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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立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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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律,上次你让我借调的卷宗申请已经通过,这是当地法院同意复制的一些相关证据,证言笔录,民事裁决书,以及被告前后两任代理人的刑事答辩状。”
小薛助理将一沓复印文件交给韩泽文,“关于本案中相关第一次分配的法援律师,似乎因为职业操守的问题,被当事人多次投诉,这些年辗转多个律所,现在居家在线上做一些收费的法律咨询服务,偶尔帮几家小公司做做风险评估。”
这起七年前的未成年人故意伤人案,所有材料加起来,还没有韩泽文手上一件简单的离婚财产分割案来得厚,从案发,到少年被捕入狱,历时甚至不足三个月,却直接攥取了一个十六岁少年本应在象牙塔中安心读书的三年安逸时光。
韩泽文冷哼一声,讥讽道:“这么喜欢做律师,那就送他进监狱给犯人做做法律咨询吧。当时那个小混混呢?现在在做什么?”
“案子审结后,原告闵伍立马就被送往国外养伤,后面的就没有消息了。”
韩泽文紧锁眉头,“你说他案子了结后立马去了国外?”
“是的。”林秘书说。
闵伍的伤情鉴定上明确写了伤者当时颅底骨折、单支瘫、张口困难、肋骨骨折七根,属于重伤二级,这种情况虽说听起来很严重,但其实并算不上什么疑难杂症,要去国外修养,至少也该等伤情稳定之后再考虑吧?
除非……当时闵伍的真实伤情并没有那么鉴定报告上所说的那么严重,为防露馅,才做贼心虚急匆匆出国躲避,等风头过了再改个名字回国。
韩泽文叹了口气,让小薛先去忙其他事,自己则在电脑上草拟起针对当年那个无良律师的起诉状。
刚打了个开头,桌上的座机响起来。
“韩律师,楼下有位名为江赦的先生找您,他说是您的朋友,由于他没有提前预约,所以向您确认一下。”
韩泽文紧皱了一上午的眉心舒展开来,声音都带着笑意:“啊……是我家属,带他上来吧。”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了,于是他改口道:“算了,让他在楼下等我,我马上下来。”
前台接待的小姐挂了电话,笑眯眯地对青年道:“韩律师说他马上下来。”
江赦轻点头,说了声谢谢,安静地站在柜台一边等待。
接待小姐假装在键盘打字,实际偷偷打量着面前这位韩律师口中的家属。
青年长得很英俊,短碎发,纯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顶,双眉硬挺锋利,一双黑眸却纯净又平和。
非常的干净,属于那种在街上碰到她都会回头看好几眼的类型。
韩泽文虽然是云川创始人韩建的独孙,但他为人随和,就算是年资最低的实习律师,在电梯上和他碰上,也能随口插科打诨几句。他的性向在云川不是什么秘密,加上优渥的家世,俊美到罕见的皮囊,风流多情的作风,找上律所的桃花也不少,保守估计平均每个月都会有两三朵。
只不过这次桃花的类型与之前完全不一样,而且韩律师刚才竟然在电话里直呼青年为家属,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因此前台小姐忍不住好奇问道:“江先生,您是韩律师的男朋友吗?”
“呃,我是他……”江赦短暂犹豫了一下,担心在文哥的工作场所承认他们的真实关系会影响到他的风评。
见青年磕磕巴巴,前台小姐也没逼着他回答,况且她心里早已心知肚明,只是见青年模样生涩,好玩得紧,又故意逗他道:“您和韩律师认识多久呀?关系好不好?”
“……几个月吧。文哥对我挺好的。”
“叮。”
“江赦!”电梯到达一楼,里面搭载的人走出,皮鞋在一尘不染的瓷砖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韩泽文大步流星地走近,展开双臂搂住江赦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双唇分离后,江赦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巴,韩泽文公共场合毫不避讳的亲昵行为,像给他喂了一颗糖,甜滋滋的。
两名前台小姐捂嘴凑在一块偷笑道:“韩律,怎么这么急宣示主权啊?我们又不是女妖精,还怕我们吃了他吗。”
“那当然了,”韩泽文故作苦恼地用手挡住江赦的眼睛,道:“两位姐姐风情万种,万一我男朋友和你们说上两句话,就变心不爱我了可怎么办啊?”
“我不会的。”江赦把韩泽文遮在眼前的手握在手里。
“噗哈哈哈哈,韩律,您这个小男朋友可真好玩。”
前台小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摆手道:“女妖精要下班了,你们快去约会吧。”
韩泽文又与前台插科打诨几句,二人走出律所。
岱山进入十一月,温度已经降了很多,街上的行道树叶子都掉光。。
“怎么过来的?”走出玻璃大门,一阵凛冽的寒风迎面袭来,韩泽文拢紧了身上的大衣。
“地铁。”
“不是给你钥匙了吗,怎么不开车过来?”
“我怕堵车。”
青年今天休息,过来的很早,离下班高峰还有一个小时,韩泽文看了他一眼,没拆穿他。
两人坐进韩泽文早上开到律所上班的车里,车内比室外暖和些。
“今天立冬,我们去接小薇回家一起吃饭吧,江阿姨昨天不是给我们送了很多饺子?”
“刚才问过了,她说晚上公司有个送别宴。”
“送别宴?”韩泽文把大衣脱下,丢给副驾的江赦,顺手给小薛回了个工作消息,笑着说:“她们组不就只有她和那个刘秘书吗?小江你可长点心吧,别妹妹被拐跑了都不知道。”
“点心?什么点心?”江赦学着短视频里的小女孩夹着声音,而后又一本正经自信道:“没事,小薇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他,估计就是普通同事关系。”
韩泽文对此不太赞同,但也没反驳他。
“不过,小薇没通过试用期这件事挺令我意外的,看她每天从公司回来笑呵呵的,我还以为工作任务很轻松没什么困难呢。但不做助理也好,做董事长的助理,人多事杂,一不小心出错可能就是几百几千万的生意,她心眼太实,容易被人推出去背黑锅;加上实在没有什么晋升空间,反而不利于她以后的职业发展。”
江赦:“嗯,正好让她休息几个月,等开春了再去找新工作吧。”
韩泽文:“到时我帮她多留意。”
回到家里,江赦从冰箱拿出一袋饺子,冻了一夜,硬邦邦的,他装了一锅凉水,把团一块的饺子放进去解冻。
“可能要等一会,文哥你饿不饿?”
“有点。”韩泽文搂住江赦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从背后把他的冲锋外套拉链慢慢拉下来,冰凉的手隔着一层薄棉打底在小腹和胸前游走。
“先吃点……咦?”
手下到一半,韩泽文就感觉到敞开的冲锋衣外套口袋里面有个一个方方正正的硬盒子,他迅速将东西掏出。
“这什么?”
绿色的皮质盒子表面沟壑立体呈水波纹状,包装看起来很高档,韩泽文一开始还想着江赦这小子动作这么着急,这么快就偷偷准备戒指了,但掂量了一下,大小重量又不大对。
没有预料到准备的惊喜就这样被礼物的主人半路截胡,江赦准备好的词丢了个精光,紧张得抿了抿嘴唇坦白道:“是……一百天的礼物。”
“一百天?在一起一百天吗?有这么快吗,我记得应该还有半个多……”韩泽文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他猜,江赦应该是把他刚回岱山市两人闹矛盾那段时间也算上了。
原来当时江赦嘴硬说着要分手,其实是对自己闹脾气,并不把那段时间当做真的分开,还好自己脸皮厚追着人跑,否则江赦还不知道要在家里可怜巴巴地暗自神伤多久。
思及此,韩泽文顿觉内疚,补偿地在江赦脸上碰了碰。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江赦小声说。
盒子里是一块崭新的腕表,正是上次去帮江赦买睡衣的那家店看到的那块。
“哪里搞到的?我后面让助理去看结果门店都没货了。”
韩泽文将表从盒子里拿出来,在厨房明亮的顶灯下,它的表面如同一汪深绿的潭水,又像暴雨后,盛阳下一片茂密的森林,熠熠生辉。
韩泽文之前购置的表不乏有比这块价格更高的,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去欣赏一块表,他前前后后翻腾,直到彻底看够了,才让江赦帮他带上。
“拜托表哥的朋友从国外带的。”腕表是折叠蚝式带扣,江赦弯折摆弄了几下才弄懂结构。
“这块表可不便宜,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感觉被男朋友小看了财力,江赦肃然道:“我成年以后工作攒了很多钱,给你买一块表绰绰有余。”
韩泽文被青年严肃的样子逗笑了,戏谑地说:“绰绰有余?买完表还剩多少钱?这不会是你攒的老婆本吧?”
“……还剩一点。”江赦底气不足道,“你别管,喜欢吗?”
韩泽文只觉得江赦吃瘪的样子越看越稀罕,又凑上去亲了几下,而后抬手晃了晃手上的表,“那你再花点钱帮我楼上的表柜加个防尘盖吧,估计以后我就只戴这个表出门,其他表都要退休了。”
对方明显在开玩笑,江赦去参观过二楼的衣帽间那三个大表柜,都是装修时请设计师特地定制的,不仅有专门的温湿度控制,还有小型的通风系统。
他松了口气,道:“你喜欢就好,不然这个表退不了,我可能短时间没办法再买个更好的补给你了。”
“没事,只要是你送的,就算是个绿毛龟卡通表,我也天天带出门。”
江赦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严肃紧张的法庭上,身穿律师袍的韩泽文高谈阔论,大手一挥,从板正的袖口露出一块荧光绿的儿童手表,不禁笑出了声。
“这段时间刚通暖气,是不是有人来调过琴了?”韩泽文将表抬到眼前,变换角度,观察它反射出的荧荧绿光。
“嗯,昨天早上你不在家的时候来过了。”
“那我给你弹首歌。”
江赦无奈地笑道:“你经常用这招糊弄别人吗?”
上次江薇生日,没来得及准备礼物的文哥也是弹了一首歌当礼物。
韩泽文眉梢微挑,“糊弄?你不要就没其他礼物了。”
“要,当然要。”江赦求生欲很强。
琴房里,韩泽文带着江赦在棕红色的三角钢琴前的琴凳坐下。
这架钢琴比镇里那家钢琴店里的要大一些,就算是江赦这种对乐理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听得出来它的音色更纯净通透。
“我坐你旁边,不会挡到你吗?”江赦坐立不安地手不知道放哪。
“不会,你帮我按这几个键。”韩泽文在琴键上示范了一遍,“规律地、重复弹就可以。”
江赦试了一下,并不是很难,便自信回答道:“我会了,很简单。”
演奏开始,优美的音符从黑白琴键间流出,当然,主要从右半边流出——江赦紧张又机械地用双手食指敲打着目标白键,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手指头如此僵硬笨拙过。
“轻点轻点,这不是在修车,我琴都快被你砸坏了。”韩泽文低笑道,手上动作却没停。
“……好。”江赦放轻了力度,因为太轻,偶尔没按到位,漏了好几个音,又想立即补上,整场演奏手忙脚乱漏洞百出,演奏不到一半,演奏主力就笑得趴到了谱架上。
江赦羞恼道:“……别笑了,明明是送给别人的礼物,怎么还要收礼人自己出力?”
“好好好,四手联弹这份礼物才更有意义啊,再来一遍,我保证不笑了。”韩泽文安抚地摸了摸江赦的脸。
第二遍,江赦稍微熟练了一点,整首曲子只漏掉了六个音。
“这首歌叫luv letter,好听吗?”韩泽文偏着头,露出那天晚上为江薇演奏生日快乐曲后一样迷人的微笑。
不过,和之前那次不同的是,现在这个微笑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眼前这个男人,整个身心,完全属于自己。
想到这个事实,江赦不由得心潮澎湃,周身翻涌起热气。
他低下头,如愿以偿地品尝到了这个微笑的滋味。
“……把琴盖放下来。”韩泽文搂住青年的脖子。
琴房里久久没有再传出琴声。
……
韩泽文疲倦地窝到客厅他最喜欢的那个沙发上。
“擦钢琴的布在琴房门边那个柜子里,你随便擦一擦就行,明天我再叫人过来拆开检查里面。”
韩泽文摸了摸肚子,声音有气无力的:“这回是真的饿了。”
“那我先去给你煮饺子。”
“不用,我来煮吧。”韩泽文自告奋勇地站起来。
江赦有点担心,但转念一想,煮饺子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出差错的余地,便细心叮嘱道:“好,那你先接一锅水,煮沸后把饺子放进去,等水开了就加一勺水,再开再加一勺水,重复三次,水饺浮上来鼓皮了就是熟了。”
韩泽文皱眉听啰里吧嗦地说了一堆,总结道:“水开,下饺子,加冷水,加冷水,加冷水,饺子浮起就可以了,是吧,很简单,我一学就会,你赶紧去擦琴。”
“嗯…大概是这样。然后搅拌的时候要轻一点。”
“知道了。”
江赦走出几步,还是有点不放心,转回来担忧地问道:“文哥,你会用电磁炉吧?”
“……”
“麻溜滚去擦琴,坏了你小金库那点钱赔不起。”韩泽文面无表情说道,心想:不就区区煮几个饺子,简直易如反掌。
十分钟后,韩泽文端着一锅饺子皮饺子馅的浑浊的汤上了桌,其中有近一半饺子顽固地粘在锅底。
“闭嘴,不许说话,吃饭。”韩泽文冷冷道。
江赦别过脸,转向窗外,仿佛很冷,肩膀微微耸动了好一会,才控制好表情,尽量平静地去吃碗里的“饺子皮馅混合粥”。
江宛晴亲手包的饺子味道很不错,连皮都是在家里现擀的,馅料也精心调制过,就算被韩泽文煮混成一团,味道也绝佳,只是卖相不太好。
两人把一锅饺子粥吃了个精光。
江赦站起来,收拾碗筷放到水池洗,这时桌子上的手机来了电话。他手上都是泡沫不方便接,便冲着客厅喊道:“帮我看看是谁。”
韩泽文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说:“陌生号码,接吗?”
“接吧,帮我开一下免提。”江赦洗碗动作没停。
电话接通,对面是个韩泽文有点熟悉的男声。
“您好,请问是江薇的哥哥,江赦,江先生吗?”
“我是。”
“是这样的,我是江薇的同事刘豫,她现在有点喝醉了,不知道您是否方便过来接她,地址在……”
“好的,麻烦您照顾一下我妹妹,我二十分钟左右就到。”
韩泽文挂了电话,奇怪道:“小薇上次不是说保证不在外面瞎喝酒了吗?怎么这次和男同事单独出去还喝那么多?”
江赦快速结束手上的家务,嘴上没说什么,面上却明显不悦。
“别生气了,我和你一块过去,好好说说她。”韩泽文拍拍江赦的肩膀,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