，“算了，看别的吧，没时间纠结这一个。”
　　他边说就边要回到自己床上，谁知苏一辰忽然抬头，静静的看了自己几秒。
　　？
　　他还对我眨了下眼睛……
　　好可爱。
　　这是要说什么吗？
　　苏一辰也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
　　就是看到郑嘉俊坐在林语床边，刚刚穆桉站过来的时候忽然想邀请他也坐过来。
　　嘶……但是好像说过讨厌别人坐自己的床的吗……
　　还是当时自己亲口说的，现在要怎么邀请？
　　苏一辰脑子还没理清，身体率先动作起来，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要回去的穆桉，是挽留也是邀请。
　　穆桉刚刚靠过来的时候，身上还残有着洗澡时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这个味道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
　　他趁着穆桉刚才低头自言自语的时间，偷偷向人家颈间和半敞的衣领瞟了好几眼。
　　怎么变得这么变／态？？？
　　他觉得自己有些怪异。
　　苏一辰“做贼心虚”，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穆桉看，“你……”他想不出来好的邀请词，生硬的问道，“坐吗？”
　　一直偷听的郑嘉俊和林语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你什么？？

　　苏一辰这才意识道自己的话有歧义，他手忙脚乱的补充道：“我是说床……”
　　穆桉像是没听懂另外俩人在咳什么一样，坦然的问道：“让坐吗？”
　　“让，”苏一辰看到穆桉眼角那一丝有些揶揄的笑，懊恼又羞耻，催促道，“要来快来，别磨唧”
　　咦，郑嘉俊心里暗暗感叹道，这在穆桉耳朵里听起来估计和撒娇差不多吧。
　　不过他不敢说出来，说出口的话，可能这一句就成遗言了。

　　苏一辰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别人眼中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反正如果明天许文泽和陈朝云知道了就暗／杀郑嘉俊和林语。
　　林语就算了，这种对任何人都是小天使的性格肯定不会说的（许文泽除外），那就暗杀郑嘉俊。
　　脑内小剧场正演习着，穆桉在身边坐下了，苏一辰脑中的小剧场一瞬间卡壳，接着便断了。
　　苏一辰抽背了穆桉几句，但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只觉得燥热。
　　他看了眼外面灰蒙蒙的月亮，夜色粘稠深重，今夜有可能会下雨。
　　掩盖在落叶下的那份暗潮汹涌的暧昧，确实很容易让人深陷。

作者有话说

　　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