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鲸鱼沉默》三更月亮

17、第 17 章

　　简一然没挂自家医院的号，他怕沈耀不自在。

　　他缝完针出来发现沈耀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他，无论哪家医院永远人满为过，前脚踩后脚，他避着人不想让人碰着他。

　　沈耀上来那么一阵是挺气人的，有时又过分乖巧，好比刚才，好比现在。

　　从沈耀家出来的时候，沈耀好像慌了，明明简一然下手的力度和沈耀差不多，明明沈耀自己动手的时候也得这么血糊糊来着。

　　他帮简一然止血，简一然一动不动看着他，还挺乖的，不呛人了，也不会说“我怕你死了”之类的话，沉默的帮他处理。

　　沈耀看到简一然出来，站起身准备走了，简一然追上他：“吃饭去。”

　　“你这样能吃饭吗？”沈耀睨他一眼。

　　“我是左撇子，但是干临床没办法，操作很多都要用右手就改过来了。”简一然用手挡着嘴，悄悄告诉沈耀：“实话和你说，我还是用左手习惯。”

　　沈耀走出医院，天已经黑了，他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简一然又说：“哥比你年长几岁，哥告诉你看见不爽的就打他们，你又不是医生，哪来的使命光环。”

　　沈耀目光一闪：“你工资是不是很低呀？这么和我套近乎，是想做我家的家庭医生？”

　　“我不会做你的医生，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医生，医生在工作期间会和你有大量的信息交换，你会阶段性的把他当成重要的人，你们在心理上比较亲近，所以治疗的时候必须严格遵循伦理规范，不能和你建立治疗以外的关系。”简一然饶有兴致地盯着沈耀的脸看，想把他看透为什么总是呛人：“我不想和你成为剥夺性的关系。”

　　“你管的太多了。”沈耀别过身不和简一然对视：“你想和你妹妹说吧。”

　　“说什么？”简一然把被车门夹的手给沈耀看：“说这个？她会乐疯，说不准还会给你送果篮，我才不要。”

　　“我想做你的朋友。”

　　马路上车水马龙，医院这条路压车，鸣笛声此起彼伏，但简一然这句话沈耀还是听清楚了，并被无限放大，他觉得全世界静声，独有简一然开了喇叭。

　　“我不需要。”沈耀回绝。

　　“那你把缝针的钱给我。”简一然朝沈耀勾着手：“那么有钱还克扣我的三瓜俩枣。”

　　沈耀抿嘴，又看简一然，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说话弯转的极快：“多少。”

　　简一然把收据给他，沈耀摸着兜，出门太着急没带钱包，拿出手机准备扫他的二维码。

　　“我手机没电，转我微信。”

　　“微信号。”

　　“在你黑名单里。”

　　沈耀快速点着手机，简一然发现他脸颊一侧鼓鼓的，可爱极了。

　　“转给你了。”

　　“我能求你件事吗？”简一然示弱的问。

　　“不能。”

　　“别把我拉黑了。”简一然扯了扯沈耀的衣角：“行吗？咱俩下次还要搭伴来拆线。”

　　出租车在沈耀面前停下，沈耀什么都没说拉开车门坐上车离开，他又拿出手机看，发现简一然迟迟不收款，反而回他句消息：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沈耀心里骂他有病，真是有病，心理有问题的能不能做医生？他觉得不能，医生都有精神病，怎么放心把病人交给他。

　　到家，华姨给他开门，一脸的担忧，沈耀知道地上的血吓着她了：“没事华姨，是他不小心割到了。”

　　“亮亮吃完晚饭了，我把你的饭菜拿出来。”

　　“谢谢华姨。”沈耀换好衣服坐下吃饭，沈亮拿着画本出来：“哥哥，你今晚给我讲故事好不好？老师让家长讲故事。”

　　沈耀点头，吃好饭沈亮躺在床上乖乖的等沈耀，沈耀坐在床边翻了两页，很无聊的故事，讲一个老奶奶给不同的人分食物，从第一页一直分到最后一页。

　　沈亮却听的津津有味，故事讲完了，沈亮还没睡：“哥哥，奶奶还给谁分汤了。”

　　“故事结束了。”

　　“不嘛不嘛。”沈亮踢着被子说：“奶奶还要给熊猫分，给长颈鹿分，她会一直分下去，我也要去。”

　　沈耀帮他掖着被子，继续听沈亮说：“为什么不写下去了呢，白雪公主也是，妙妙还想听呢，但是没有了。”

　　“她想听什么。”

　　“以后的故事。”

　　沈耀把床头的台灯关了：“睡觉吧。”

　　“那哥哥明天继续给我讲。”

　　“讲什么。”

　　“以后的故事，先给我讲白雪公主，我要说给妙妙听。”

　　“睡觉吧。”沈耀又替他掖了掖被子，带上门，出了屋才知道顺手把沈亮的故事书拿出来了，他不想再进去打扰沈亮，把书带到书房。

　　打开电脑，眼睛却留在故事书上，又自己翻了一遍，以后的故事会是什么故事呢？会延续好结局的故事吗？

　　沈耀想不会，奶奶会老死，公主和王子会因为王室琐事的争吵不停，王子还会出轨，而公主也会发现，王子一开始就是见色起意，没有好故事，和沈耀一样。

　　手边的电话响了，沈耀拿起：“李医生，怎么了？”

　　“小沈总，沈总想见你。”

　　沈耀觉得沈浩自从查出来艾滋病以后越来越脆弱了，尽管他还是高大的，和沈耀说话还带着命令的口气，他的医疗环境都是顶级的，他也不会死，但沈耀就是觉得他比以往更需要他，也许需要他替他管风雨飘零的公司，需要他成为他的代言人。

　　“嗯，后天吧。”

　　沈耀往窗外的高楼去望，他选择这个小区很大的原因是是因为视野好，可以俯瞰城市，高楼灯火辉煌，夜晚如梦如画，城市的脉搏在夜色中跳动，感受独特的宁静和繁华。

　　他想过和沈亮、蒋梦瑶在这安家，每当夜晚来临，他们的家就像被点亮的星星，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充满爱的故事。

　　可他早早被迫迈入成年人的世界，蒋梦瑶和他说请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没和他说沈浩请了一个优秀的律师团：蒋梦瑶和他说法院已经判了分走一半的财产，没和他说沈浩不满意一审判决书中的财产分割的内容，又上诉至最高法院。

　　离婚真的不是两个不相爱的人说句分开那么简单，官司打得星州人尽皆知，在别墅区，沈家都成了保安茶余饭后的笑话，连远在医院的葛奶奶都会笑两声。

　　沈浩的情妇大着肚子招摇过市，车一辆接着一辆的运她的行李，蒋梦瑶还在家里坐着，她就进门了。

　　蒋梦瑶擒着不肯走那口气也许是财产未分配，沈家的一根针都是她的，也许是在她以为她终于可以脱离沈浩的掌控拥抱新的生活时，人人皆知她这么多年的不堪耻辱。

　　明明是沈浩的错，为什么两个女人要打架，沈耀站在楼梯上看她们对峙，沈亮吓得哇哇哭，一直说：“爸爸不要我了，爸爸有新的宝贝了。”

　　沈耀准备做点什么，即便他真的不想再次面对那种女人，但蒋梦瑶是他妈，他见不得她委屈，他理解她的苦，蒋梦瑶也学着走出来。

　　沈耀又长大许多，他从前认为他长得足够大，知道成年人世界的法则，可他错了，也没人教他现实世界的法则是：突如其来。

　　现实，不会像他制定的计划表按部就班。命运的捉弄，没有缓冲的时间。沈浩就查出艾滋病了，蒋梦瑶在医院里笑的令沈耀觉得可怕，刚刚还春风得意的小魏捂着肚子坐在了医院的地上。

　　紧接着沈浩的老情人都来了，那么多人，这比在私人会所里看到的人还多，什么星州十大企业，说白了是个淫窝。

　　星州的头版又变成了沈浩的丑闻，明明前两天的头版还是鸣龙高中升学率的事，但老百姓不愿意看，他们更愿意看豪门的烂俗故事，放在小说里都不一定有。

　　蒋梦瑶的婚离的不顺利，沈浩的丑闻让公司的股价降到历史最低，市政颁布的星州十大企业也撤了，公司里的几位重要部门的副总是沈浩游乐场的搭子，生死面前谁也管不了股票的数字了。

　　几个股东近乎把别墅包围了，围着蒋梦瑶，拿着公司的各种报表，现在蒋梦瑶想离婚也离不了，她是沈浩的妻子，也是利益共同体，公司现在的风险她得负责。

　　蒋梦瑶对公司的半点事都不懂，沈耀才觉得蒋梦瑶原来那么的瘦小和脆弱，她平日里看的电视剧，做的瑜伽，并不能帮她处理沈浩留下来的事。

　　公司的股东干脆在沈家别墅不走了，短短几天她瘦了很多，小魏抱着肚子也来闹，艾滋病可以通过母婴感染，蒋梦瑶说她活该，如果小魏做正经人的老婆，艾滋病孕检就查出来了。

　　可她偏偏做见不到人的小三，沈浩怕蒋梦瑶发现小三怀孕，瞒东瞒西的不去医院，后来她又怕沈浩捡查胎儿的性别，更加不敢去医院。

　　都是报应。

　　沈耀替未出生的小孩可怜，他不确定那个小孩出生是个有病还是没病的，他只知道他的存在是被利用的存在，只要他出生，他就是沈家的人，就需要沈家赡养他。

　　蒋梦瑶被无耻，压抑已久的无能为力打败，也进了医院。医院真是个好地方，不想管事的人躺进去就行了。

　　股东们又瞄准了沈耀，沈耀只想发笑，每一个都比沈耀的阅历多，年龄大，现在却让他去管那些事，说是扛事更准确一些。

　　沈耀去医院看蒋梦瑶，他给蒋梦瑶削苹果，平静诉说外边世界发生的事：“妈，我们把公司卖了吧，去北京，我和你和亮亮一起生活。”

　　蒋梦瑶不由得惊讶起来：“耀耀，卖了才值多少钱？不够我们的生活，还有给那个女人和你爸，还要把钱分给他们，还有股东，你以为卖公司是卖衣服那么简单的事吗？现在这么拖着，谁也别想拿钱。”

　　“妈，我能赚。”

　　“耀耀，你太单纯了。”蒋梦瑶摸着沈耀的脸，从前到她膝盖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这个世界很险恶的，你长这么大，现在这么优秀，离不开资本的培养，以后出社会没有人脉怎么做事？”

　　沈耀不再说了，良久听蒋梦瑶道：“耀耀，帮帮妈妈好吗？改学金融吧，妈妈看不懂。”她抽泣了起来：“妈妈…什么都不会，亮亮还那么小，以后的生活怎么过。”

　　“妈，我们可以用剩的钱在北京买套房子，我上学有奖学金，你可以继续滑冰，雇个……”

　　“是要钱的啊！耀耀！钱！”蒋梦瑶双手掩住脸：“我一点儿都不想和他们有瓜葛，你爸的秘书，副总，财务，太恶心了耀耀！太恶心了！”

　　家被赋予太多意义，家不是只靠爱就能组成。家只能顺从和逆反，这两者又不可分离，他终于明白那天反抗父亲的时候为何会流眼泪，因为两者不论哪种都消耗情绪，瓦解安全感，越逆反就越顺从。

　　家塑造了沈耀，他是家庭精神塑造的产物，他早成了沈家的根。只有接纳，可他抗拒接纳，他强迫自己接纳，走起路来石子在脚底。

　　沈耀刚觉得自己的病好了，现在病又来找他了。

　　他改专业，去学不想学的课，面对母亲不愿意面对的人，作为沈浩的第一话语人，在一众叔叔伯伯面前耍心眼。

　　蒋梦瑶的精神几近崩溃，她也走不了了，会靠喝酒发泄苦闷，沈耀准备去北京报道那天，沈亮叫住了他：“哥哥，我害怕。”

　　沈耀牵起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