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水》阻妮妮

73、命中

　　深夜，有船鱼贯上岛。
　　辛辰看了一眼陆怀英，陆怀英像个贼见了警察似的。
　　身后有成排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解开了谭延玉，强行让他坐在辛辰的对面，接着就问了一些话，让他按了一些合同与指纹，陆怀英坐在外面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我叫买的吃的在哪里？”辛星喊，“他还没吃饭。”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的呢？

　　辛辰过来了，陆怀英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辛辰拎了个外卖，扔给辛星，“没姜吧，他不爱吃姜。”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姜不姜的呢？

　　辛辰问，“人没事儿吧？”
　　“还好。”陆怀英低着头，“还好。”
　　“那杜丁如果人品好，我能让他那么穷吗？”辛辰居高临下，“一把年纪，识人不明，长点记性。”
　　“知，知道了。”陆怀英说。
　　“一会儿那人你带走啊，”辛星拆着包装盒，叫陆怀英吃饭，“晚点儿我们自己回去，我开他开过来那个。”

　　“你的事我回头跟你算，我是不是跟你说了不许再开那个东西，你他妈的我教不好你是吗？”辛辰的胸腔起伏得厉害。
　　陆怀英瑟缩了一下，轻轻问，“你干嘛了。”

　　“他干嘛了！他干嘛了！”辛辰指着陆怀英骂，“你当我不知道？去年下雪那天你开这个破东西你就想上岛抢人你，撞昏过去多少天才醒！我给你砸了！”
　　“你砸呗。”辛星看着战战兢兢的陆怀英，捂住了他的耳朵，“啧，他没吃饭，你一会儿骂。”

　　陆怀英的手都抖了，辛辰刚走，他就抓着辛星的手腕，眼泪砸在他手背，“为什么呀...”
　　“赶紧闭嘴吃饭，别墨迹。”辛星说。
　　“为什么啊。”陆怀英的手还在发抖，“好危险...”
　　辛星蹲在他边上，“听他瞎说，那会儿技术不行，现在好了。”

　　“我...”陆怀英埋在他的肩膀里，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一众人在船上不知道说了什么，西装革履的男人云淡风轻，像是经常处理这样的事情，专业得眼神都没给别人一个。
　　陆怀英看见辛辰翘着二郎腿审谭延玉如小贼。

　　不知道是对面的人呵斥了什么，谭延玉浑身瑟缩。
　　辛星问，“冷不冷？坐船上吃，吃点饭都弄成这样。”
　　游艇桌子不大，辛星推开那些合同，“过去点。”

　　船里的灯光有点儿亮，辛星现在才看清了陆怀英脸上有些刚刚灰蒙蒙的看不清楚的淤青。
　　辛星的眼神给到拍摄的机器，西装男识相地关上。
　　辛星猛然一脚踹在谭延玉的肚子上，辛辰正在挽袖口，看也不看他。
　　陆怀英的饭还没咽下去，就被吓了一跳。
　　谭延玉蜷缩在一起咳嗽起来，辛辰道，“我是跟你父亲讲了，年轻人总会犯错的，但是错不能太大，不能不知道天高地厚。”

　　“管别人家老鼠之前，管一管自己家里的吧。”谭延玉窝在仓角，捂着肚子沉沉喘气。
　　“我家的孩子，我自然会教，欺负他没爹妈，你是要上我家里来当家吗？”辛辰歪了歪脖子，发出骨头错节的声音。
　　“今天他命差点儿错在这儿，”辛辰的舌尖舔舐了一下上牙，他交错着漂亮的手关节，“太舒服让你回去，别人还以为我辛家真是让人揉搓了。”
　　“一会儿送你去岛上，跟你父亲也是打了招呼了，”辛辰摘了眼镜搓着眼窝，“你这坏小子，留你在林港我也是不踏实。”

　　谭延玉不可置信的看着辛辰，“不可能！不可能！”
　　他们连拖带拽的把谭延玉弄走了，这儿就剩下陆怀英跟辛星。

　　他们走之前灭了火，陆怀英坐在船仓里。
　　辛星跳进了驾驶室，“滚过来。”
　　陆怀英坐在他身边，看着夜色发呆。

　　“怎么不吱吱吱的了。”辛星定了码头，船往前走，湿度风级都适合，天意没让他们困在岛上。
　　陆怀英撇撇嘴，“不知道说什么。”
　　“我觉得我才应该去岛上，”陆怀英搓着手指说，“我都不配你来救我，给我收场。”
　　辛星嗤笑了一声，“刚刚不是吵着要抱吗。”
　　陆怀英一点点挪过去，最后沉沉地拥抱住他，这是陆怀英没想过的结局。

　　“我都觉得天塌了呜...”陆怀英闷声说。
　　“废物呢。”辛星摸着他的脑袋，“回家了。”
　　“嗯...”陆怀英往他怀里钻，“呜呜我要怕死了，我还不想死的呜...”
　　“我长得这么漂亮，他们说死在水里泡出来都可丑了，我都不敢想，我说你看见了你就不喜欢了呜...”
　　“你在烧什么开水，”辛星呲牙，“闭嘴吧，再呜滚下去。”
　　“我忍不住...”陆怀英圈在他脖子上。

　　“死恶心的。”辛星的口气却轻了好多，垂着眼皮看他。
　　陆怀英往他脖子里钻，“我不想干了，我弄不好公司，我想去上学，叫你哥管吧行吗我不会。”
　　“你们公司的人不都说你好呢，”辛星说，“管的不是挺好的吗？”
　　“那我也不想管了，”陆怀英突然想起来，“你哥在林港应该收拾干净了吧？”
　　“用你操心了。”辛星抱着他，挺大个男人跟鸵鸟依人一样挂在辛星身上。

　　“我看见你送我的手表了，”陆怀英说，“你回去要给我重新戴上。”
　　“自己戴去。”
　　“不行呜，要你给我戴。”陆怀英把腿也搁在他腿上，“不然我就不戴了。”
　　“滚。”
　　“你又凶我，”陆怀英说，“我可疼可疼了，我身上可疼了。”
　　“活该。”

　　“啊...”陆怀英还在嚎，辛星踹了他一脚，到甲板上。
　　他低头点了根烟，坐在躺椅上。

　　北风婉拒众水，暗涌的不确定在此刻安定，陆怀英觉得他们所乘的小船像夏日棕榈树的叶子，不懂又亲切的方言在岛上日日折磨他，他还沉在自己高中看着身边少年骑着自行车轻快驶过的夏日，铃铛跟树叶一起作响，可能那会儿的某日他与辛星早已经擦肩而过，他应该叼着可乐的吸管，不服地往街道的尽头走去，是他可以想象的辛星。
　　浪在脚边卷起波纹，日出在东边，他不再想日出之前的事。

　　“我想回家。”陆怀英望着他，“星星，你带我回家。”
　　辛星微微偏头，“你看起来像个小狗。”

　　若面前有一只高脚杯，清晖圆月熔日湛蓝都在杯中可饮。

　　流浪不堪的小狗在海上遇到了一颗凶巴巴的星星，他想把星星咬烂了整个吞下去，可是星星又甜又硬，在雪日有烫耳的爱意。
　　独来独往的星星在秋天遇见了一只小狗，它吃坏了肚子弄得一肚子坏水，于是星星决定离开宇宙以后的任务是让这只狗狗不再孤独。

　　陆怀英在口袋里感觉到了辛星在他的手心轻轻点了两下。
　　可是他没有戒指。
　　陆怀英有点儿委屈。

　　“我没有戒指呜...”
　　“你不是说不会错过任何我想被你求婚的时刻吗？真能撒谎。”
　　“这不是啊！这是意外啊！”
　　“那你等下次吧。”

　　“不行啊！”陆怀英拽着他往自己怀里拖，“你这个人你没定性的你想一出是一出我不让你啊不行，你昨天晚上你也敲了你！”
　　“草，跟我装呢是吗陆怀英？”辛星掐着他的脖子，“我还真以为你睡着了你这个骗子，你就会骗人你！”
　　“我们先不说这个我说求婚的事情你先别打我呀！”陆怀英说，“不行，我现在就必须把婚求了我今天我爬也要求了先。”
　　“你跟个傻逼似的我没带我会点你吗？你倒是找啊我真服了。”
　　陆怀英今天穿的是辛星的棉袄，他在兜里摸了一下真的摸到了两枚戒指，没盒子，就是两枚小小的戒指。

　　星星图案被钻石替代，粗圈上有简笔的小狗图案，陆怀英的那一枚是怀抱星星的小狗。
　　辛星的那枚是一封信的简笔，信件的中间是一颗小小的钻石，落款是一只小狗爪。

　　陆怀英开始发抖地给他戴戒指。
　　“真墨迹呢。”辛星戴着个墨镜，都已经天亮了，他好像一副人家给他剪指甲的样子。
　　“我都在哭了你能不能别这样。”陆怀英吸了吸鼻子，“挺大个事儿呢。”
　　“你能戴戴不能戴滚。”辛星说。
　　“我能戴！”陆怀英呲牙喊了一声，给他带上了，可怜巴巴地伸着手，他手上还有许多碘伏的印子。

　　辛星啧了一声，嫌弃地说，“你自己戴不就行了怎么那么多事，一会儿还给我手弄脏了。”
　　“啊...你不可以这样...”陆怀英又要开始嚎了，“闭嘴。”辛星说。
　　陆怀英就盯着辛星给他戴戒指，但是陆怀英老抖。
　　辛星呲了下牙，一巴掌打在陆怀英本来就受伤的手上。
　　陆怀英楞楞地也不敢发抖了，一顺就进去了。
　　“行了，去玩吧。”辛星说。

　　“你发朋友圈啊你...”陆怀英又开始嗷了。
　　“我发个屁。”辛星一脚蹬开他的椅子，“事儿真多。”

　　＊

　　“喝点儿？”陆怀英穿着睡袍，在影音厅找到了正在玩弓箭的辛星。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漂流的野玫瑰》

　　野玫瑰的背景在国外的二战。
　　德国士兵怕自己回不来，就会给自己心爱但是还说出口的姑娘送去一朵野玫瑰。
　　烤面包的男人他三十岁了，名叫德洛，一事无成，又瘦又穷，他在这天收到了一支野玫瑰，上面还沾着露水，野玫瑰上拴着一封信，是包装面包的油纸张，上面写着：嗨，我将要离开，请你收下我的玫瑰，祝你在战争中活下来，再会，德洛先生，有机会还想吃您的烤面包。

　　男人这日烤不了面包了，他此生没有被人爱过除了他的母亲。
　　他知道这是男人的传统，但是心里还是震颤不已，他想过去寻找是谁给了他这朵野玫瑰。
　　他匆匆敢来车站，一些德国士兵正在上车，他呆呆地举着玫瑰，像一个傻子。

　　没有人认领，可能喜欢一个烤面包工就是一件令人不齿的事情，也有可能是旁人的愚弄，但是这个叫德洛的男人只是询问了马上要离开的德国士兵要去哪个战场。
　　德洛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几个买过他的烤面包的要离开小镇的男人的名字，打算一个一个去找。
　　德洛不觉得自己可笑，写在他的笔记本上的有三个名字，第一个，可能性最大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沉默不语的男人，听说他是刚搬来这里不久，他叫菲利克斯，他困顿不堪，一日三餐都是德洛的烤面包。

　　德洛敲开了菲利克斯的门，“请问先生，是你送我的玫瑰吗？”
　　菲利克斯露出疑惑的神色，但是依然礼貌地说，“亲爱的伙计或许是我在梦中送给您的，祝您有个美好的周末。”
　　德洛脱帽感谢他，“祝您也是，这是我送您的烤面包，祝您平安回来。”

　　德洛想到的第二个人是一个年轻的军官，他曾经私藏了一个犹太男孩儿而被判入狱，听说他的父亲动用了一切的关系让他免于刑罚，他将要作为一名一般的士兵去往战场，为他从前效忠但是现在迷惘的政府做战。
　　德洛拎着烤面包在破烂的居室里找到他，德洛脱帽，“亲爱的先生，请问是您送给我玫瑰吗？”
　　男人喝了酒，摆摆手关上了门。
　　德洛把烤面包挂在他的门把手上，脱帽感谢。

　　最后一个人，德洛不想去找，是一个少年，看起来还没到二十，他住在这里一个街区，他那儿抢劫与枪案不断，如果是他，与自己差的年纪有些多。
　　而且...他似乎不是什么好人，起码对德洛来说，他也是那个街区里面不少坏小子里面的一员，德洛有点儿惧怕，上次那帮坏小子来收平安夜的礼物，将他的面包店打劫一空。
　　德洛关闭了烤面包店，他把玫瑰塞进了他的黄油瓶子，在里面注满了橄榄油。
　　他背着野玫瑰，来到军营说他会做烤面包，愿意上作战区。

　　德洛一呆就是三年。
　　战争结束了野玫瑰的主人还是没有找到，他在这三年里跟随者军营到处流浪，在枪林弹雨中看见少年死去，在军舰上看见中年男子的哀嚎，欧洲战场的阵亡每天都有新闻，死者的遗书不是祈祷胜利而是渴望战争消失，没有赢家的屠杀让德洛觉得自己必须拥有几万次的好运才能活着。
　　他在夜晚看着自己的玫瑰，不知道那人到底会不会出现，德洛还是惧怕那个少年，听说有敌人击中了他的手指，他常年都需要带手套。
　　德洛日复一日地烤着面包。

　　他抱着野玫瑰的瓶子，在一次战役里被击中，橄榄油已经发黑，野玫瑰却成了那沙尘里的一抹红。
　　少年穿越战场，抱住了德洛。
　　少年穿着少校的军装，他早已经是大名鼎鼎的指挥官。

　　“先生，你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来？”
　　“小子，那我可能是被你骗了。”
　　“先生，我送你回去，回去那个滨海小镇。”
　　“小子，你为什么要送我玫瑰？”
　　“恐怕我是疯了，但是德洛先生，你的烤面包让我活下去，我可能不是送给你，是送给烤面包，但是...烤面包的人，您可能忘了，我第一次见您，当时您在圣诞节送给我我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我...我希望我能杀光敌人，拿着功勋来找你，我可能...我可能在很久之前，流连在你的店铺面口，烤面包实在太香了我，好多年了，我每天都在你的店门口路过，可是我，先生你知道吗现在依旧，你的身上有烤面包的味道，感谢您，无数次的让我想要活下去，只要想到你，我就能在这里活下去，但是我不敢来，如果不是您有危险我真的，我不想来...我第一次见您...”

　　“你是说，一见钟情吗？”
　　少校将野玫瑰塞进枪口，沙尘滚滚中他眼含热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起誓，“我确定我是。”

　　“但是我更希望你一生平安，永远都没有需要我帮助你的时候，哪怕我对你一见钟情。”

　　电影定格在此处。
　　辛星此时在大屏幕的前方摆弄着自己手上粉色美猎弓，装上了一支玫瑰。
　　“哪来的？”陆怀英的脚尖晃着拖鞋，轻笑间红酒在他杯间摇曳。
　　“你在后面种了那么多，我随便摘的。”辛星眯起了眼睛，放空手指拉响了弓箭。
　　他射中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