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无虞

7、第 7 章

　　临下班时，宁总唤她过去。
　　“卫少打电话说你那份合同他有些问题，叫你拿过去给他看，你顺便把我们这边想让他签的文件都带去。”
　　“今天周五，他也来了？”
　　“嗯来了，你去过登云楼吗？”
　　她摇头，宁总一边挑捡着桌上的文件给她：“那你有机会去了。这几个，能签多少就尽量让他签多少，让老郭开车送你。”
　　这个时候看一份不痛不痒的合同，如黛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又有点暗暗的期待，一会又觉得不应该有期待，期待越大，失望只会越大。她翻了一下文件夹，里面都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车到了总楼。
　　登云楼其实只有五层，却是他家的一个高级场所，在此接待最顶级的客人。
　　下了车，正想和前台说，便见步哥下来。
　　步哥一见她，便笑道你可来了，嘱咐前台：“这是如黛小姐，给她加A级权限。”又和她说：“你先上去，卫少在书房等你。”
　　她拉住步哥：“你去哪里？我第一次来什么也不知道，你带我上去呗。”
　　“就这上去就是，我去拿件外套。”
　　“那我陪你去拿外套。”
　　两人便拿了外套再回来，步哥用卡嘀了一下电梯，说：“你有了这里的权限，以后直接进来就是。卫少一般在三楼见客，他们兄弟几个的书房和休息室也在三楼。”
　　“二楼是做什么？”
　　“二楼一般不去，是纪念卫老先生的地方，除非非常非常重要的客人，卫先生才会带过去。四楼是餐厅，五楼还没放什么东西。”
　　说罢，电梯到了三楼。
　　“刚才你说如A级权限，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自由出入这里任一楼层的权限，以后你来，就不用登记、不用叫人接你了。喏，卫少在那。”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见卫少正好在和一个人说话，瞥见她来，勾手示意她跟过来，和那人讲了两句话，便走出来，进了书房，坐到书桌面前，拉过椅子让她坐下。
　　她把文件夹打开，取出那份合同放到他面前。
　　他笑了，把合同放回她手里：“这个先不看。”
　　“那……”她放下合同：“这里有几份文件，是宁总想请你签名，这一份是其孟项目招标的文件，需要和政府申请……”
　　她一边简单讲解，他一边掏出笔直接签了字：“还有吗？”
　　她文件夹里面还有几份，索性全取了出来，一份份放到他前面。
　　他很快速地翻看，有的很快直接签了，有的问了一些问题才签，有的圈了几笔放在一旁：“这个不对，让宁总再看看。”
　　前后不到几分钟，文件都签完了。
　　“还有吗？”
　　“就只有这份了……”
　　“这个我再找你看。”
　　她有些不好意思：“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你等等。”

　　她抬起眼眸，恰巧与他对视，他的眼珠黝黑，大概是荷尔蒙，让她觉得他如此帅气，怕看得久了，陷得太深的只有她，她只得移开眼神。
　　他说：“我一会找你有事，你先在这等我一下。”
　　她点头。
　　他又问：“我怎么确保你一定会在这里？”
　　这问题很奇怪。她抬头望向他。
　　他失笑，站起来，便出去了。
　　她呆了呆，四顾，房间里面只有她一个。

　　走到书房的落地窗边，窗边摆着一张小圆桌，对坐两张高背沙发，中古的沙发材质，对着琉璃的窗户，倒有种复古的味道。
　　桌子上摆着一个长嘴水壶，两只小巧的茶杯。
　　她下意识地倒了一杯水，闻了闻，是桂花香。
　　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杯子。
　　书柜也是旧式的书架模样。
　　有一些关于他爸爸的各种书籍，有英文书、法文书。
　　他在西方受教育长大，不想倒有些传统中式的作派。
　　不过像他这样的大户人家，不管在哪里读书，家里都不会让他忘本。
　　书柜与大书桌间是一张棕黑色的大班椅，坐下去应该很舒服。
　　她看了一眼房门，外面悄无声息。
　　她悄悄坐到大班椅上，想像自己在这里指指点点、签署各种文件，正幻想着，外面传来声音，她吓了一跳，忙起身回到书桌前面。
　　又没声音了，她坐回沙发，沙发背又高又厚，她索性蜷到沙发里，看着窗外。
　　天色已经暗了，星星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书桌，上面随意地放着一个包包。
　　是他一直背着的，Prada的飞行包。一般人总觉得，像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应该拿几十万几百万的包包才是，但他来来去去，总见他背着这一个，上面还带了一个锁。
　　她想，这个锁有什么必要？若是要偷，这个包这么轻，直接拿走便了。

　　地毯是浅米色，踩上去很舒服，大幅的落地玻璃，映着外面的树和天空，让她产生一种很温暖舒服的感觉，好像……

　　有人敲门，她一惊，迅速站了起来。
　　门开了，是一穿着白黑色制服的佣人，捧着一个长木盒子，笑道：“小姐，卫少嘱我送过来给您用餐。”
　　她慌乱地点头。
　　佣人把饭菜摆好，一共四个小碟，一个小碗，和一个酒杯。
　　居然还有酒。
　　“现在开香槟吗？”
　　“哦，不用。”
　　“好的，那先放在这里，如果您想喝随时可以。甜品餐后再送过来。”
　　她点头，不想显得自己没见识，又怕没有礼貌被人说闲话，只好点头不语。
　　佣人关上门后，她才开始端详这些东西。
　　幸好不是什么鲍参翅肚，只是普通的家常菜。
　　一盅陈皮花胶排骨汤，一碟无花果肉前菜、一碟牛扒炒芦笋、一碟煎鱼、一碟上汤丝瓜、一小碗清面。
　　不想送个文件还白得一顿饭。
　　只是她也不敢放开来吃，怕那些酱汁沾在牙上、怕芦笋的纤维塞到牙缝，怕汤汁浸脱口红，没带牙刷牙膏，没有带口红补妆，又不知道他几时回来，只得快快小吃了几口，隔空喝了几口水当漱口了。
　　正愁房间没有镜子，只能拿手机当镜子照照妆花了没有、牙齿上有没有东西，便听见外面有熟悉的声音。
　　她过去开门，看见步哥在外面打电话。
　　步哥挂了电话过来：“你还在呢？”
　　“卫少去那边了。”她指指右侧：“一起吃？”
　　“你居然可以在老板的房间吃饭，我都没试过，你看看他对你多好。”步哥进来看，大惊小怪地说。
　　“我少来，你是主，当然不用太客气。”
　　“不是……”步哥还是善良，刚想解释。
　　她又问：“今晚是什么事情？我看大家都穿得满正式的。”
　　“你不知道啊，今晚钟小姐过来见家长，如无意外，就要定下来了。”
　　“哪个钟小姐？”
　　“钟若若！”
　　“啊大马歌后！”
　　步哥哼哼了两句歌调，虽然有点走音，但语调很熟，她想起来了，这两句是他们总公司网站上的一个背景音乐。
　　“这首歌原来是她唱的，难怪我觉得声音很熟悉。”
　　“这是她为了二少，专门为我们公司录的。”步哥神秘地说：“今晚来的可都是卫家的权威长辈，从世界各地飞回来，就是吃这定亲饭。不出意料的话，接下来你们就会在报纸上读到二少结婚的消息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订婚宴就准备在你们会所了，三少争取来的。”
　　“二少之前……不是……”
　　“什么？”
　　“八卦杂志有写一些他留学时的事。”
　　她记得这个月新闻才报导过，说卫二少爷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分手后服安眠药自杀了。
　　但新闻很快被压下去。
　　步哥意识到了，严肃说：“这事不能乱说。”
　　她倒了杯酒给他：“不说不说，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吗？”
　　“也没什么，”步哥一口而尽，想了想：“要不你帮我把钟小姐接进去吧。一会你在一楼等，她的车到了你先把她接到四楼宴会厅，开门让她进去就行了。这样我就不用赶上赶下，直接在一楼等老爷子们来。”
　　“那没问题。”
　　她本来就穿着制服，站在会所里一点也不突兀。
　　前台小姑娘好奇地看着她。

　　钟小姐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圆圆的脸蛋甚是可爱，声音也像她的歌声一样甜美。
　　她把钟小姐带到门口，开口让她进去便回来了。
　　开门时，没敢往里面看，只隐约知道里面一张大圆桌，应该坐了十来个人。

　　他今晚有这样的重要的事，想必不会很有空，那她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胡思乱想着。
　　钟小姐是和二少订婚，大少已婚，那他呢？
　　之前不是传闻他和韩国女团？
　　但是从来没见他带人来过。
　　按说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在会所，经常让他的家人朋友在那办活动，如果把顶流女团叫来，宣传效果不是更好么？
　　说起来，豪门也讲究长幼顺序么？需要按年龄一个个成婚么？
　　今晚没敢吃什么，肚子其实也有点饿。

　　门忽然砰地被推开，钟小姐掩面进来。
　　她站起来，有些无措。
　　钟小姐直接经过她，摔坐到对面沙发，痛哭起来。

　　如黛也不知道刚刚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走过去，把纸巾递到她手里。
　　钟小姐拿过纸巾，哭得更甚。
　　如黛又倒了杯水放茶几上。
　　此时经纪人跟进来，见如黛在，怒喝：“滚出去！”
　　怕是把她当什么追星族了，如黛只好拿了文件袋出来。
　　经纪人把房门一摔，差点撞到如黛。

　　转身，步哥匆忙过来，如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里面。
　　步哥明白，把她招到一旁：“你别理了，走吧。”
　　“发生什么事了？”
　　步哥语焉不详：“有人认出她……你赶紧走吧，此时人越少越好。”
　　“那你和卫少说一下我先走了，他方才让我等他。”她点头，拿了文件便下楼。
　　幸好没遇上什么人。
　　前台的小姑娘只瞧了她一眼，便专心地打着电脑。

　　不想这个时间这里不好打车，她想走出这条路，前面有公交，末班车好像是11点，可以先回公司，正走着，接到步哥的电话，劈头就问：“你在哪里？”
　　“我先回去了。”
　　“你在哪？我过来。”
　　她想步哥真是好人，还想送自己，道：“不用来了，我出了路口就能坐公交……”
　　话音未落，步哥已经挂了电话。
　　她便继续往路口走。
　　这时间路上只有她一人，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毕竟这里比较偏，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坏人。
　　正想着，后面灯光亮起，响起车鸣车，她回身。
　　卫少从车上下来，匆匆走到她面前，停了下来。
　　看着她乖巧地站着，问：“那些文件都签完了吗？”
　　“都签完了，就差……”
　　“那个不急。”他抢着说。
　　两人对视，忽然一笑，也不知道笑什么。
　　“你找我有事？”还是她先开口。
　　“对。”他又看了她一眼。
　　其实她听过一种理论，两人相视超过十五秒，便会相爱。她只是不敢试。
　　也许怕他不是，也许怕自己误会，也许怕他生气。
　　他左手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找话说，又似乎是想指路，两人便一起往前走。他说：“宁则有说什么吗？”
　　“没有。”她右手握着左手大拇指，半垂着头，偶尔偏侧头去看他。
　　两人缓缓往前走，车在后面慢慢地跟。
　　影子落在路面上，极修长，像是漫画中的剪影。
　　她想剪下来当书签。

　　每次她看他的时候，他都刚好转头来看她，这次又是四目相对。他问：“这条是什么路？”
　　这条路是他家修的，还问她什么路。
　　“有思路。”
　　“有思路？”他重复了一次，忽然说：“等一下。”
　　她一愣，他已经回身往车那边快走，在车窗那和步哥说了什么，又回来了。
　　看着她，笑了一笑：“你平常经常来这里吗？”
　　这次车辆没有跟着，她左手拇指稍微往后面指了一下：“步哥……”
　　他明白：“他有事。”
　　她不再深究：“不经常来，不过下周末要过来。”
　　“为什么？”
　　“下周珍珍结婚，也在这拍照，让我们帮她参考。”
　　“珍珍是行政经理那个？”
　　“对，就是我们办公室里高高瘦瘦的、很漂亮的那个。”
　　“很漂亮。”他说，看着她笑。
　　她听不出他的语气，只得说：“是的，去年年会评选中，得了会所小姐第一名那个。当时你在台下，你给颁的奖。”
　　他似乎有些想起来：“好像还有会所先生？”
　　“对，会所先生是谢民，第一名都出自我部门，都让人怀疑我暗箱操作了。”
　　“谢民是哪个？”
　　“那个高高瘦瘦的，长得有点像黄晓明的那个，黄晓明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为什么来这里拍照？”
　　“这条路很特别，两侧的建筑很古香古式，又有小桥流水，成品很高级，变成拍结婚照的固定景点了。别的地方的人也经常来拍照。我们开玩笑说可以在这设个旅游拍照点。”
　　“原来如此。”
　　她轻笑：“这还是卫老先生修的路呢。”
　　他看了她一眼，笑：“她结婚，你当伴娘吗？”
　　她摇头：“她不摆酒，只是拍照。”
　　“有这种做法？”
　　“没那么讲究就年轻人自己决定就好了。”

　　他停下脚步，望向她。
　　一阵清风吹来，
　　他指了指她身后：“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这不是河，这是人工湖，我们叫它情人湖。”
　　“为什么？”

　　多傻的对话啊，要是她敢问他一些问题就好了。
　　比方说，过几天的活动，你带你的女朋友来吗？

　　但是她不敢。
　　风吹在她脸上，头发轻轻飘动。
　　他还在看她。
　　她忽然下了决心：“下月底的活动，大少、二少他们也来吗？”
　　“对，我妈妈、我大哥、二哥、四弟、五妹，还有世交叔伯们都会来。”
　　“你带谁来？”
　　“我爸以前的故交，郭世伯、李世伯、刘世伯……”他反应过来了：“我带谁？”他脸有点严肃：“杂志乱写的，不要信。”
　　她的心忽然亮了，扑哧一笑。
　　他见她笑，也跟着笑了：“杂志写了我很多坏话是吗？”
　　她摇头笑，往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什么，她都觉得很好笑，一句也不回复，只吃吃地笑。
　　他也发现了，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很开心地笑。
　　于是他也笑，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条路怎么那么短，短到只是眨眼功夫，他们就走到了会所。
　　明明开车都要开十几分钟的。
　　她担心被会所的人看见：“你快回去吧。我让步哥来接你。”
　　“我自己打。”他说：“你回会所？”
　　“会所有宿舍，加班就在宿舍睡觉。”
　　“宿舍有人？”
　　“我和Daisy拼房就好了，她宿舍刚搬走一个人，正好有位置。”
　　他又不说话了，只又看着她。
　　她低了头：“快走吧。”又抬头看，他果然还在看着她。
　　“我看你上车。”她打给步哥。
　　车很快到了。
　　“我明天回浮州。”他说。
　　“我知道。”
　　“然后要去首都开会，要下下周才回来。”
　　她想起来了，那个大会，他也是代表。
　　他打算提什么方案？可别像他哥哥一样，提些华而不实的。
　　天哪，她是傻了吗？居然开始在想这些东西，他家里人在那个圈子多久了，轮得到她来操心他的提案对不对、好不好。
　　“嗯。”她说：“一路顺风。”
　　他笑，抬脚似是要上前一步，又止住了，只看着她说了一句：“晚安。”
　　他再看步哥，脸已经没有表情，走到车门，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方上车。

　　车远去。
　　夜色太深，她看不清车里面的他，是否也在回头看她远去。

　　门口的保安说：“黛姐，这么晚了还在工作，辛苦了。”
　　“哪里，你也辛苦了。一切都还好吧？”
　　“都正常。”

　　会所寂静。
　　码头的水在深夜里泛着一丝光亮。
　　地面虽然崎岖，她穿着高跟鞋，却不疲累。
　　一定是月亮很圆很亮的原因，才让她心情也这么亮、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