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升》陈年去旧

4、第 4 章

　　新星历2371年，梵洛庄园。
　　伊洛克打开顶端阁楼的门，扑面而来的霉腥味让他忍不住后退一步，拿出手帕捂住口鼻，皱眉看着里面被铁链锁住的…少年？
　　离远了看就像只蜷缩着身体的黑犬。
　　少年因为温暖的阳光又朝着里面缩了缩。
　　伊洛克现在也只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藏不住情绪，看着那人朝里面蜷缩着瘦弱的身体，他忍了忍，没忍住的把人拽了出来。
　　“站起来，别像个畜牲一样趴着！”
　　等把少年拽出来时，伊洛克愣住。
　　少年长得很漂亮，即使穿着灰扑扑的旧衣裳也很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双眼睛雾蒙蒙的，没有一丝光亮色彩。
　　少年是个瞎子。
　　这个认知让伊洛克暴躁的神情瞬间变得迷茫，然后他看见少年的脖子上带着黑色的项圈，牢牢的系在墙上。
　　“你……”
　　少年微微凑近想听他说什么，却被一把推倒在地。
　　温暖随之消失。
　　少年默不作声的重新蜷缩在角落里。
　　伊洛克跑着离开，他向后看去，却紧闭双眼。
　　回到房间后，他紧紧抱着一个相框。
　　微风吹起窗帘，阳光照射在那张照片上，是一名短发的美丽女人看着镜头微笑。
　　女人的面容和那少年有七分相似。
　　伊洛克嘴里呢喃着：“妈妈……”
　　少年在伊洛克离开的不久后，又轻微感受到了温暖，一道苍老的女音在耳边响起：“安安。”
　　被她唤作安安的不是旁人，正是年幼的祁年安。
　　祁年安轻轻笑了起来，回道：“阿嬷。”
　　阿嬷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约莫六七十岁的模样。
　　她将手里的馅饼放在少年的手中，说：“吃吧。”
　　看着祁年安安安静静的吃着，阿嬷笑了笑，然后看见了他身上新添的伤痕。
　　她沉默一阵，忽然说：“安安，阿嬷带你离开好不好？”
　　祁年安歪头，笨拙的犹如孩童学语，说：“为什么？”
　　阿嬷轻轻碰了碰那伤痕，问：“不疼吗？”
　　祁年安觉得阿嬷好像快要哭了，于是他摇头说：“不疼的。”
　　阿嬷摸了摸他的头说：“先吃吧，阿嬷还要去干活。”
　　“嗯。”
　　看着祁年安吃完饼，阿嬷也给他上好了药，离开时，祁年安对着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阿嬷在路上遇到和她一起在厨房帮工的年轻女仆，她说：“祁绢，大少爷要吃樱桃酥，你赶快去做。”
　　“哎哎，好的，好的。”
　　阿嬷叫祁绢，是个糕点师，会做不少糕点，做得又漂亮又好吃。
　　祁绢是五年前来到庄园担任糕点师，照顾了祁年安四年零七个月。
　　祁年安这个名字是祁绢取的，祈祷他，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但每次坦特里亚家主回来时，这孩子就倒霉了。
　　听待的时间最长的女佣说，自从夫人去世后的第五年，阁楼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传来抽打皮肉的声音。
　　有一次，祁绢无意间看到过。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因为什么被这样对待，但是她是个心肠极软的人，而且五岁的孩子能多坏？实在是不忍心。
　　庄园的工资很高，她一个月能拿到两万星币，这些年也存了不少，就是希望带祁年安侥幸逃出去能好过一点。
　　入夜，庄园里一片寂静。
　　阁楼里并没有窗户，任何声音都是透过门缝传到外面。
　　约莫半个小时，声音才停了下来，坦特里亚胸前的衣襟和手腕处已经被鲜血染红，细看之下，他的手似乎在颤抖。
　　也不知道是在兴奋还是恐惧。
　　“别让他死了。”吩咐完后，他一刻也不愿多待。
　　女佣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收回目光。
　　祁年安昏昏沉沉，身上的剧痛让他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变化，等他再睁眼时，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很陌生。
　　他慢慢的摸索着，指尖感受到温暖后又迅速缩回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嵌在墙角处。
　　他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身下的柔软，而不是冰凉。
　　他伸手摸了摸脖子，很轻松的感觉，上面没有项圈了。
　　他很疑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给自己解开了项圈，明明这么憎恨他。
　　祁绢这时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看见祁年安醒来，她笑着道：“安安，醒了？醒了就好。”
　　听到熟悉的声音，祁年安笑了起来，说：“阿嬷。”
　　祁绢对着身后的人说：“进来吧。”然后走到祁年安的身边说：“安安，这是医生，来给你看眼睛的，不要害怕。”
　　祁年安点头。他感受到粗糙的手指在眼睛周边轻轻摸了几下，然后听见了低沉的声音说：“这看样子像是神经性失明，得去正规医院。”
　　祁绢看出来他有话要说，把药碗放在祁年安的手边，说：“安安，等放凉了记得喝，有点苦，阿嬷给你一颗糖，喝完吃，知道了吗？”
　　“嗯。”
　　看着祁年安乖巧的模样，祁绢摸了一下他的头，然后带着医生走了出去。
　　医生在她面前很直接的说：“他这是遭受暴力殴打造成的神经性失明。”
　　祁绢点头说：“我知道。”
　　医生叹了口气，说：“大姨，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捡到的这个孩子，但是您要知道照顾一个盲人得付出多少，我之前给这孩子粗略的检查了一下，严重的营养不良，身上数不清的伤，像从诈骗窝点逃出来的小可怜，现在又是个盲人，这不仅要钱还要精力。”
　　但是看祁绢没有什么反应，他叹了口气又说：“我知道您这是好心，可您家里还有小泠，现在您带回来一个小男孩，您让小泠怎么想？”
　　祁绢说：“显存，这个你不用担心，小泠很喜欢这个弟弟。”
　　刘显存愣了一下，透过门缝看见祁泠托腮蹲在祁年安的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刘显存：……
　　现在再说什么搞得他里外不是人了。
　　“我给他开点药，先吃着。”
　　“行。”
　　祁绢答应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四张百元钞票递给他。
　　刘显存意思一下，就抽了一张，说“这药给您按进价收钱。”
　　祁绢也不是好忽悠的，更不想占这个便宜，只是说：“叶子她快生了，就拿着吧。”
　　刘显存没说话，沉默的把剩下的钱收起来，“我一会儿把药给您送来。”
　　“行。”
　　看着刘显存离开，祁绢收拾好心情走了进去。
　　房间里，祁泠看着祁年安问：“你今年几岁了？”
　　“十岁。”
　　“十岁？！”
　　祁泠有些震惊。面前这小孩的身板能有七岁就不错了，像镇子上那些十岁的崽子，哪个不是长得比十四岁的她还要高。
　　然后她想了想，跑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祁年安喝完药之后舌尖发苦，准备把手里的糖果吃掉的时候，嘴里被人塞了一勺软绵绵的很甜的东西，他轻轻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好吃吗？”
　　“嗯，很甜。”
　　祁泠笑起来，嘴角边的小酒窝很甜。
　　“这是草莓蛋糕，我喂你。”
　　“我可以……”自己吃的。
　　“不可以。”祁泠没听他说完，果断拒绝。
　　都这么说了，祁年安就乖乖接受她的投喂。
　　等这个巴掌大的小蛋糕吃完一半，祁绢开口：“剩下的你自己吃，甜食吃多了不好。”
　　祁泠给祁年安喂完最后一口小蛋糕，点了点头，然后听见她阿嬷又说：“小泠，把你房间藏的那些甜食给其他孩子分分。”
　　祁泠果断拒绝：“不要，那是我的。”
　　“你想拔牙吗？”
　　祁泠撒娇：“阿嬷~现在安安在，我们俩一起吃就好了。”
　　阿嬷敲了一下祁泠的头说：“那么多，你想让安安和你一起蛀牙吗？”
　　看着祁泠一脸委屈的模样，祁绢有些心塞，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荒年逃难来的，就喜欢屯东西，像只仓鼠一样。
　　“小泠听话，那些东西再不吃就过期了。”
　　祁泠不在意的说：“放冰箱里就好了呀。”
　　阿嬷沉默，揉了揉孙女的脸，没打碎孩子天真的想法，只是说：“认真读书，别老是想着玩。”
　　“知道了。”
　　说话间，祁泠已经把祁年安的底细摸透了，都是祁绢告诉的。
　　祁泠摸着祁年安漂亮白皙的小脸蛋，一脸怜爱，“安安，以后姐姐保护你。”
　　祁年安歪了歪头，笑着说：“好呀，小泠姐姐。”
　　这句乖乖的话简直让祁泠心花怒放，天知道她早就想要一个漂亮乖巧懂事，还会甜甜的叫她姐姐的弟弟或者妹妹了！而现在不仅实现了愿望，还是高标准，超标准的实现！
　　“天啊，阿嬷，我做梦都想有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可以陪我吃饭，睡觉，写作业，还能跟我一起出去玩的那种！”祁泠看着祁年安，说：“没想到年过十四，终于实现了！”
　　“安安可不是你的洋娃娃。”
　　祁泠捧着祁年安的脸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看了一遍，说：“阿嬷，你看安安，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这樱桃小嘴，虽然有些瘦，但是他实在是天生丽质，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然后默默补上一句：“要是能穿裙子就更好了！”说着，扑闪着眼睛看着祁绢。
　　“问安安的意愿。”然后她看向祁年安说：“安安，阿嬷先去做饭，一会儿你小泠姐姐提出过分的要求不要答应，想拒绝就拒绝。”
　　祁年安点头。
　　祁泠说：“安安，小泠姐姐想把你打扮成洋娃娃可不可以啊？”
　　“好啊。”
　　“如果你不愿意……”祁泠委婉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祁年安的同意砸懵了，懵了之后是出乎意料的惊喜。“真…真的吗？”
　　虽然看不见祁泠的表情，但祁年安知道她是高兴的。
　　“嗯。”
　　祁泠一把将他抱起来，塞进怀里蹭了蹭，“安安真是人美心善的小天使。”
　　祁年安双脚离地，有些懵。
　　直到祁绢进来拿点东西，看见他们这个姿势后——
　　哐当——
　　重物落地的声音。
　　啪——
　　被打的声音。
　　“臭丫头，你在干啥子哟？”
　　是阿嬷的声音。
　　“呜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激动了。”
　　是祁泠的声音，她好像在哭。
　　“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万一把安安摔了，自己还摔了怎么办？！”
　　“我…我…对不起！”
　　祁绢叹了口气，给祁泠擦了擦眼泪，说：“阿嬷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刚才的动作实在是太危险了。”
　　“嗯。”
　　祁泠扑进阿嬷的怀里，但是眼睛里一点水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