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总今天钓了吗》莫烛

24、一个不想走，一个很想留

　　沈知言在衣帽间换衣服时磨磨蹭蹭了半天。出了这个门就得回去了，他还挺想找个话题多待一会儿的。
　　琢磨着等下的话题，沈知言打开衣帽间的门后，就看到了早已等在门外的顾铎。

　　沈知言对于顾铎的想法一时有些捉摸不定，正在催促着自己赶紧找个话题时，顾铎却踌躇了一下，忽然开口，“……你觉得……这房间怎么样？”

　　沈知言的脑子懵了一瞬。
　　他向来能言善辩，但是此时却有些犹豫不决——他不知道顾铎是不是真的想让他点评室内装潢，也不知道为什么顾铎忽然让他点评这个。
　　巧了，顾铎也不知道。
　　顾铎觉得沈知言换了衣服肯定得走了，他想说点什么挽留一下，但一时没找好话题。

　　沈知言张了张口，然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挺大。”
　　顾铎“嗯”了一声。
　　沈知言对自己的答案很不满意。
　　他那避免让对方陷入尴尬的社交习惯瞬间被激活，眼神开始在屋内四处游移，细细打量起室内的装潢来。
　　说实话，他对这方面确实不擅长，可又不想冷场，在绞尽脑汁思索了一番后，觉得还是得从自己的专业角度出发去解决问题。

　　于是沈知言走到吧台前，敲了敲吧台的一侧，“我觉得这里少了一艘天御一号的高端定制模型。”
　　听了沈知言的找补，顾铎嘴角微微上扬，接下了沈知言递来的梯子，顺势走到了吧台前，从酒柜中拿了瓶Grange BIN 95，给自己和沈知言分别倒了一杯。
　　沈知言忙借坡下驴，大大方方地顺势坐了下来，伸手接过顾铎向自己推来的酒杯，二人开始顺着天御一号的模型构想展开了聊天。

　　沈知言对设计足够专业，顾铎又对天御一号足够了解，两人你来我往间，竟然完成了对整个天御一号模型的畅想。
　　最后顾铎问出了一个对沈知言具有极致吸引力的问题：“沈总，如果让你来设计这个定制模型，你会怎么做？”
　　说起这个，沈知言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他从船体设计到材质选择再到工艺和珠宝点缀全想了个遍，后来甚至还提了一些互动功能的建议。
　　沈知言的声音温和纯净，语速不疾不徐，让人听着格外舒服。
　　他一边细致地描述着自己的想法，一边耐心地解答顾铎时不时提出的疑问，还将顾铎的一些个人想法融入到了其中。最后说到兴起时，沈知言甚至取了纸笔画起了草图。

　　顾铎看着沈知言勾勒草图时认真的眉眼，久久没能回神，蓦然从心底里生出了一丝落寞。
　　等沈知言画好大致的构想后，顾铎拿过来看了许久。
　　忽然，他说：“沈知言，你再等等。”

　　沈知言初始时没转过弯来，没懂顾铎让自己等什么，但当他看到顾铎认真地将那张草图收起来后，忽然就明白了顾铎话里的意思——
　　顾铎在说AG最新一版送到顾氏的合作意向书。

　　合作意向书中，有一个合作项目就是AG与天御轮渡的联名，其中，像这种模型只是小打小闹，沈知言真正看中的是联合会员还有折扣优惠。
　　原来AG送去顾氏的合作意向书，顾铎是有看的。
　　但是看了又有什么用呢？他坚定地选择了徐胜宇。

　　杯中的酒有些辛辣，沈知言压了压舌尖的涩意，问道：“那……等多久呢？”
　　顾铎抬眼，认真地看向沈知言，“明年徐家的继承人就会敲定。我现在和AG合作，就是向外界释放了放弃徐胜宇的信号，那他就更没指望了。胜宇现在的处境……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继承人的问题。”
　　只是晚合作一年而已，事有轻重缓急，顾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但是沈知言等不了。

　　沈知言向总部提交的成绩会直接影响到他的这个职位是否稳定，以及，他的上司Alex是否需要为他抗着压力在总部和那帮人唇枪舌战。
　　而在沈知言制定的一系列拓展国内市场的计划中，与顾氏天御轮渡的合作项目又属于高回报但见效缓慢的类型，需要提早埋线入场。
　　虽说顾氏旗下的天御轮渡在国内轮渡行业首屈一指，然而，为了能顺利拿下和顾氏的合作机会，沈知言在那份合作意向书中做出了相当大程度的让利。
　　从长远收益来看，这样的让步或许是值得一搏的，但换个角度想想，如果退而求其次，选择其他轮渡公司合作，也未必不能取得与之相当、甚至更好的收益效果。

　　而关于AG和天御的合作……

　　沈知言一开始的确是抱有幻想的，尤其是在顾铎处置了顾楠之后，他觉得顾铎也并不是任人唯亲的人，或许可以撬动这份合作。
　　但当他知道徐家继承人的事情后，这个幻想基本上就破灭了，至少当下的合作是无望了。
　　从那时起，沈知言就已经将天御集团当成了潜在的合作方，并且将目光重新投入了市场，开始重新筛选新的合作伙伴。
　　未来如果能和顾铎合作当然好，但现在他只是想借势。

　　沈知言笑了笑，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淡淡道：“再说吧。”
　　顾铎见沈知言眉眼淡淡，全然没了方才画图时那溢于言表的欣喜劲儿，心里空落落的，就想哄一下他，忽然他想到了午宴时听到的沈知言和霍太的谈话。

　　顾铎眸光微动，“你们那个消费钻卡和定制钻卡要累计多少？下船后你帮我弄两张。”
　　沈知言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打趣地问道：“顾总想找我做定制？”
　　顾铎点点头，“是，就是不知道沈总有没有时间。”
　　沈知言愈发好奇起来，歪着头，目光中透着探究，问道：“给顾总的时间肯定是有的，不知道顾总要定制什么？”
　　顾铎张了张嘴，本想说给他家兔子定制一个项圈，可话到嘴边，却猛地顿住了。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画面，眼眸也随之变得幽深起来。

　　顾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沈知言修长白皙的脖颈，又联想到了璀璨之夜那天看到的沈知言手上戴着的手环，那手环之下，还有自己弄出的勒痕……
　　顾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沉声道：“一个项圈，两个手环。”
　　沈知言点了点头，顺手拿起了一旁的纸笔做起了记录，“对样式有什么要求或期待吗？”
　　顾铎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随意地说道：“你看着办。”
　　“啊？”沈知言顿了一下。
　　这就是设计师最喜欢的客户啊，居然给设计师留这么大的创作空间！

　　不过沈知言没高兴几秒，就听顾铎补充道：“材质要白金的，要有蓝宝石……不，要红宝石，怎么华贵怎么来，不拘多少钱。”
　　这土豪发言把沈知言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本着顾客是上帝的宗旨，他到底是忍住了，没对这位客户的审美做什么点评。

　　而后，顾铎又陆陆续续和沈知言提及了一些关于项圈和手环的细节要求，还报出了圈径的具体大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完成了这次定制的沟通事宜。

　　确定了顾铎的全部需求后，沈知言就坐在吧台边上将对方之前提到的要求细致地誊录了下来。
　　顾铎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沈知言认真地做着记录，中文和意大利文相互掺杂。
　　顺着他的字，顾铎的视线逐渐移到了他握着笔的手指，又顺着他的手一路往上，经过被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再顺着手臂——
　　刚才在12楼的休闲室，在灯光的映射下，他将那层湿透了的衬衫中包裹的躯体看了个清清楚楚。

　　顾铎的手指动了动，神色忽然变得意味不明起来，他深深地看了沈知言一眼，从衣服中拿出了一张纸。
　　“这个你可以做吗？”
　　沈知言接过纸一看，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跃然纸上。
　　沈知言不禁疑惑地问道：“这个是要做成黄金的吗？”
　　顾铎的呼吸猛地一滞，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眼神闪躲了一下，犹豫着说道：“会不会……太沉了？”
　　这都嫌沉？
　　沈知言不理解，但是他也没有反驳，只是顺着顾铎的意思建议道：“那用银的？用不用镶嵌碎钻什么的？这个蝴蝶翅膀可以设计成能小幅度扇动的样式，其实如果用镂空的金饰，在镶钻后会更漂亮。”
　　顾铎听着沈知言的提议，脸上泛起了红晕，耳朵更是重灾区。
　　他有些含糊不清地应道：“嗯，你看着办，你觉得行就行。”
　　“成。”沈知言应了一声，便将图纸仔细地收了起来，随后追问道：“那这个是要设计成什么？摆件？装饰？”
　　顾铎沉默了一下，随后沉声开口，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低低地说道：“夹子。”
　　“嗯？”沈知言疑惑地看了眼顾铎，以这个饰品的大小，他下意识地觉得应该是用来夹在衣服上的，于是不知死活地提醒了一句，“那个……夹子的话可能会夹皱衣服，要不要换成胸针。”
　　顾铎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晦涩不明地看了沈知言好几眼，最终还是良心占了上风，说道：“不了，就夹子，不要那种鳄鱼夹。”
　　“行吧。”沈知言点头。

　　沈知言仔细地将画有蝴蝶的稿纸和刚才顾铎对项圈和手环的设计要求折叠好，放入了衣服口袋，这才抬眼，却不想正好撞进了顾铎幽深晦暗的眸子里，在眼眸深处似乎涌动着令他难以分辨的情绪。

　　沈知言不由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开口问道：“顾总？你……”
　　顾铎没有接沈知言的话，而是敛去了眼中的情绪，反问道：“今晚船上有派对，沈总不去吗？”
　　沈知言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透着几分随性，“太闹腾了，我等下去酒吧弄点东西吃。”
　　顾铎听完没忍住笑出了声，“去酒吧弄东西吃？能不能别把你的胃当铁打的。”
　　沈知言完全没把这话当回事，漫不经心地解释道：“酒是液体面包嘛，都是粮食做的，吃下去跟喝下去效果差不多。”
　　顾铎见沈知言这幅样子，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蹙着眉试探道：“沈总，这个点儿了你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当看到沈知言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时，顾铎只觉得一阵无语。
　　顾铎觉得这人的生活习惯简直糟糕得一塌糊涂，他不是有个生活助理吗？哦，晚上他的小助理被姓陆的那个小子欺负了。
　　思及此，顾铎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合着沈知言这是晚上空着肚子喝了酒，还跟陆家的小子大打了一架，之后又下水救了人，犯了低血糖之后，居然还在这儿跟自己优哉游哉地喝酒？

　　顾铎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沈知言这么会作死的人。

　　顾铎不想惯着沈知言这么乱七八糟的生活习惯，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扣住了沈知言端在手里的酒杯，“看来我很有必要加一条规定，船上的酒品今后不对沈总售卖。”
　　说完，顾铎便利落地起身拨通了房间的内线通讯，嘱咐管家准备餐食，边说边询问沈知言的意见，“你想去顶层餐厅，还是就在房间吃？”
　　沈知言很想说他真的不饿，但又觉得没必要拂了对方好意，于是说道：“那就在房间吧。”
　　顾铎笑了笑，又嘱咐了管家几句，这才挂断了电话。

　　不多时，送餐人员便推着餐车将晚餐送到了顾铎的房间，在观景台前的圆形胡桃木餐桌上一一摆放好后，便又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出。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捡着爱吃的吃一点。”
　　沈知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铎，着实对这人突如其来的盛情有些不太适应，感觉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不过沈知言从来都不是扫兴的人，他笑意盈盈道：“这么丰盛啊！谢谢顾总款待。说起来我还欠着顾总一顿饭，但有了今天做对比，我的怕是拿不出手了。”
　　“沈总准备的，怎么都拿得出手。”
　　说着，顾铎和沈知言在餐桌前一同坐了下来，陪着他一起吃了些。

　　沈知言开始时确实是没什么食欲的，但是一口黑松露鹅肝冻下去就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顾铎。
　　沈知言一向是不喜欢鹅肝的，觉得味道太丰腴，但是制成冻品后却减少了那种醇厚感，再配上黑松露薄片还有鲟鱼子酱，咸鲜交融，竟然让沈知言一时之间食指大动。
　　顾铎见沈知言这幅模样，喜欢得不得了，笑道：“这是我家大厨的拿手好菜，都尝尝，我猜你喜欢。”
　　今晚的菜品大多是甜口的，沈知言确实都很喜欢，香橙烤鸭胸和红酒烩牛膝最合他的心意，海鲜八珍盅和奶油焗芦笋配帕尔玛干酪也不错，蜜汁猪肋排他没碰，但是搭配的焦糖苹果片吃了不少。
　　期间，沈知言的目光频频地飘向顾铎的酒柜，想问问能不能再来一杯Grange BIN 95。
　　顾铎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于是找管家要了杯无醇mojito，对于沈知言而言，这大概算是这顿晚餐中唯一的美中不足了。

　　饭后，沈知言惬意地靠在椅背上，餍足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终于问出了酝酿了许久的问题，“顾总，能不能让我家小助理和你家大厨取取经？”
　　顾铎一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不禁失声笑了出来，他就喜欢沈知言摘下那副社交假面的散漫劲儿，一时得意忘形，竟然也跟着沈知言的动作，伸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肚子。
　　但下一刻他的笑就凝固了，二人双双呆愣当场。

　　顾铎率先反应了过来，赶忙用一阵格外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僵局，还顺势拍了拍沈知言的肩膀，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朋友间的打趣，“行啊，明天我让后厨对你的小助理全天开放，她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沈知言也回过神来，忙顺着顾铎的话，调侃道：“原来这次参加拍卖会，造福的竟然是我的胃。”
　　二人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于顾铎刚才的举动，都默契地没有再提。

　　顾铎微微转头，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海景，波光粼粼的海面在游轮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斑驳的光晕。
　　他心思一动，忽然问道：“我看你蛮喜欢刚才的八珍盅的，我家厨子做海鲜也是一绝，明天要不要尝尝他的手艺？”
　　沈知言闻言眼睛一亮，看向了顾铎，笑道：“那我可期待上了。佛罗伦萨有一家中餐馆，他家做的海鲜比我在国内吃到的一些还要好吃。”
　　顾铎将视线又重新移回了沈知言的脸上，“那是你没吃对地方。沈总，明天想不想自己钓原材料？”
　　“啊？”听到顾铎的话，沈知言的语气中不由夹杂着一丝兴奋，“顾总，你这儿能海钓？”
　　“多新鲜？”顾铎靠在了椅背上，侧着头朝沈知言抬了抬下巴，“今天太晚了，你也太累了，明晚吧，明晚晚宴你少吃些，咱们晚上去海钓。”
　　“行啊！”沈知言弯了弯眼睛，冲着顾铎一笑，顾铎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应下了明天的邀约，沈知言就犹豫着是不是该走了，刚才顾铎提到“太晚了”，沈知言一时猜不透顾铎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他准备休息了。
　　而就在沈知言纠结的时候，顾铎忽然轻声问道：“要看会儿星星吗？”
　　见沈知言疑惑地看向自己，顾铎神情认真地说道：“你设计的星辰系列我很喜欢，能不能给我讲一下它们背后的故事？”

　　这一瞬间，沈知言心中闪过了一个清晰的认知——他在被兼容。

　　沈知言很擅长社交，这是一种谋生手段，而“很好聊天”的前提是你能在把控话题走向的同时，顾及别人的知识储备并兼容他人的感受，这其实是一件很费心的事情。
　　以往都是他做主导者，但眼下他却在顾铎身上体会到了被包容的感觉。

　　沈知言看向顾铎的眼睛越来越亮，心里像是照进了一束光，光斑越来越大，直至将整颗心都映照得暖暖的。和顾铎聊天太轻松了，这种轻松是他少有的经历，他知道这应该是顾铎在兼容着自己的话题和感受。
　　沈知言敛了敛眸中的异色，再抬眼时却又不期然地迎上了顾铎专注审视自己的目光，那道目光炽热而深邃。
　　沈知言忽然心头一热，忙错开了视线，起身来到天文望远镜前，说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