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长冬》洲若

21、二十一

　　廖华每天早上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菜，宁遂跟着帮忙洗菜择菜，每天都来得很早。空气里弥漫着晨间的冷意，小卖部还没开门，宁遂扫完饭馆门前的地，顺便把小卖部门前的落叶灰尘扫走。

　　他扫完地，把冻红的手往袖子里缩，拎着大扫把推门回饭馆，手刚摸到门把手，宁遂余光瞥到一个一点点靠近的身影。

　　宁遂转身和她对上视线，小姑娘跑得更起劲了，两条小萝卜腿倒腾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小豆丁高举双臂哒哒哒跑过来：“哥哥！哥哥！”

　　宁遂把扫把靠在墙上，几步迎上去，把小女孩双手抱起来高举着转一圈。她半点不怕，咯咯笑着用手臂环宁遂的脖子，嘴甜道：“哥哥我可想你呢。”

　　老邓落在后面，笑呵呵走过来，“快下来，多大人了还要抱。”

　　她搂着宁遂不放，扭头对爷爷做个鬼脸。宁遂在她背上拍拍，弯着眼睛回：“没事，不重。欣欣放假了？”

　　“还要上两周课，但幼儿园得流感的孩子太多，她妈不让她再去了。”

　　十二月了，年底正是工作最忙的时候，夫妻俩脱不开身，只好把女儿送给老邓带。老邓一个鳏夫，上了年纪还要看店，其实没比夫妻俩好到哪里去，宁遂把怀里的小女孩向上托托，问：“欣欣在这待到什么时候啊？”

　　“不久，不久，过年的时候他爸妈就回来了。”老邓伸手想把孙女抱回去，“也就还一个多月。”

　　听清老邓的话，宁遂反而一愣，他每天都是盯着日历数着日子过，但那是为了算结工资和做兼职的日子，从没意识到马上就要过年。前几天宁遂还念叨着，等过年下雪的时候他要亲自堆雪人，哪想到日子真这么不经过，马上就要到春节了。

　　欣欣紧紧扒在宁遂身上，不肯和老邓回去，“我要和哥哥玩！”

　　小卖部里玩具虽然多，也不能每一件都给自家人免费拆了。暑假时附近小孩子多，欣欣可以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现在是大冬天，又还没到孩子放假的时候，小卖部里就一个老头，欣欣当然不愿意一直在小卖部待着。

　　“哥哥要上班，听话，晚点再带你找哥哥。”老邓说着就来扒拉她，她抱得更紧，死活不肯松手。

　　宁遂对老邓笑笑：“没事，我带她去饭馆玩会儿，韵姐也想她。”

　　宁遂又问小女孩“去找姨姨玩好不好？”，小女孩立刻变出笑模样：“找姨姨！”见此，老邓只好收回手，讪讪摸摸外套下摆，“那就去玩会儿吧，饭馆忙了再送回来。”

　　宁遂带着小女孩和大扫把一起进饭馆，柳韵见到欣欣立刻欢喜地迎上来，俩人亲亲热热玩了好一会儿，柳韵拉着她在饭桌边坐下，一手梳子一手皮筋地编辫子。

　　“有个吕胜的八卦，想不想听？”

　　柳韵上一秒还在和小孩商量编什么造型的辫子，冷不丁提起这个公认的恶心东西，宁遂愣了一下，抬手捂住欣欣的耳朵：“想听。”

　　“他没回老家，在别的区找了个新工地。”

　　“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

　　“是啊，是挺快。”柳韵给这股编好的辫子套上皮筋，也抬手捂欣欣耳朵，“临时的工地，没那么正规，所以他出意外死了。”

　　这个转折太过突兀，宁遂又是一愣：“啊？”

　　讲完小孩子不该听的，柳韵耸耸肩，拿起梳子继续编头发：“怎么赔要打完官司才知道，但少说也有一百万。”

　　宁遂惊了：“他值一百万？”

　　“估计全赔给他老婆，也算好事一件。”柳韵又编好一股头发，拿着镜子向小姑娘确认，“左边也这样编行不行呀？”

　　宁遂松开手，小姑娘转着脑袋欣赏自己的新发型，对这个漂亮姨姨的喜爱度up up，店内又回到少儿频道，好像那个混蛋的事没被提起过。

　　中午，饭馆渐渐开始忙碌，宁遂抱着玩累睡着的小家伙去仓库，关之裕恰好推门进来，把这一幕收入眼底。宁遂安置好她出来时关之裕已经在角落位置坐下，闹哄哄的小饭馆里，两人隔着人群对视，关之裕似乎笑了，他嘴唇张合，对宁遂说了句话。

　　宁遂耳边只有食客的点单声，他听不到关之裕在说什么，但那句话并不复杂，可以根据口型认出，是一字一顿的“好哥哥？”。

　　……关之裕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宁遂果断转身，留给关之裕一个后脑勺和气红的耳尖。

　　下过雪后天气一直很冷，留在饭馆吃晚饭和夜宵的人都少了很多，宁遂下班的时间提前不少。关之裕说要帮助宁遂准备复学，于是两人达成一个协议，每周至少两天在睡前留出半小时，以便关之裕专门辅导宁遂。

　　关之裕上了一晚上的一对一，在辅导宁遂前他得歇一歇。两人都靠在小沙发上，宁遂和宁兰打视频，问完宁兰有没有按时吃药，宁兰问：“过年想吃什么菜？过几天我去赶集，提前买回来冻着。”

　　宁遂想了想，说：“买袋鸡翅吧。”

　　“好，那你喝饮料吗，可乐什么的？”

　　这些东西宁兰不喝，宁遂立刻拒绝：“不要不要，不爱喝饮料。”

　　说完，宁遂福至心灵，他立刻拍拍旁边的关之裕，亮着眼睛问：“诶，你和我一起回去过年吧？”

　　关之裕家里的情况他们都知道，他肯定没法回家过春节，虽然宁遂也不会回去待很久，但留关之裕一个人在出租屋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好。他捉着关之裕手腕，继续游说道：“在农村过年很有意思的。”

　　视频还未挂断，宁兰听到宁遂这样说，也出言邀请：“好啊，带小关一起回来吧，小关有什么爱吃的？”

　　关之裕看向宁遂，有些犹豫，宁遂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又道：“农村的房子很大，绝对睡得下。”

　　宁遂摇摇关之裕的手，把手机怼到关之裕脸前：“想吃什么，跟姥姥说。”

　　两人一起住了几个月，这还是关之裕第一次见到宁兰。老太太突然看到他，也只是和蔼地笑笑：“别跟我们客气。”

　　拒绝的话到底是卡在喉咙里，看到宁兰，关之裕就说不出来了。去年春节时他家里已经出事了，关之裕一个人捱过除夕夜，大年初一就出去做兼职。他本以为今年春节也会这样过，可面前这位老人，哪怕从未见过他，仅仅是知道他是宁遂的合租室友，都会花一天时间改制一条棉被给他。

　　喉结上下滚动一次，关之裕说：“想吃鱼。”

　　“年年有余，寓意很好呀。”

　　宁遂又把手机拿回去，“老毛病”发作，碎碎念着叮嘱：“要是天气太冷就别去了，让邻居带回来也一样。别买太多东西，就咱们三个人，吃不完也是浪费……”

　　宁遂还在不停顿地说，关之裕握住宁遂搭在沙发上的手，轻轻揉揉他的指腹。

　　原来还可以和宁遂一起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