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热闹 ...
-
这天的晚自习过得并不平凡,晚一的课间,钱喻收到了一封特别的信——
“钱钱钱钱钱喻……”一道结巴而亢奋的男声从教室前门飞到讲台,眼珠骨碌转了一圈,似乎是在教室里寻找着什么。
“钱什么钱?你把谁家银行抢了?!”四组后排一名男生从正看的小说上移开目光看他,拍了拍桌子,高声打趣道。
前排一位戴黑框眼镜,面容清秀乖巧的女生在旁边小声地开着玩笑:“入班即静哦,杨赛同学。”
说着女生还用食指虚空戳了戳北边黑板旁贴着的“入班即静,入座即学”标语。
大声喧哗的正是本班班长杨赛,作为干部,不仅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还因博爱众生的热心肠被群众高高捧起。
“书记,手里拿的是什么?”又一个同学注意到细节,扬声问。
还有书记这个外号嘛,一半因为他是本班的团员代表,一半源于他对同学的认真负责。
只见书记将手中之物高举后晃了晃,只是一个普通的牛皮信封。
“这里面装的什么啊?”
“牛皮信封……里面不会真装钱?书记刚才就喊着钱……”
“咦,这是谁的信吗?看起来有点像。”
周遭几道声音同时在耳边炸了一下,但杨赛却置之未理,已无心顾及,因为他看见了目标人物正从后门抬脚进来。
于是,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带起的风迅猛有力,将过道外侧几桌的试卷一同掀起,女生垂在耳边的发丝也跟着动了动。
目标人物不明所以,但见此情景很是恐慌。寻思着书记屁股也没着火,更无追兵围追堵截。
眼看着要和自己迎面撞上来,钱喻收脚几步后退出教室,杨赛扶着两边门框才将步子堪堪刹住。
“书记,你来年当体育生吗?”钱喻看着有点喘的杨赛,上手为他顺气,不知他是跑的还是激动。
“钱、钱喻,三班、三班有个女生……”杨赛结结巴巴了半天,只蹦出了不到半句话,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但似乎将他累了个够呛。
钱喻一手搀他,一手轻轻为他拍背,目睹这架势,“哎呦”了一下,“慢点说,别噎着。”
“……”
后门口人来往频繁,总堵着门显然很碍事,他与杨赛坐进后排无人的座位。
杨赛已经缓过来了,他将信封搁在桌上,推到了钱喻手边。
信封的边角磕到钱喻手背,留下一点不轻不重的感觉,一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低头打量着手边的东西,并没有要一探究竟的意思。反而又抬眼看向旁边的杨赛,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又好像在通过观察他的表现了解些什么,也可能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反应。
大约两秒后,钱喻用没撑头的那只手,也就是被信封磕到的左手,在信封上点了一下,问:“这是什么?”
杨赛回答:“你倒是自己看啊,别人给你的。看看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将那封信拿起塞进钱喻手里,表情满含鼓励与期待。钱喻半信半疑地拆开封口的贴画,拿出内容匆匆扫了几眼。
然后目光稳稳定住,瞳孔因震惊下意识扩大了一圈,表情也在那一刻僵住了,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片刻后,他从纸上收回目光。
信纸的最后一面朝上,落款“3班刘婧”几个字写得十分劲秀坚定,力透纸背。从笔画与笔画的夹缝中,仿佛不断有力量涌出。字如其人的话,钱喻猜她一定是个自信又阳光的女生。
“刘婧是我一妹妹,成绩自然好得不用说,基本就在年级前一百内,当你老师都是没问……咳咳……”
杨赛有那么一点兴奋过头了,说话丝毫分寸没把握地全往外倒,以至于快到完了才发现这话不对。
他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扫了眼钱喻的神色,没有什么异常,好在他没有让自己下不来台。
“那个……就是她可以辅导你的某些弱科,你俩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嘛。”
把一切像模像样地圆过去,杨赛没发现自己都舒了一口气。
“还有还有,刘婧长相也是没得挑,”杨赛转了转眼珠,勉强憋出来几个词汇:“貌比西施、粉面红唇、慧眼如炬、指如削葱根……”
没等钱喻叫停,书记似乎自己也觉得夸张,便又止了声,去看钱喻地反应,等待着他说些什么。
他终于开口说道:“嗯,大概了解了。确实挺想跟刘婧同学交朋友的。”
杨赛附和着点头,“刚看你有点心不在焉,还以为我说的你都没听进去,或者只当笑话左耳进右耳出了。刘婧确实很优秀,我挺期待你俩谈的。”
“只是这么优秀的女生,为什么会想到给我表白?”钱喻问,“富中是不是还有人叫钱喻,你搞错了?”
杨赛坚定摇头,认真回答他的问题:“首先呢,钱喻你也不差,学习成绩不错,长得帅,性格也好,反正不赖,别老否定自己嘛。这封情书,是刘婧托我亲手转交给高一年级八班的钱喻同学。”
没优点硬编,钱喻想。
他目光和指尖同时锁定那封已被收拾得与未拆封过一样的信,说:“富中有没有第二个钱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高一八班再没第二个了。”
钱喻盯着他,神色怔愣,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杨赛的话虽然牵强,但仍听得他心里泛起一种无法言说的特别感觉。
“刘婧说可以先认识一下,如果你没有谈恋爱想法的话,也可以只当朋友交。哦对了,她还说,信上有她联系方式。”
杨赛语毕,上课铃又起。两人所坐位置真正的主人踏着节奏归来,钱喻先起身,又伸手捞了把他。
“知道了。书记,你任务完成了。”钱喻冲他说。
“记得回去多聊聊了解一下哈,你俩要是成了,我功不可没啊。”杨赛隔着一条过道喊。
中间已准备就绪的同学目光在他俩身上游移,忍不住问道:“成什么啊?”
钱喻声不大,书记却听得清晰,他听见他半开玩笑地说:“放心,成不了。”
“欸我……”他食指指过来,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前门章旭阳左手执书走进来,旋即噤了声,收回手指略显狼狈地逃离回座位。
章旭阳看人都坐整齐了,低头随意翻了两下课本又合上,清了清嗓子。
这不是要讲课前的酝酿,以钱喻对他的观察和了解,猜他肯定是要说事儿,或者通知什么。
果不其然,章旭阳过了片刻后,便对着底下众人说:“相信应该都有人听说过了,本月月末,也就是28、29号,会进行这学期的第二次月考。”
底下众人:“?”
“!”
“……”
大家清一色带着疑惑与震惊、痛苦等各种情绪长“啊”了一声,怪声怪气的腔调,悲壮又凄惨,活像厉鬼索命。
当中是有人听说过28号左右会进行排练话剧的展示演出,但没听说过那会儿还会举行月考,一颗狂热滚烫的心一瞬间如坠冰窟,仿若再也不会跳动。
窸窸窣窣各种声音吵了一小会,又心有灵犀般消失,静得似乎从未出现。
章旭阳知道这种消息通知后必然会激起一阵如丧考批般的反应,所以当时说完重点见好就收,这会儿又开始说:“自从上次月考,已经过去……反正很久了,这段时间有没有认真学,数据不会骗人。”
许星灿没骨头似的瘫在桌上,自语般地说:“我要完蛋了。”
“啧,人间不值得,”钱喻揶揄道,“还有十来天,够好好想往哪儿埋了。”
“我得挑块风水宝地。”后桌听到他俩的对话,也很自然地加入群聊,语气略有点低落,是个额头长满痘痘的男生。
男生的同桌听见动静也往这儿凑来,说:“要埋挑个好地方埋一起,到时候还能甜蜜五排,我玩打野,你们其余随意。”
这是位女生,爱打游戏。
“上次咱俩打的那一下午也太爽了,我凑够九连胜!”她同桌的情绪也被游戏瞬间带起,尽管原本的画风渐渐走偏。
“什么时候回去再一起组队呗,再打一下午,我便能慷慨赴死了……”最后一句,女生说着说着语速放慢,语调也变得深沉,将苦中作乐的氛围营造到极致。
“嗯嗯嗯,不过,下次考试你记得语文再少做两个选择,咱俩排名差不多还在一起,做同桌的几率大。”男生沉沉地说。
这几回考试的排名,他和女生的排名像是被捆绑了似的,都很神奇地连着,当同桌当的时间也蛮久的了。
大家似乎都习惯了旧的东西,换个新同桌也会有一种别扭的割舍感。
“钱毛,你也得选我当同桌。”许星灿偏头对他说,眼睛亮了亮,仿佛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嗯。”钱喻点头,又觉出什么不对,“嗯?钱什么?不准再喊我外号。”
许星灿没心没肺地低声笑了一下。
“这座位也很久没动了,只是一三二四进行轮转。考完排位儿,大家都知道。还有,讲台旁边,下次会安排两位‘将军’戍守,‘左将军’和‘右将军’的人选呢,我自己挑。”
满朝文武,随着章旭阳的话,凉气倒抽了一口接一口,差点儿一跟头栽晕过去。
“天气也一周热过一周,”旭阳抬起右手指了指黑板北边墙上的空调,“不为别的,就为这一己私欲,也要好好争取一下。老规矩,前十名自选座位。”
哀嚎遍野。
富中三、四、五层楼每间教室均安装2台空调,就他们所在的杨爵楼来说,空调都安在北边,前后各一台对着四组吹。
一组是赤道,四组是北极。
夏天的教室,留给人最真切的感受便是这个。
“不要啊我的空调!”
“旭阳你这诱惑也忒大了吧,我他妈从来没这么想把书读烂。”
“哈哈哈哈……”
“空调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
张旭阳颇为满意的笑了笑,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听见了没?”许星灿没头没尾地问。
“什么?”话刚出口,钱喻就意识到了许星灿在说什么,“哦,选第四组?不行,极寒之地。”
“切,又冷不死你。”
—
晚三铃在九点二十分准时响起,一类人擦着火星飞出教室加餐,一类人收拾行囊打闹着回家。
钱喻有时候记性很差,或者说是选择性记忆。没忘记下课给杯子接水,却忘了自己下课该回家。
拎着接满的水杯从水房出来时他才想起,怕母亲等太久,回位置后只装了摆在桌上的几本作业,囫囵塞进书包就走。
但没走几步,就受到了许星灿的“盘问”。
许星灿看他背在右肩的书包,离开的场景似曾相识,问他:“今天上三节晚自习吗?”
“不是,我走读了。”钱喻一句话利落应答,避开他准备从侧边的空隙穿过。
“我靠,你办、办办办办、办走读了?!什么时候?这周?请假回去就是为了这?”
许星灿揣着不可思议蹦出这些话,眼睛圆睁着,难以置信。
“嗯。”钱喻回头应他。
“为什么啊?”许星灿又问。
“没有为什么,我先走了,赶时间。”他转身三两步出了教室,一个拐角变没影了。
到二楼时,他与上楼的陈荣青刚好相遇。陈荣青见他喘着气又神色慌张,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被钱喻抢先一步。
“妈,走一半想起忘带一本书,又回去取了趟。”钱喻向她解释道。
陈荣青皱了皱眉,语气关心:“哦,看你好久没下来,还以为你忘了,刚准备上来叫你。取书也不用这么着急,慢慢来。”
“嗯……忘不了忘不了。”
钱喻和陈荣青并肩下了楼,他气息渐渐平稳,脸上刚不知是跑的还是尴尬而泛起的一点点红,此时也褪了下去,看不出半点儿异样。
似乎从走读后,钱喻、陈荣青与纪绍为之间的关系形成了某种较为合理的平衡,也可能只是表面上的一种平衡。
钱喻和陈荣青,一个放学,一个下班,然后纪绍为开车来接他们。
回幸臻园后,两个大人又一同在厨房准备晚餐,钱喻回房间完成作业,所有的一切理所当然,到本该就是这样。
钱喻没心思,也没时间去细想。
之前有好几节物理新课打过瞌睡知识没摸透,后来自己翻过资料,搞了个一知半解。听说那块儿还是重难点,他找了题库的一道中难档大题,正细读题目。
身后却突然传来清脆的一声,是类似玻璃或瓷器坠落打碎的声音。
钱喻转头去看,房间门半掩着,本就望不到厨房。
他先听到一阵闷闷的笑声,然后纪绍为说:“怪我,总笨手笨脚的。”
陈荣青止了笑:“没事,碎碎平安嘛。”
“家里的扫把还在之前那吗?我把这儿一打扫。”
“还在。洗漱台下柜子里有抹布,取一条把玻璃碎片包一下。”陈荣青回答。
“嗯嗯,好。”
对话结束,钱喻侧着的身子还没转过来,目光没有落点,仍旧茫然地对着门。
不知过了多久,他涣散的瞳孔才重新聚上焦,摆好姿势,重新提笔看题。
之前刚有了一点模糊的思路,被打断一下,瞬间又跑得无影无踪。
他与题目大眼瞪小眼了几秒,丝毫没看进去,又将笔搁下。
好烦。
纪绍为怎么吵成这样,他们俩个怎么这么烦啊。
但……好像挺热闹的。
钱喻脑中蹦出一个有点荒谬的想法:“家里多个人,其实还挺热闹的。”
只是心里那道无形的屏障,仍将纪绍为隔绝在自己与陈荣青之外。
即使近来屏障已有松动,但仍不失该有的防御能力,且随时都有可能将这道屏障筑得更高、更牢。
因为他觉得,家里无论多谁都会变热闹。
也因为,当下他还没法心安理得地习惯这些。适应与接受不了,从第一次知道纪绍为的存在时,就堆积起一叠又一叠复杂而难堪的情绪,逼着他去讨厌纪绍为。
说讨厌其实也没那么强烈,总之不大喜欢。
纪绍为似乎感受到了钱喻的让步,饭桌上,没少对钱喻嘘寒问暖。
幸好陈荣青平常没有给钱喻夹菜的习惯,纪绍为就没有轻举妄动之类的。不然他的碗就该被两个大人,特别是纪绍为,夹起比头顶还高的菜。
钱喻本打算赶快吃完回房间写作业,愣是被这顿热闹的饭拖到10:45。
纪绍为在饭后离开,今天接送时,他开的是自己的车,所以并不在意天色已晚。
陈荣青对他说早上时间又早又紧,不用来接,自己会开车送钱喻。
桌上的台灯投射着护眼的灯光,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在11:20正式宣布结束。
和学校寝室的熄灯时间一样,钱喻窝进被窝的时候,还想了想学校的朋友此时会干什么。
玩狼人杀?
打扑克牌?
还是“抓鬼”?
说不定又有了别的什么新乐子。
走读好像也没有之前想的那么好,那么快乐,但是……
半点儿没开玩笑,家里的软床着实比宿舍的硬床板睡着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