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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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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了两三天陆时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所回暖,毕竟习惯了一些萍水相逢的热络后又退回到只停留在通讯录里的关系,他的社交圈一直是这样的。似乎只要专注自己,并且把这些人只归为偶发性事件和阶段性关系,从未属于自己的东西又谈何失去。他安静地退回到了最初的社交状态,没有情绪好恶的礼貌和边界感,这无疑是他的舒适区。
反观沈觉显得有些奇怪,他不再去工作,却更频繁地出门,每次陆时碰到他时总觉得他相比之前更加心事重重,甚至像一只恐慌的猫。虽然打照面的时候陆时会对他点头致意,但是沈觉像是完全不觉得有这个人存在一样直接无视。
只是不再是“好朋友”,但剥离这一段关系之后他们应该还剩下“室友”的关系,基本的礼貌对陆时来说是自己应该做到的,同时他也不太能理解沈觉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既然他已经道过歉了,目前沈觉的态度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陆时还是照常出门,照常拍照和休息,他意识到自己在外面双手拿满东西去还需要去腾出一只手整理东西时出现的烦躁,还有拍摄陌生人时感受到的乏味,美丽的景致少了沟通也变得味同嚼蜡,但他想否认这些是因为沈觉的缺席,因为换成任何人在自己身边应该都一样。
独立和冷静是他最大的优势,一定不能让情绪控制自己。
可惜陆时没想到自己的崩溃来得这样的快。
傍晚时沈觉接到了一通电话,他正坐在客厅里抱着吉他发呆,谱子在他的脑子里面卷在一起,他不知道从何下手。电话是酒吧的老板打来的,他希望沈觉能过去和他谈一谈关于客户赔偿的事情。
尽管实在是不想回忆那天晚上,但是眼下没有比这个工作更好的选择,他必须要去处理和面对这个更急迫的事件。沈觉站起来时觉得自己晕晕乎乎,可能是一直没有吃饭有些低血糖,正当他踮起脚从橱柜里拿出杯子泡一杯热可可时,手背碰到了另一个杯子,随后直接把那个杯子带了下来,刺耳的破碎声在杯子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响起,他如梦初醒般地低头看去。
玻璃片上的黑色小猫被分成两块,微微下垂的眼角像是要哭泣。啊,碎了。沈觉有些发懵地看着这一地的碎片,捡起来?扔掉?不不不,来不及了。他把手中的杯子放回桌上,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穿上了外套,并且关上了整个客厅的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赶他,开门时有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同时杯子碎掉的声音又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没关系,没关系。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心理安慰自己,就算是回来再收拾也没关系,因为自己现在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去做不是吗?他甚至感觉刚刚都是自己的幻想,一定是因为这些天没好好睡觉所以有些神智不清了,陆时送给他的杯子还完好无损地被他束之高阁。
陆时打开门时有些诧异,平时他俩谁也没有关灯的习惯,一般一楼的灯都是彻夜开着,他不得不脱下鞋子摸索着走过玄关,在门侧摸到开关的时候他的心底莫名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啪”
清脆的开关声响起,一切又回到正常明亮的状态,还没松一口气,陆时直接撇到了一地的玻璃碎片。他都不用蹲下来仔细看,那是他送给沈觉的杯子。
愤怒,不解,委屈,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从他压抑了几天的心底直接爆发,他几乎是怒吼着叫出了沈觉的名字,可惜回应他的只有窗外的虫鸣。
随后陆时感觉到左胸传来了闷闷的疼痛,甚至胃里也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顺着胃来到了胸腔。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陆时控制不了自己的视线始终被钉在那一地的碎片上,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了现在这一步。陆时终于意识到,他们从那一刻起就都在回避这个“房间里的大象”,彼此都绕过“大象”沿着房间的侧壁行走,很可惜,只要有人真的率先指出来这个事情,他们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可以挽回的地步了,但这同时也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如果这一地的玻璃渣是沈觉指出“房间里的大象”的信号,他也真的是被逼迫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了。浑身像是泄了气,陆时抬起头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身后的背包随手甩在了地上,随后跪在地上用手将玻璃碎片归拢,然后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离开这儿。陆时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碎渣,脑子里蹦出来这一句话,为了沈觉也为了自己,离开这。抛下这一切,他们就能继续好起来,就像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住在这里,从一开始就不认识沈觉。
几乎是快速下定了决心,陆时甚至没有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就转身走到了楼上,把目之所及的东西一股脑地往箱子里塞。他感觉自己是真的疯了,但眼下除了离开他做不到任何事,他没有办法再心平气和地面对沈觉的无视和冷眼,再一次的争吵毫无意义,离开是眼下的最优解。
东西比自己想象中收拾得快很多,起先抬上楼都费劲的行李箱现在在手中变得更加沉重,也许是购买的物品太多,也许记忆也有重量。
陆时很快就到楼下掏出手机订了一家附近的酒店,然后直接在手机上打好了车。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空落落的房子,原来自己刚来时这里这么空旷,像是没有人住过似的。他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车程,纠结片刻他走回客厅决定留下一张字条,提笔时却又顿住,如果真的要告诉沈觉自己走了,他能说什么,再见显得轻描淡写,抱歉的话已经毫无意义,他的手腕处颤动了一下,在纸条上一笔一画写下了两个字。
“晚安”
坐上车的时候陆时还没有什么实感,这一个月的事情太多太过仓促,他隔着车窗望了一眼那个房子,把脸埋进了膝盖中间,实在是太不对劲了,这完全不是他会经历的事情。
沈觉从酒吧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远远看着房子里的灯光,他突然想起来地上还没收拾的玻璃碎片,陆时一定回来了,他一定是看到了。沈觉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下,道歉吧,既然陆时已经退了一步,他没有继续摆架子的理由,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抱着这样的心态沈觉打开了门,他首先就看到了干干净净的客厅地面,心脏突然开始砰砰狂跳,正当他准备换上拖鞋走进去寻找陆时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变得空旷的鞋架上,只有他的几双鞋摆在那里。
不,沈觉没来得及穿鞋,他迅速冲了进去,陆时平时散落在餐桌上的卡包和耳机都已经消失,回头看见玄关处只留下了那件当时说要送给他的外套。沈觉又快速地向楼上跑去,他想也没想就直接拉开了那扇右边房间的门,大喊了一声“陆时!”
空荡的房间,整齐的床铺,这里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沈觉皱紧了眉头,随后转身下楼想去拿手机,却在路过厨房灶台的时候看到贴在冰箱上的便签条。
“晚安”
狂跳的心脏在这一秒似乎停止,他把便签摘了下来,狠狠地攥在手心里,自己从小在日本长大,虽然因为母亲的影响能说上一口流利的中文,但是在认字这方面却不擅长,寥寥能辨认意义的中文词汇只有那几个,可惜这两个字他却能看懂,他多希望自己看不懂。
“操。” 沈觉还是控制不住骂出了声,他想把这个便签丢进垃圾桶,却在走到垃圾桶边上时看见了里面的玻璃碎片,同时他的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一颗细小的玻璃渣刺进了他的脚掌。
沈觉扶着额头蹲了下来,他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是把碎片从脚底剔除,还是把便签扔掉,还是要做什么。他就这么任由伤口的血液流淌,默默地蹲在地上闭上眼睛。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母亲走的那天也有血,但应该不是他的血,他记得母亲侧脸上的伤口,还有乌青的颧骨和带着红印的脖颈,可是那天的母亲比往常都更加温柔,她抚摸着自己的脸,眼里闪着泪花。沈觉记得那天母亲对他说了什么,她说“清原,对不起,晚安。”
深夜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知所踪的父亲和一去不返的母亲,他局促地站在那里,任凭黑暗把他包裹和吞噬,母亲的晚安像是一个诅咒,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无法再深夜里入眠,就和现在一样。
沈觉最终还是没有丢掉那张便签,在地上缓了很久后他伸手拔出了扎进脚掌力的玻璃,随后赤脚走进后院里拿出打火机直接烧着了那张便签,顿时窜起的火苗带来的热流舔舐着他的指尖,他双指夹着那张便签点燃了叼在嘴里的烟,随后挥手抛下,便签在火焰的灼烧下很快化为了灰烬。
就这样吧。沈觉吐了一口烟,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熟悉的剧本他不想被恶心一遍又一遍。来了去,去了走,真是把自己当成路边的野狗还有街边的妓女,开心完了就转身走人,丝毫痕迹都不留?想到这里,沈觉眯起了眼睛,低声念叨了一句“恶心,你和他真没两样。”
心情好差,沈觉又点起一根烟,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一根一根的烟下去根本没有感觉好一些,反而变得更糟。
“啊…好烦。”他挠了挠头一侧的头发,却不小心牵动到了耳骨上的耳钉,一阵疼痛顺着耳骨蔓延到后脑勺,苏苏麻麻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回了客厅里拿起了手机,快速打开了一个网页开始捣鼓起来。
沈觉就这样在家里一会弹琴一会看手机,要不就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想起来了就抽几根烟,直到清晨烟灰缸再也装不下时,他无奈地拿起烟灰缸去倒掉,清洗干净之后垫进去一张湿纸巾。他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按照陆时的习惯去做一些事情,烟灰缸里垫纸巾,会把浴巾叠一半挂在栏杆上,鞋子也集中放在鞋架的左侧,虽然之前也偶尔有租客,但他们停留的时间太短,还不足以影响他改变什么自己的行为。沈觉盯着烟灰缸愣了一会,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又这么消磨了一会时间之后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距离昨天预约的那家店开门还有半个小时,算算走过去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于是他从地上爬起来,顺手给自己头发绑了个马尾,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门。
“啊,你又来了?”推开店门后沈觉看到了站在面前的那个女人,她身材丰腴,穿着一个吊带,露出身上大面积的纹身,厚重的眼影和浓烈的嘴唇,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探寻地盯着他。
“是啊是啊。”沈觉也不客气,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对着侧面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耳朵,又转头换了一边观察了一下,随后抬头问道,“姐,你看这哪儿还能再打一个钉呢?”
女人走过来,双手抚上了沈觉的耳朵,轻轻摸了摸,随后摇了摇头说道,“你上次那个恢复太久了,我不建议你继续打耳朵。”
“那眉钉?唇钉?舌钉?我今天就想打一个。”沈觉接过女人递来的水,语速飞快地说道,随后灌了两口水之后又对着镜子研究起来。
“你又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女人靠墙站在一侧,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淡淡地说道,“哪次都是这样。”
“真是骗不过姐啊…”沈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随后嘴角扯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姐现在是我唯一在这儿熟悉的人了。”
“我好久没有见过你了,”女人走了过来,伸出手把沈觉的脸转了过来,又拨开了他挡在脑门前的刘海,“你现在成年了吗小孩?”
“嗯。”沈觉也没有反抗,微笑着点了点头。
“算啦,”女人端详着沈觉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真的想打就打舌头吧,长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我都有点不忍心下手。”随后她放开手,走到店的后侧去拿工具。
沈觉仰着头靠在器械椅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女人拿来钳子和穿孔针,坐在了他的旁边,她撇到了沈觉手臂上还没回复好的伤疤,犹豫片刻她一边拆开穿孔针的包装,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啊?”沈觉侧过头来,随后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和别人吵架了。”
“吵架?”女人挑了挑眉毛,“谁?你同事吗?”
“不是啊,”沈觉把手指掰出咔咔的声音,拖长了尾调,“是好、朋、友。”他把那个字都咬的很重,突然又像泄了力一样把垂下了眼睛,用手指摩擦着靠背上的垫子,小声说道,“但现在没事了。”
“哦…”女人没有多说,她站起身来指导着沈觉伸出舌头,钳子夹住后找准位置很快速地穿了过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沈觉甚至觉的还不如那天晚上在酒吧玻璃把手划烂来的痛。
“结束了?”沈觉砸吧着嘴,舌头上的异物感让他觉得有点奇怪,随后他又走到镜子前伸出舌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颗银色的小珠子,“一点也不疼啊,姐。”
“是吗?”女人收拾完东西,走到他的身后,对着镜子看着沈觉,“这不是好事吗?”
“不是。”沈觉用牙齿轻轻碰了碰珠子,“我想要疼一点的,不如再做个埋钉好了,或者割皮纹身?听说那个还蛮酷的。”
“清原。”女人抓住了他的肩膀,把沈觉转了过来,听到有人喊他的日文名,沈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要再这样了好吗?我的工作虽然是做这些,但我希望你以后别来找我了。”看着沈觉的脸上瞬时间布满阴霾,女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要想找姐姐聊天可以来见我,不要再因为想要找刺激做这些事情了。”
“可是我很难过。”沈觉开口道,声音意外的平静,“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女人皱起了眉头,这两年来这个男孩总是频繁光顾这里,每隔一段时间他的耳朵上都要多一个穿孔,从最开始的戒备和冷漠,他们逐渐有了些交流,她也知道了这个男孩的一些过往,看到他时偶尔能想起那个在外读书的弟弟,虽然不忍心看他难过,却还是无可奈何。
“会好起来的。”她伸手摸了摸沈觉的脸,又拍了拍他的手臂,“好朋友吵架是很正常的,姐很开心你能交到朋友,你们会和好的。”
“不会了。“沈觉摇了摇头,随后视线转向了一侧,“但没有关系,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女人也露出无奈的表情,从柜子里拿出了几个钉子,又向沈觉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收下钱后把沈觉送到了店门口。
“再见,姐。”沈觉向她笑了笑,又吐了一下舌头展示自己的新舌钉,随后转身离去。
“最好别再穿孔了啊!”女人对他的背影喊道,沈觉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摇了摇,随后消失在了街角。
几天后京都又下雨了,这次的雨格外的大,伴随着电闪雷鸣,冲刷着整个世界。陆时靠在酒店的沙发上,捧着笔记本电脑在回复一些邮件和消息,他父亲朋友的女儿最近也在忙着进入实习和项目,不停地发送着自己的简历央求陆时帮忙更改。老实说,他起先是完全没有心情去做这件事情的,因为生活中确实有更多让他乐在其中的事情,并且他也从那个女生时不时分享一些和工作无关的事情里读出了她的另一个目的,对此他毫无兴趣。但现在他不得不借助这个事情来把哪些杂乱的情绪剔除出去,他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简历上,一字一句地分析。
窗外突然雷声大作,陆时抬头望了一眼,虽然是下午但是整个天空已然被乌云覆盖,黑压压的一片。沈觉会害怕打雷吗?他不禁想到,随后快速晃了晃头,“和你没有关系”这句话他几乎想要直接刻在脑子里,这样就不会被情绪牵动了,但他还是无法完全控制自己。
终于改完了整个简历,陆时拿起酒店的电话点了一杯威士忌,随后把文件保存发送。他确实发现John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他的理智和逻辑无法分析出为什么自己这么在意沈觉,也许这就是John嘴里的“感觉”吧,完全脱离合理逻辑之外的一种情感意识。
什么是感觉,他拿着手机打开了那个女生的社交媒体,一张一张照片划过去,她无疑在社交媒体里展示出她的完美,漂亮的脸蛋,优秀的履历和丰富的个人爱好,但陆时只觉得无趣,这种生活轨迹是他身边所有人都拥有的,包括他自己,至于是在某大剧院的登台表演还是在世界级滑雪比赛拔得头筹,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女生很快给他回复致谢,随后发来一个邀请函,陆时点开看了一眼是她家画廊的一个活动。
“想邀请你也来,听说你最近在准备摄影作品集,你对艺术应该也很有兴趣吧?”对方发来这样一句话,陆时撇了撇嘴,听说?一定又是老爸把他的事情透露了出去。论往常要是没有什么事情,亚洲境内飞回去一趟和父母出席这种活动他是不会缺席的,但现在不一样,他现在心情实在是跌倒了谷底,别说回国一趟了,他连着三天都没出过这个酒店的门。
“抱歉,你如果知道我在准备作品集,你应该知道我人现在在日本。”陆时把这句话发出去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句话里掺杂着的阴阳怪气和夹枪带棒的口吻完全就不是他的风格。这下彻底完了,除了难过以外他还多了一种挫败感,对自己失控的挫败感。
“真是可惜呀,上次见到你都是三年前了。”对面回复道,随后又追加了一句非常暧昧不清的“我挺想你的。”
陆时思考了一下,好像确实是某一次聚会的时候见过,但是他没有什么太多印象。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升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烦躁感,陆时抿了抿嘴,手指停顿在屏幕上,窗外的雨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思考了一会陆时敲下一行字,毫不犹豫地发了出去。
“如果没有工作和学习相关的事情就不要再找我了。”
礼不礼貌的事情去他的吧,他现在没心情再演下去了。对面直接陷入了沉默,这时客房服务也把威士忌送了上来,陆时看着酒杯里的冰块用一只手指轻轻在上面打转。随后他边喝着威士忌边查看电脑里的照片,却在点开一个命名好的文件夹里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陆时坐直了身子,皱起眉头盯着屏幕,这是鸭川那组照片原文件的文件夹,修完的照片放在另一个文件夹里,可是原文件里有沈觉的那张照片——他那个时候觉得那张照片完美的没有任何需要修饰的地方。
他翻了翻放相机的包里,发现内存卡也不见了,陆时顿感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其他的照片已经全部导出备份了,就算丢了也没什么,可是沈觉的照片在那张卡里。他想起来内存卡应该是那天从电脑上取下来掉在桌后的夹缝里他忘记捡起,可是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回去面对沈觉。他又突然回想到曾经给沈觉发过那张照片,打开手机查找,可是Line的消息列表已然空空荡荡。
陆时跌回沙发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现在能确认三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内存卡在那个他没法回去的房子里,第二件事情是他唯一联系沈觉的方式也断了,第三件事情是,他可能真的喜欢沈觉。
除了前两个事情是客观事实,第三件事情完全是刚刚才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的,一旦种子埋下发芽的那天就已经开始肆意疯长了,无数过去的片段开始走马灯一样在陆时的脑子里恍惚过去,他已经无法否认离开的痛苦和回不去的绝望。
完了。陆时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着,完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面对如此洪水猛兽一般的情绪,把他的伪装全部风卷残云般地彻底瓦解。可是他没办法回去,他的感觉对于沈觉来说无疑是一种打扰和冒犯,他的存在也在不停地打乱沈觉原本的生活。陆时感觉到自己的头要疼得裂开来,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的心情在作祟,连身体的肌肉都开始酸痛,他缓缓走回床边然后一头倒了下去。
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电闪雷鸣间陆时不知道该向谁去诉说这件事情。他打开手机,唯一能聊这个事情的John那头还是凌晨,犹豫片刻陆时决定任性一次,再不说出来这个事情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真的是要爆炸了。
John接起电话的时候明显刚被吵醒,但他知道这位好兄弟除非是大难临头否则一定不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他对着电话“喂”了一声,却只听见陆时沉重的呼吸声。
“喂?喂?说话啊,你出什么事了吗?”John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陆时却感觉嘴巴像是被封住了一样无从开口,半晌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我彻底完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彻底完了?你在哪呢陆时?”John的语气里已经带着焦急,似乎完全清醒了过来。
“我在酒店。”陆时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搬出来了。”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你别急你慢慢说。”John说道。
陆时深呼吸了几下,随后缓慢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随后缓慢地说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然后他用手撑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好像失恋了一样难过。”
电话那头的John也沉默了,陆时感觉自己都能想象到John震惊的表情,随后他听到John叹了一口气,沉声对他说道:“回去吧,就当是去找一下你的内存卡。”
“不行。”陆时立刻否决,“我不能再见到他了。”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可以重来,你不去试一试那就连这万分之一都没有了。”John说道,“所以回去吧,你也是想再见他一面的,不是吗?”
“我可以吗?”陆时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万一回去的时候碰到了沈觉,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离开,他感觉自己的头脑彻底混乱了,曾经任何的问题摆在眼前时他都能镇定自若地解决,但唯独这次事情他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无头苍蝇。
“可以。”John回复道,语气相当坚定,这个时候不推着陆时一把,那才是真的完了。
陆时没有和John道别就挂断了电话,他把自己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膝盖,仿佛这样就可以屏蔽外界的一切声音,躲避一切事实,可是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鼓点般的雨声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他的心,John的话无疑更是一剂强心针,眼下完全是箭在弦上,他只需要踏进那个门,就可以知道是不是那万分之一。
暴雨把后院刚开的花打落了,沈觉坐在客厅里望着一地残花,疲惫感像是落花后剩下的茎干把他的身体从上到下的缠绕包裹。可是他睡不着,早上打的舌钉摩擦着他的上颚,稍微牵动一下舌头就隐隐发痛。一天一夜,沈觉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从他的身体里流出,也许是灵魂,反正现在自己有一种飘飘悠悠的感觉。
窗外的雷声依旧,他曾经看过的电影告诉他一般这种时候没有好事情发生。窗外总是忽闪,沈觉眯起眼睛努力辨别那是什么,也许是路人经过,或者他的脑子已经彻底坏了。
人在习惯承担同类型的事情时总是认为自己已经麻木,却忽视了自己的极限。
伴随着一道闪电,沈觉这下彻底透过窗户看清外面有人,接着是一声惊雷,埋在心底的不安彻底被劈开。也许是太熟悉,也许是恨得太久,他隐隐能辨别出那道人影的轮廓,甚至怀疑是不是幻觉。
一定是太久没有睡觉,一定是眼花。一边安慰着自己,沈觉醒地上爬起,恐惧从脊椎骨攀上,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口。
门外的人好像发现他的靠近,轻轻扣了两下门框。又是一声惊雷,噼里啪啦地击碎了沈觉最后的理智。
打开门的一瞬间,沈觉在闪电中看清了那个来客的脸。他没有变,三年过去依然如旧,棱角分明的面庞,深邃的眼睛,雨水从他的高挺的鼻尖低落,掠过他挂着诡异笑容的唇瓣,最后没入他的黑色大衣中。
“真的是你。”他说道。
沈觉承认自己因为没有睡觉反应变得很慢,或者最近听到最多的是中文,短短一句日语大概过了十秒钟他才反应过来内容是什么,他的眼睛顺着男人手上的蓝色戒指,路过他的胸口,最后抬起头与他对视。他无法辨别自己复杂心情,但其中有一个必然是视死如归。
这一天早就会来的,从那天晚上在路上看到他时,命运又把沈觉推向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噩梦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睡眠中降临,无不是在告诉他一切必然循环往复。
没有力气,手和腿都像是被禁锢住了一样,沈觉扶着门框,疲惫地盯着面前的人。尽管在心里和梦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怎么杀掉面前的人,用锤子把他的脑子砸得像一个摔碎的西瓜,还是用水果刀瞬间划开他的颈动脉,或者是用绳索慢慢地绞杀,但他现在还是站在这里,甚至站都站不稳,他什么都做不了。
脑子越发混乱,他甚至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如果是梦的话他的手上现在应该能多出一把刀,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刀插进对面人的胸口上。可惜,他的手上没有刀,而这个人又再一次出现在这里。
沈觉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极了,他低下头去,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疯了,随后他开始笑,一声,两声,最后甚至完全没有办法停下来。
“天啊。”沈觉擦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伏在门框上抬头对上那人探寻的目光,“天啊,英树,天啊。”
他一连说了几句“天啊”,思维已经彻底混乱,沈觉靠在门框上感觉自己最后一缕灵魂都被抽走了,他又重新低下头去,盯着脚底的地板开始发呆。
被叫做英树的男人任由暴雨倾泻在自己的背后,面对沈觉的反应他非但不震惊,甚至笑容里多了一丝满意的意味。他向前了一步走进玄关,顺手带上了身后的门。撇了一眼依旧呆立在门框边上的沈觉后,他转身伸出了手掐住了沈觉的下巴,抬起与自己对视。
看见这双空洞的黑色瞳孔没有一丝光泽,英树终于露出了张狂且满意的笑容,拇指划过沈觉的嘴角,他的声音犹如恶鬼的低语,凑近面前人的耳边说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my doll.”
窗外又划过一道闪电,沈觉双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他想用力掰开禁锢着他下巴的手,皮肤的疼痛感却才刚刚传入他的脑子里,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真的像一个失去灵魂的玩偶。
my doll,三年前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包装精致的“玩偶”被送到这个人的身边,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逃离那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英树松开了手,自顾自走进了房间,他环顾四周,随后坐在了沙发上,朝沈觉招了招手,“过来啊,和我说说你离开我的三年过的怎么样。”
过得怎么样?沈觉眨了眨眼,他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迈着机械的步伐,沈觉缓慢地向那个男人走去,他用手蹭着身旁的台面,指尖触摸到一处冰凉。
一把剪刀正摆在台面上,是他忘记收进柜子里的。
英树什么时候离开过呢?就算自己已经逃到了另一个城市,这个男人的脸一刻也没有从自己的梦里消失过,他在每一晚的噩梦里反抗了一遍又一遍,演练熟悉该如何一刀毙命,却在这时像是忘了个干净。
沈觉感觉到自己的手恢复了温度,男人没有再看他,反而坐在沙发上点起了一根烟。
杀了他,然后自杀。这是他每一天都会梦到的事情,一遍一遍的循环往复,他的手悄悄伸向了那把剪刀,机会就在眼前,解脱就是一瞬间。
烟味飘到了沈觉的鼻腔,熟悉的味道带他回到了那个酒店房间,如坠冰窟的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陆时不让他在屋里抽烟。
手开始颤抖。陆时已经走了,沈觉提醒自己,万一他会回来?回来最好,他给出了自己答案,回来还有人给他收尸。
仅是一瞬间,沈觉闭上了眼睛,确认手里的剪刀是真实的,确认这里不是梦境,确认自己已经彻底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靠近男人身体的那一秒,沈觉看见他的眼里没有恐惧,却全是亢奋,深不见底的瞳孔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完全淹没。
温热的血流淌在自己的手背上,粗重的呼吸和重如击鼓的心跳开始在自己的耳畔被无限放大,沈觉松开握着剪刀的手,颤抖着向后退去。
这果然不是梦境,因为这一刀刺歪了,仅是划伤了男人的手臂。英树望着自己手臂上的血流如注的伤口,似乎并不在意疼痛,他突然开始大笑,甚至不屑于从沙发上站起来。
“清原,三年不见了,你不乖了。”
“清原,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该恨的不是我啊。”男人望着跌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俯下身子轻而易举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破碎的玩偶,和三年前如出一辙。
“要恨就恨你那不争气的父亲。”
“是他把你送给我的。”
求生的本能让沈觉开始反抗,他闭上眼睛试图避免看见面前的人,疯狂挣扎的同时他感受到一只手从他的衣服下面抚上了他的腰,皮肤像是被灼烧,麻痹的感觉慢慢涌上胸腔。
氧气在减少,快要窒息晕过去的那一秒里他好像听见了外门打开的声音。现实和过往重叠,他也曾在昏过去的那一秒里听到过那个酒店房间门打开的声音,再次醒来后他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一切如大厦倾泻,分崩离析。
脖子上的禁锢在一声巨响后突然消失,沈觉感觉到头晕目眩,他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模糊的视线里有人冲向了自己,他想不起来这是谁,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似乎勾起了一点回忆,却在下一秒钟意识堕入黑暗。
陆时本来还站在门口犹豫,大雨把他的全身淋个透彻,但意外的是他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几乎没有思考他立刻摁下了密码一把拉开房门,印入眼帘的一切让他顾不得思考,撂下背包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去。
直到自己的拳头打到那个男人的脸上时陆时才回过神来,身下被压制的人此刻被他揍得满脸是血,他伸出手狠狠压住那人的脖子将他摁在地上,大口喘气的瞬间他听见了那人虚弱地开口求饶。
再来一拳可能这个人就要彻底死掉了,不,他还没找到那张内存卡,他现在不能杀掉这个人。意识回归的第一秒里陆时快速将身下的人用膝盖死死压住,望着那张满脸是血看不清面孔的脸问道,“你是谁?”
“他的债主,或者,主人。”
疯子,竟然还在笑。陆时瞪大了眼睛,简直对面前的一切难以执行,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像是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他”,毫无疑问,指的是沈觉。
大脑无法处理的信息就先放在一边,陆时眯起眼睛看向男人的胳膊,衣服已经在扭打的过程中扯的稀烂,那人臂弯处密集的青乌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看身下的人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陆时快速把他拖拽到一边,回身望向倒在一边的沈觉。
“沈觉,沈觉!”陆时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来不急思考,他看见沈觉瞳孔逐渐涣散和胸口不断地起伏,呼吸声带着哽咽地颤抖。
他过度呼吸了。
情况危急,手边没有纸袋这种趁手的器械,他只能扶着沈觉靠在自己肩上,一只手扶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捂住他的嘴。
“沈觉,我是陆时。”尽管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陆时拼了命地冷静了下来,用力控制着面前人不要倒下,他凑近沈觉的耳朵,轻声说道“听我说,闭上嘴,用鼻子呼吸。”
手掌处感受到了湿热的鼻息,陆时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水的触感,他一遍又一遍在沈觉的耳边说着“慢慢吸气,好…别挣扎…放松。”
感觉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怀里的人呼吸终于一点点的变慢,整个人也直接瘫软地靠在了他的身上。陆时低头看去,沈觉此刻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嘴里嗫嚅着说一些自己听不清的话,他轻轻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才发现自己已经抖得像个筛糠。
“累了就睡吧。”手臂揽过,他遮住沈觉的眼睛,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闭上眼,没事,我在。”
暴雨噼里啪啦的击打着屋檐,陆时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沈觉逐渐均匀的呼吸声,血迹斑驳地布满了整个客厅,一地狼藉,身上的人却像只小猫一样把脸埋在自己的胸口,陷入了睡眠。
陆时呆愣地望向身边的一切,又低头看了看沈觉,明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恐怖的像是他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片段,他也无法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沈觉平静的呼吸声让他觉得格外安心,世界被清空,小猫在安心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