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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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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延卓记得跟母亲坦白和谢嘉杨的事,起因是谢嘉杨脚受伤的那天,谢嘉杨趴在他背上说,“好晚了,孟哥哥,能背我回家吗?”
孟延卓对谢嘉杨的撒娇无可奈何,只有背着人回家,并且要求谢嘉杨明天一早必须去包扎。
谢嘉杨的家很近,准确来说是他单独在外的房子,因为他爸在的家在郊外,平时上学路上太远了,早晚高峰还要堵车,所以为了方便上下学,他爸专门给他在学校旁边买了一套房子,就在学校对面的小区。
谢嘉杨哄着人回家后,就不想让人走了,他把脚放在沙发上,做出一脸的苦相,像诉苦一样往外倒豆子,说自己一会还要洗漱,瘸着腿又不能沾水,对了,出门去学校都没办法了,要不直接请假吧,可请假课上课和考试怎么办?我这么笨,功课落下了怎么办?谢嘉杨做作的挪动了一下,哎呀,脚好像更痛了。然后小心翼翼的觑着孟延卓的反应。
孟延卓拿他没办法,他明显看出来谢嘉杨是故意的,又不想入他的套,就说,“脚更痛了是不是?”
谢嘉杨点头如捣蒜。
“那现在就跟我去医院”,孟延卓不惯着他。
谢嘉杨如临大敌般的缩回了头,没想到给自己挖坑了,他看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失败了,他索性不装了,跳起来,双手抱着孟延卓的一只手臂,摇晃着,“孟哥哥,你不走行吗?我不想让你走”
然后一双小鹿眼瞅着他,一副委屈巴巴的等待主人喂食的乖顺小狗样子。
孟延卓可以对谢嘉杨的各种歪理置之不理,也不惯着他的做作,但是却对他讨好一般的撒娇毫无招架之力。他只好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下不为例”
谢嘉杨兴奋的跳起来,凑上前向着孟延卓的侧脸轻轻的亲了一下,一触即分的一个吻。
孟延卓却愣了神,直到晚上,他还陷在那个奖励一样的吻里,少年懵懂的情愫,就像燎原的大火一样,摧枯拉朽的击碎了少年冷漠的外表,露出一颗悸动不止的心。
孟延卓趁谢嘉杨去洗漱的间隙,刚好拿出手机给自己母亲打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妈,今晚我不回来了,应该这几天都不回去”
对面明显的错愕后,焦急的问道,“延卓,怎么了,是学校出什么事了吗?”
孟延卓拿着手机往阳台走,推开落地窗的门,凉风扑面而来,“没有妈,您别担心,不是学校,是——嗯,是我一个同学脚受伤了,他一个人,不太方便,刚好在他家照顾他两天”
孟夏清眉目这才舒展开,“这样啊,那行,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知道了妈,您也注意身体”,然后挂了电话。
过了几天后,孟延卓放学回到家,孟夏清正在厨房做饭,白色的砂锅里煲着汤,袅袅的蒸汽蒸腾着往上冒,孟夏清正拿着勺子,听到开门声,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来。
许久不见孟延卓,孟夏清担忧的说,“延卓,最近你要上学,还要打工,放学还要照顾你的同学,累坏了吧?妈妈煲了枸杞汤,给你补补身子。”
“没有妈,还好”
看他妈不信,他解释说,“说是照顾,其实也算不上,就是上下学的时候送送他”
“对了,之前怎么没听你说你有这么要好的同学呢?”
孟延卓换鞋的手一顿,他停下来,站起身,“妈,您别生气,其实——是我谈恋爱了。”
孟夏清屏息凝神,看着孟延卓,好像要从他身上盯出个子丑寅卯出来,听到他的话后,随即又长吁一口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从小到大读书没让我操一点心,妈妈自然不会干涉你谈恋爱。”然后话锋一转,问出了普天之下父母都关心的问题,“跟妈妈说说,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延卓只好坦白,“妈,是个男生”
孟夏清只有短暂的错愕,随即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他知道孟延卓这孩子,打小就不和女孩子亲近,找个男生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开心。
“啥时候领回来给妈妈看看?”孟夏清放下勺子,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略带期许的看着孟延卓。
孟延卓觉得是不是太早了,“过段时间吧,我们才刚在一起”
孟延卓回想起第一次带谢嘉杨回家,都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学校里银杏树的叶子从深绿转为金黄,又在一场大风中凋落待尽,日子转眼已从深秋进入隆冬,学校也放寒假了。
孟延卓说放假要带谢嘉杨回家,所以谢嘉杨一放假就拉上陆霄,去商场里采购,最后收获了一条奢侈品丝巾、一整套血燕礼盒,还在销售的鼓吹下买了一件貂。谢嘉杨别的没有,就钱多,他相信,攻略孟延卓首先得拿下他的母亲,为此谢嘉杨还准备买一条项链,最后在陆霄“第一回见面,不着急,后面可以再买”的建议下暂时偃旗息鼓了。
等谢嘉杨雄赳赳气昂昂的把这堆东西拎回家,放到孟延卓面前等着挨夸的时候,孟延卓一张脸上可谓是精彩纷呈,最后黑着脸让谢嘉杨拿去退了。谢嘉杨不干,谢嘉杨的观念里哪有买了又退的道理,再说了,退了我拿什么给阿姨,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吧。
孟延卓不跟他多说,第二天就拿着小票把这堆东西全退了,然后回来路上去了趟水果店,买了几袋苹果香蕉橘子,然后第二天就和谢嘉杨拎着这几袋水果回家看妈了。
出门的时候,谢嘉杨在衣柜里挑挑拣拣,他拿着一件衣服印有可爱小狗的减龄卫衣问孟延卓,“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挺好,挺嫩的”,孟延卓倚着门看他摆了一床的衣服裤子。
“哎不行,太幼稚了也不行。”谢嘉杨摆摆手,不甚满意,又在衣柜里扒拉。
最后换上了一件白衬衫加浅黄色毛衣,外搭一件白色短款羽绒服,下面中规中矩不会出错的配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这一套谢嘉杨自称是见家长杀器,又乖巧又大方得体,逢人见面都得夸一句“多乖的孩子”。
孟延卓哭笑不得,觉得他小题大做了,搂着谢嘉杨说,“我的小少爷,可以出门了吗?”
谢嘉杨慎重的点了点头,信誓旦旦的出门了。
还没完,在路上,谢嘉杨忐忑的问孟延卓,“咱们这算不算是见家长啊?”
孟延卓沉思,“嗯……你说是就是”
谢嘉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开始坐立不安,抻了抻衣服下摆,“会不会太快了啊?”
“嫌快?那你下去,等个一年半载的,我们再在一起。”孟延卓眉头皱起来,逗谢嘉杨。
谢嘉杨一张小脸焉嗒嗒的,“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会不会太草率了,我还没准备好呢,之前还说提点礼物上门,你倒好,都给我退了,万一你妈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没等孟延卓说什么,谢嘉杨又伸手环住孟延卓的腰,“我不管,就算阿姨不喜欢我,我也不会死心的。”
孟延卓被谢嘉杨逗笑了,他说,“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我妈的看法而改变,你的心可以收回肚子里了。再说了,我妈肯定喜欢你。”
这才成功的让这个自寻烦恼的小朋友噤声了。
到了家,孟夏清一早就知道两个孩子今天要来,一早就在厨房里忙碌,听到门铃,赶紧上前开门,这才头一回见到了谢嘉杨。
谢嘉杨躲在孟延卓身后,平时像个小霸王似的,现在却拘束的站着,看到孟延卓的母亲,才怯怯的叫了一声,“阿姨好”。
“终于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吧”,孟夏清伸手去接谢嘉杨手上的东西,“这孩子,来就来,还拎什么东西。”
孟夏清揽着谢嘉杨进了门,左瞧右瞧,喜不自胜,激动的拉着谢嘉杨的手,“多好一孩子,常听延卓提起,今天终于见到了。”
谢嘉杨看了看孟延卓,又看向孟夏清,略带歉意的说,“阿姨,早就该来拜访您,您别见怪。”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阿姨看到你就开心,之前听延卓说你的脚受伤了,现在好全了吧?”
被长辈关心,谢嘉杨惶恐,“就一点小伤,早就没事了。”
“那就好,阿姨知道你们要来,特地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延卓说你喜欢吃糖醋小排是吧?一会尝尝阿姨的手艺。哎不用换鞋,直接进来。”
招呼人进来后,孟夏清又去厨房里忙活了,并且拒绝了孟延卓和谢嘉杨要进厨房帮忙的好意,让孟延卓陪着谢嘉杨。
两个人待在一起,谢嘉杨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孟延卓看他,“跟你说了,我妈很好相处,我平时老提起你,她很喜欢你的”
谢嘉杨睨他一眼,“我没有和女性长辈相处的经历,早知道阿姨这么亲和,害我担心”
孟延卓拉起他的手,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你要是愿意,以后这也是你的家。”
谢嘉杨回握住他的手,低下头,不说话。
午饭很丰盛,几乎全是谢嘉杨爱吃的菜,有酥香可口的糖醋小排、鲜香溢汁的爆炒牛仔骨、酸咸适中的酸萝卜老鸭汤,还有一碟软糯的铺满芝麻碎粒的糯米糍粑,谢嘉杨看到这些菜,知道是孟延卓给孟阿姨说的,看了看他,又溢上满脸的笑容冲着孟夏清,“您一个人做这么多菜,全是我喜欢的吃的,阿姨费心了,谢谢阿姨”
孟夏清让孟延卓去拿碗筷,“阿姨盼着你多来,下次还给你做”
谢嘉杨一会夸这个菜煲得香软,入口即化,一会赞那个菜炒得酸甜入味,极其开胃,总之一顿饭下来,把孟夏清的厨艺夸得出神入化,让她整个人都舒坦极了,非常受用。
饭后孟延卓洗碗,谢嘉杨无事可做,就守在孟夏清旁边,看她织毛衣,一绺一绺的颜色各异的纱线,在两根筷子似的竹签交织下,就变成了交错的图案,阿姨织的是领口有菱形图案的毛衣,谢嘉杨觉得很好看,他在冰岛也见过这种图案的毛衣。
谢嘉杨伸手摆弄已经快织好的毛衣,孟夏清无意间触碰到谢嘉杨的手,发觉他的手冰凉,“这孩子,怎么手这么凉。”
谢嘉杨笑嘻嘻的想缩回手,却被孟夏清握住,“一直就这样,不碍事,我不冷。”
孟夏清伸出手给他暖了暖,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
孟延卓收拾完后,谢嘉杨跟着他进了卧室。
孟延卓的卧室特别简单,既没有各种摇滚动漫海报、也没有因为某种爱好占据的一席之地,只有一个张稍宽大的书桌,然后半面墙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奖牌奖章奖状,因为孟延卓不喜欢张贴,只好全部收纳在一起塞在柜子里。
鉴于房间布置过于简单,谢嘉杨只得站在柜子面前,这唯一充斥着孟延卓的生活气息的家具,想要找寻孟延卓生活习惯的蛛丝马迹,结果还真让他发现了。
谢嘉杨翻看着一本岁月痕迹明显的老旧相册,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小孟延卓,有板着脸在老公园门口花坛边的摆拍,有游乐园骑马摔得人仰马翻的大哭脸,还有拿到新玩具就笑得门牙都不齐的孟延卓,总之姿势千奇百怪,谢嘉杨看得乐呵,“孟哥哥,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许多,不像现在老板着脸。不过你真是从小帅到大啊。”说着还伸手去捏孟延卓的脸,被孟延卓一把抓住,往后扣着不许动。
“都说了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小时候的糗照。你笑我,你小时候能好到哪里去,看看现在这气鼓鼓的腮帮子,小时候该不会是包子脸吧?”
谢嘉杨一听炸了毛,挣开孟延卓的手,猛的扑向他,把孟延卓扑在床上,伸出手挠他的痒,“你说谁包子脸,你帅你了不起了,瞧不起谁呢!”
谢嘉杨这点力气,还没挠两下,轻而易举就被孟延卓一个挺身反击,压在身下环住他的腰开始挠,惹得谢嘉杨又气又笑,最后一个劲求饶,“我错了错了,不该笑你。”
两人的嬉戏打闹声透过没关的门传到客厅,孟夏清瞅了瞅屋里,笑了笑,又继续织她的毛衣,初冬的阳光暖洋洋的,洒金一样铺进温馨的房间。日子就像阳光一样,静静的流淌,悄无声息,润物细无声。等你再回头看时,却发现,太阳早已落山,也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一周后,孟延卓拎着来自孟夏清的一个大袋子递给谢嘉杨,谢嘉杨愣愣的,“给我的?”
孟延卓放在他面前,“打开看看”
谢嘉杨疑惑又好奇的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是一堆线织的衣物,他取出来,把衣服理开,是两件一模一样的毛衣,领口有菱形的图案,是那天在孟延卓家里看到阿姨织的那件。两件毛衣大小不一样,摸着软糯亲肤,一点都不扎,一看就是上好的纱线。袋子里还有两条围巾,都是浅灰色,除此之外,还有一双手套,深蓝色的,谢嘉杨一摸,很厚实,仔细一看里面还有内衬,加了绒。阵脚密密的,一点都不粗糙。他看着这堆东西,不知所措的望着孟延卓。
“我们一人一件,我妈还专门给你织了一双手套,她说你手太凉了,得注意保暖”,孟延卓把手套放在他手上,“都试试”
谢嘉杨其实从小到大,收到过不计其数的东西,有各种各样的奢侈品,让他眼花缭乱,不过他大多不会放在心上,因为送礼人都是有所图的。他没见过他的母亲,父亲又忙于工作无暇顾及他,他其实很少收到过纯粹的善意,因此当他面对着样一份简单的来自母亲的情意时,他觉得沉甸甸的。
开学前一周,谢嘉杨作业没写完,约孟延卓去图书馆补作业,结果孟延卓说有事走不开,细问才知道,孟延卓的妈妈住院了。原来孟夏清患有乳腺癌,一直在接受化疗。所以孟延卓的家庭条件一直不太好,是看病花费了太多,孤儿寡母,孟延卓还在读书,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读书靠奖学金和助学金,平时也会打工补贴家用。本来也勉强支撑得过去,但是麻绳专挑细处断,最近病情又复发了,癌细胞转移,需要住院观察一下,好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谢嘉杨听到消息就打车去了医院,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孟夏清和陪护在一旁的孟延卓。普通病房环境并不好,一个房间有6张床位,都住满了,加上陪护的家属,整个病房乌泱泱的。
孟夏清的床位在最里面,谢嘉杨走进去,她整个人变得很憔悴,看到谢嘉杨才露出笑,“小嘉来了啊”
谢嘉杨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孟延卓说要去打水,谢嘉杨跟着他出去了,一出去,谢嘉杨就给他爸的助理打电话,这家医院有他们家的注资,谢嘉杨让周助理给联系一下医院的负责人,给孟夏清换成特需病房,单人间,有沙发有单独休息区,环境比这好太多,还让医院联系这块的专家会诊,针对孟夏清的病给一个最好的治疗方案。打完电话,他去医院的门口找了人,联系了一个护工,专门照顾孟夏清。
谢嘉杨去开水房找孟延卓,他看到蹲在走廊尽头的孟延卓,阳光照不到他的身上,窗外树的阴影却笼罩着他。谢嘉杨头一回觉得,那个高大阳光的少年,也有这么渺小无助的时候。
他走过去,也蹲下来,看着他,伸出手环住孟延卓的肩,轻轻的说,“我从小没有妈妈,所以我不会让你也失去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