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公园》枕梦酣睡

53、过期

　　嘉祐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定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你先松手，我腿都站麻了，你松开咱们好好说。”
　　终于，林樾慢慢地松开了双臂，嘉祐也顺势挣脱出来，两人一起坐在了沙发上，一起沉默，不知从何说起。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些过往的种种不是早已经烧成了灰烬吗？

　　“你还记得我们在兰溪江边的十年之约吗？”林樾忽然开口道。
　　良久，嘉祐道：“记得，可十年之约早过了，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前年夏天吧，都过期快两年了，而且后来不也毁约了？年少无知随口说的话，没必要当真。”
　　“不当真你还记得那么清楚，连哪一天都记得？”林樾随即反驳。

　　嘉祐长叹一声道：“我们各自安好不好吗？那么多年没联系不也好好的，没谁非谁不可。”
　　林樾淡然道：“是好好的，但我三年半前见到你的那一刻就死灰复燃了，我不确定你是怎么想的，所以一直没敢说，但我不相信你感觉不到，或者你感觉到了却在自欺欺人？”
　　见嘉祐不说话，林樾又道：“我现在不是冲动鲁莽的小孩，你也别再玩消失了。”

　　高二暑假结束前的那段时间，林樾陪着嘉祐去做了检查，医生反复交代按时吃药、复查、减少压力、保持情绪稳定和充足的休息。可高三开学后，嘉祐不得不面临快节奏的生活，睡眠很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长久的失眠先让他变得形销骨立，长期服药又让他没来由得变胖。冬天到来的时候，高敏终于发现了异状，在她的逼问下，嘉祐承认自己正在服用抗抑郁药物，失眠和抑郁症状已经一年多了。

　　高敏带着嘉祐到三院的精神内科做了检查，医生得出了和二院同样的结论——青少年抑郁、中度。医生道：“你们回去商量一下，看看要不要休学，如果不是咱们医院自己的家属，我也不敢直接这么说，毕竟高三了。既要控制好病情又不想耽误上课，这个不是没可能，但是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现阶段最关键的是先控制好，明年再读也不耽误，有些控制不好的也有可能发展成双向，那就更麻烦了。”

　　回到家，高敏还是埋怨了嘉祐，这么大事就敢自作主张，不跟家里人说。高敏提出休学，老程却持不同意见：“为什么抑郁，学习压力太大还是在学校受欺负了？那么多学生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看林樾，六年课程五年上完，压力更大，不照样考上好学校。他现在只要上学，什么心都不用操，有什么想不开的，我看还是要调整好心态，高三这么关键，不耽误为好。”

　　在医院一线高强度工作中练就的情绪控制能力让高敏很少发火，但这次她有点生气了，她道：“老程啊，你先了解一下什么是青少年抑郁再发表意见吧，通俗一点讲，这是一种病，可能跟神经系统有关，也可能跟激素有关，但就是跟你说的那些没有一点关系。”
　　见高敏真的生气了，老程不再说话，嘉祐却道：“我先坚持到放寒假吧，跟学校申请不上早自习，我觉得应该可以。”

　　崭新开启的大学生活让林樾变得更加开朗健谈，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有新鲜事跟嘉祐分享——有时是某个老师的趣事或是某门刁钻的课程，或是查不完的资料和做不完的作业，有时是奇葩同学的糗事，甚至是食堂饭菜的口味。林樾说得兴高采烈，嘉祐每每以寥寥数语回应，或只是笑笑：“是吗？挺有意思的。”林樾能够察觉出他冷淡的态度和语气中的索然。

　　为了能让嘉祐开心，林樾更加用力地沟通和表达，可这一切却在无形中又增加了嘉祐的精神负担：一边是繁重的课业，一边是几乎无从抵御的疾病，还有远在天边的林樾。光彩夺目的对方与自己这片阴暗的角落形成了更为鲜明的对比，对方正在奔赴大好前程，自己却像一粒尘埃一样渺小无助；同学们都在拼命学习，自己却深陷空洞麻木的梦魇，如幽魂般无处安放。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深感恐惧，似乎进入了深不见底的循环。

　　雨季随着春天一同到来，潮湿仿佛渗透进了每个毛孔，让人黏腻难忍。雨已经下了半个多月，窗户外面总是雾蒙蒙一片，顺着城市的天际线向上望去，这几年如雨后春笋的摩天大楼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高楼的顶端直入云霄，消失在平流雾中。

　　嘉祐跟学校申请了免早自习，通常七点半左右到校，可时针已经指向了七点，他却还没起床。高敏敲敲门道：“嘉祐，快点起了，迟到了，饭在桌上，我要去上班了。”屋里还是没动静，高敏转动门把手轻轻推开了房门，见嘉祐仍躺在床上，她走上前去轻拍了一下道：“起床了。”嘉祐毫无反应，高敏忽然心惊，用力推了推儿子，还是没有反应。高敏瞬间心脏狂跳，可职业习惯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她一边叫老程，一边伸手探向嘉祐的脉搏和鼻息，谢天谢地，呼吸和脉搏都还算平稳，高敏拨通了急救电话。

　　嘉祐醒过来时，朦朦胧胧地看到好些人围在他床前，他虚弱道：“我怎么了？”
　　高敏哽咽道：“没事，你昏过去了，刚刚洗了胃。”
　　嘉祐挣扎了一下，努力提高了声音：“妈，我没事儿，就是睡不着，多吃了几粒安眠药。”
　　高敏道：“没事，我知道。”

　　嘉祐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头一天晚上下晚自习回家，他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仿佛有一团雾气在飘来飘去，躺着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吃了两颗安眠药，过了一会儿又吃了几颗，他以为自己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多吃几颗不会有事，没想到一觉睡过去陷入了轻度昏迷，虽然没有危及生命，但这件事让高敏彻底下定了决心，她没再征求他人意见，直接给嘉祐办了休学及入院治疗。

　　林樾两天没有联系上嘉祐，电话于是打给了高敏，听说了情况后，他乘坐当天晚上最后一班航班赶回了陆州，下飞机后直奔医院。
　　嘉祐看到林樾进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周末。”
　　见嘉祐憔悴的样子，林樾的心揪成了一团乱麻，他道：“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打到没电，你怎么回事？”
　　嘉祐道：“我没事，轻度昏迷，不上学了，等病好了再去。”
　　林樾长叹一声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嘉祐催林樾回学校上课，高敏也很不好意思，她没想到林樾会特意飞回来一趟，心里很是感激。
　　林樾道：“今天周五，就一节课，我请假了，周日晚上再回去，不耽误。”

　　在医院的几天，林樾晚上九点回家休息，早上天刚亮又回来，几乎寸步不离左右。嘉祐的情绪似乎也大有好转，与之前似有若无的回应和冷淡的抗拒完全不同，他表现得很主动，甚至会主动发问、向林樾提出各种要求，一会儿想吃这那，一会儿又让林樾讲校园趣事，脸上还一直挂着笑意。

　　林樾笑道：“昏头一次忽然转性了吗？怎么变得这么乖巧，以前都是别别扭扭的，给你打电话也爱答不理。”
　　嘉祐看着他，目光闪动，盯得林樾很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嘉祐道：“你把手表取下来给我吧，我想要了。”
　　林樾摘下那只半旧的手表给他戴上道：“等我自己会赚钱了，给你买更好的。”
　　嘉祐抗议道：“说什么啊，我自己不会赚钱吗。”
　　林樾虚心接受道：“说得对，以后再不说这种混账话了。
　　嘉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孩子。”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嘉祐提议出去吃中午饭，饭桌上，嘉祐道：“终于可以不用吃医院食堂的饭了。吃完饭你就坐最近的航班回去，别拖到晚上，早点回去早点休息。”
　　林樾道：“没事，我坐晚上八点的飞机，来得及。”

　　两人最后达成妥协，林樾订了下午五点的飞机，嘉祐坚持要送他去机场。两人在机场挥手告别，林樾再三叮嘱，嘉祐都微笑点头：“行了行了，都记住了，赶紧去吧，等会儿飞机要飞走了。”说完，他把林樾推进了安检的队伍里。

　　看着林樾的背景消失在安检通道，嘉祐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从机场回来，他给林樾发了一条短信：“哥，你好好的，祝你前程似锦。以后别再找我了，真得对不起，如果你想知道原因，那我就告诉你，是我的问题，我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我深植内心的恐惧感，可你只需要知道，我不过是想好好活着，就够了。对不起，我们各自安好吧。”
　　发完后，他掏出了电话卡剪成了两半。

作者有话说

　　过期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