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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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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后院小偏门出来的时候,特意经过大门。
门口鞭炮连绵不绝的响着,庄严的石狮上挂着红布绸缎,气派的门上贴着大红双喜字,往来客人的脸上也一派喜气洋洋。
钟家少爷成亲,排场自然不小,几乎半个上海滩的高官、富商、名流都聚集在此,这还只是中午,等到晚上更不知是何等的热闹。
听八姨太说,先生特意让人从外国弄来了新式烟花,点燃以后绚烂着能把半个天空都照亮,还能在空中绽放出不同的花样停留。
我原本是极喜欢看烟花的人,可这时也顾不上了。
怀妈说棉布厂缺人得很,若我想去就去找她的三弟,他能帮着安排一二。
怀妈的三弟家在租界外面,那里早早被日本人占据。
我很不愿意去,但又无奈钟府实在没有我的容身之所,身上也仅有几枚袁大头,只得收拾行囊去找他。
我叫阿玲,从六岁起便在钟府做事。
我原本家庭不差,住在京城,不过这并非因为我有什么了不得的家室。
我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他有个在宫里做差的太监干爹。
那时还是清政府,宫里的太监都爱在外面找干儿子,图一个晚年出宫有人养老送终。
我父亲跟那太监是同乡,自小就出了名的老实本分,那太监几方打探,给了我祖父母三十两银子,把我父亲买了去,然后安置在了北京。
那太监给我父亲准备了一个精致的四合院,平常不让他干活,每月给二十两银子花销。
在北京他认下的干儿子有十多个,时不时的父亲还跟他的干兄弟们聚餐吃饭,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父亲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人却不颓废窝囊有一颗上进的心,跟邻居学了石雕的手艺。
原本父亲顶着太监干儿子的名声,不招街坊喜欢,可人心肉长,接触久了知道了他的秉性,倒也愿意来往,后来经人介绍跟我母亲成了亲。
我母亲一家是乡下人,家里兄弟姐妹多,但外祖却是个懒汉,整天游手好闲,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好在我母亲生了一双巧手,绣活极为出色,靠着这个勉强支撑起了一个家。
等到母亲到了议亲的年纪,媒婆络绎不绝的上门提亲,只是媒婆总是拿些富商来说,做不成原配,要做小妾。
外祖对此很不满意,他瞧不上村里的泥腿子,一门心思想找个城里的女婿。
他是既想找个家里有产业拿得出手的女婿,能供他跟村里人喝酒聊天时被人吹捧,又想找个心宽手松的,能帮衬着自家两个儿子娶妻,最好还能解决下他们一家往后的生计问题。
这样的如意算盘,打了一年又一年,等到媒婆歇了提亲的心,母亲年岁也大了,外祖只好给媒婆送钱,不求多好的家室,只要拿得出五十两银子做聘礼的就成。
媒婆拿了钱,念着母亲送给她的几方绣帕、两身衣裳,就把父亲介绍了来。
父亲虽然说是太监的干儿子,名声不大好听,可家里一座四合院,日常花钱不见拮据,还有一份谋生的手艺,街坊四邻提起也是夸赞人品好、心肠热。
姑娘大了,外祖怕砸手里,也没再挑拣,寻了个好日子,两家下聘。
外祖收了父亲给的五十两银子和一匣子珠钗首饰,没几天母亲就背着小包袱去了城里,自此成了李夫人。
早几年父亲和母亲感情极好,母亲连着生了两个姐姐,后来又生了我和弟弟这对双胞胎。
那时清政府下了台,太监全部放出宫里来,父亲那干爹的干儿子们一哄而散,只有父亲愿意养他。
那太监是个脾气古怪很难伺候的人,母亲不知被气哭了几次。
一开始父亲会安慰,可时间久了,父亲也烦了,索性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每日关在屋里一心做石雕。
毕竟家里七口人,每天光是柴米油盐就花费不少。
原本家里是有些积蓄的,可那太监却染上了烟瘾,见天的倚在炕上吞云吐雾。
起初父亲还劝他,却没挨住诱惑,渐渐的父亲也抽起了大烟,一家子坐吃山空,母亲只得点灯熬油的做绣活。
偏偏三舅生了大病,母亲又拿钱去接济,人没救回来不说还落了父亲的埋怨。
家里少了收入,又要供两个抽大烟的,很快入不敷出。
父亲拿了母亲的首饰去当,首饰没了就问伸手向母亲要钱,母亲不给便招来一顿拳打脚踢。
后来太监死了,父亲身体也败了,家里债台高筑,催债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两个姐姐先后被父亲拿去抵债,后来我再没有见过她们。
母亲怕我和弟弟也被父亲卖了,连夜从家里逃走,半道上被父亲赶来,摁在地上一顿猛捶,险些丢了性命,幸亏被路过的富家太太救下。
太太给了父亲一笔钱,把我们三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