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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赵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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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内,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摆放着沉重的红棕木桌椅,墙正中央挂着庄严肃穆的国徽。
下午的庭审是个简单的案件,内容也无看点,观众席上只坐了寥寥几人,基本是前来观摩学习的法学生。
韩泽文带着江赦在旁听席最后一排就座。
法官身着黑袍敲了一下法槌,开庭前尚在交头接耳的学生肃静下来。
“你看一下被告席上那个人眼不眼熟。”韩泽文压低声音问道。
江赦迷茫的目光首先投向左侧原告桌边的金色铭牌,又看向书记员桌上的铭牌,离得距离比较远,他眯着眼仔细分辨了一下,还是看不清,他后挪了一下脚,打算站起来看。
“……”
为了避免因扰乱法庭被赶出门去,在江赦站起前,韩泽文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最右边那张桌子。”
“哦……”江赦听话地跳过观察书记员的铭牌,努力辨认坐在被告席上的那个男人。
男人胡子拉碴的,随意套了件起球的毛衣,紧张地弓背,双手交叉在桌上用力攥紧,东张西望地不知在找什么人。
江赦轻轻地摇了摇头,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韩泽文轻声在江赦的耳边说出一个名字。
名字有点耳熟,所以江赦起初以为是哪个明星。
“赵午,他很出名吗?”
长得这么磕碜,难道是谐星?
“……”
“……他是七年前给你打官司的那个律师。”
最后一排座位只坐了他们两个,韩泽文眼睛盯着正在宣读法庭流程纪律的法官,底下却悄摸摸伸手盖住江赦的手背。
“记性这么差,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江赦沉默了一下才说:“其实我只见过他两面。七年前,我打伤人后,他主动找到我们,说是可以免费为我们提供法律援助,还给我们看了他的证件,但后来每次去镇里他的办公室,都是他的学生接待的我们,开庭前我才又见到他,为了把小薇的伤情鉴定书和调查…证……”
“调查取证申请是你们自己写的?”韩泽文眉峰一皱,“这什么狗屁律师?”
“嗯,有一次我和小婉姐在茶水间等了一个下午,那个律师也没有抽出空来,招待我们的学生实在不忍心,偷偷和我们说要抓紧时间去申请取证,否则开庭前证据不足,败诉风险会大大增加。”
韩泽文听着这些话,手不自觉的收紧,一腔无名之火腾地升起,对方明显一开始就是收了原告的钱,根本没想要认真接待这个案子。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江赦淡然地将韩泽文的手包起来,示意他冷静,继续道:“我们曾经也想过要换律师,刚提出想法,他就故作沉重地摆出一堆诉讼材料和证据,说他为我们这个案子一直在准备调查,把手上好几个案子都搁置了,又苦口婆心劝我们不要庭前临时更换律师,我们当时也以为错怪了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律师……”
“然后他就卷着材料跑了,是吗?”韩泽文压抑着怒气,看向被告席。
要不是诉讼时效已过,赵午身上的腌臜黑历史绝不仅有如今这庭上涉案金额几十万的受贿罪。
去年赵午故技重施,借职务之便,向对方当事人索取了八十万的封口费,又私下秘密损毁了关键证据。风平浪静地过了半年,没想到却被那个败诉的大字不识的文盲当事人再次对他提起诉讼,并且对方请的还是目前国内顶尖律所云川的律师。
虽说来的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律师,但能进云川的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佼佼者,名校经历只是他们最基本的门槛,各地知名律所的实习经历和过硬的案件分析能力才铸就了他们令人闻风丧胆的庭辩魄力。
赵午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到底得罪哪路大神,最近在诉讼时限内被自己坑过的人都接二连三地先后提起了诉讼,一头雾水连吃了好几个官司,却连求饶的源头都找不到。
一开始他还试图反抗,他好歹也从业律师行业二十几年,怎么还能被一个菜鸟给击垮了不成,但对方不仅油盐不进,手段雷霆,也不屑隐瞒真实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就是要把自己送进监狱为止。
案件脉络很清晰,证据确凿,双方实力悬殊,庭审一个小时就利落结束,原告当事人再三谢过天降正义的年轻小律师,拿回了当初被诬告赔付的欠款。
“师父!”年轻小律师言语沉稳、姿态老成地送走白发苍苍的当事人,又原形毕露地满脸兴奋地跑过来,“师父,我表现的不错吧!”
“很好很好,跟之前那个记错开庭时间顶着一头鸟窝上庭,和忘记提醒当事人导致漏交上诉费的小菜鸟简直判若两人。”韩泽文笑了笑。
“师父……您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在别人面前就揭我的短。”
蒋道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更换的宽大的律师袍,浅色衬衫上是暗红色领巾,青年的身姿挺拔,意气风发,举止投足间充满了自信。
蒋道黎目光落在韩泽文身后的陌生青年身上,师父几个月前突然开口请他调查赵午的纰漏,还亲力亲为地承包了所有当事人的庭审费用,想必就是为了这个人。
他主动伸手,大方地说:“您好,我叫蒋道黎,是韩律师之前带的学生,您叫我小蒋就可以了。”
江赦闻言一愣,看了一眼韩泽文,又看了一眼蒋道黎,面色异常严肃地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我叫江赦。”
“江先生,您好。”蒋道黎感觉江赦听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眼神微变,上前半步同师父贴得更近了些,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也带上几分防备警惕和审视的意味。
他疑惑地回望,对方却欲盖弥彰地迅速躲开了。
韩泽文也注意到了男朋友和自己的学生莫名其妙开始眉来眼去的行为,吃味地暗暗拧了一把江赦的手臂。转头对蒋道黎笑道:“改天等案件了结后再请你吃饭,我们先走了。”
“这次可不能耍赖,您上回说等我拿到证要请我吃的那顿饭还没兑现呢!”
“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给你补上,这个案子你别给我掉链子,否则两顿饭一起取消。”
蒋道黎走后,江赦抓着韩泽文的手臂,眼神却一路尾随着蒋律师,直到他上了车才依依不舍地收回。
韩泽文冷哼一声,甩开江赦的手。
不知道文哥为何突然情绪不佳,等江赦回神快步跟上坐进车里,韩泽文已经松了手刹准备起步,并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文哥?”江赦疑惑道。
韩泽文没回话,轻踩油门,车子缓缓起步。
忙活了几个月,含辛茹苦又出钱又出力地帮他惩治无良律师,结果这小子倒好,来一趟法院,魂都快跟着人家蒋律师跑了。
见色忘义,男人。
韩泽文又冷哼了一声。
“帅吗?”
“啊?”
“蒋律师。”
江赦明白过来,韩泽文是在问他对蒋道黎的评价。
“蒋律师挺气派的,人也很好。”江赦想起在树兜看电影那晚文哥对前暧昧对象的评价,确实不是夸大其词。
气派?!韩泽文狠踩一脚刹车,江赦反应不及,身体猛地前倾,“砰”地一声撞到额头,抬头一看,红灯。
韩泽文不耐地拍了几下喇叭,江赦闭了嘴,小心翼翼地审时度势,轻轻揉了揉头,决定暂时不去触碰这个起因不明,冒着电火花的高压线。
车道上等绿灯的队伍很长,等他们的车辆快到停止线的时候绿灯又变红了。
江赦余光瞄到一边一脸黑线的韩泽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韩泽文的食指像敲摩斯密码一样烦躁地在方向盘上点,倏地想到什么,掏出手机在上面哒哒哒地咻了条信息出去。
正在相亲的小薛助理手机响了一声,是非常难搞的韩律师发来的一条消息:“我的律师袍是不是在办公室?帮我叫个闪送送我家里来。”
谁没有律师袍一样?我穿律师袍比小蒋气派一百倍。
小蒋。
韩泽文敲摩斯密码的食指顿了顿。
啊,小蒋……
“文哥,你是不是对蒋律师……”江赦心里五味杂陈,他认为韩泽文今天见过蒋道黎后喜怒无常的行为,说不定是因为他对小蒋还余情未了。
对方学历高,家世好,自信大方又有一份正当高薪的体面工作。而自己却要攒好几年才能为文哥买一块他日常佩戴最普通的表,想再买一块还要再等几年。
蒋律师的工资一年肯定可以买好几块。
经济实力差距太大了。
文哥会不会后悔?
“不是。”韩泽文突然打断他。
“我还没说完。”江赦讷讷道。
“不管你说什么,都不是。”韩泽文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络地邀请道:“你上次不是说想去吃那家情侣餐厅,我现在陪你去吧,怎么样?”
朱敬前段时间追妹子做攻略,找到了一家风评很好的情侣餐厅,推荐给江赦,但韩泽文嫌弃里面氛围太肉麻,形式太老套,拒绝了江赦好几次。
江赦嘴抿成一条线,闷闷道:“不去。”
“为什么不去?你昨天不是求了我好几遍吗?”
江赦只认为文哥在逃避话题,又不想表现得像个因为男朋友和前任见面,疑似有旧情重燃的苗头而兴师问罪的现任,只能干巴巴地借口道:“表哥说那家餐厅要提前预定的,现在去没位置。”
韩泽文松了口气,“没事,我认识他们的老板,加个位置的事。”
“不想吃。”江赦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去看情侣餐厅那些爱侣甜甜蜜蜜地互相喂食。
他怕自己心里会不平衡地原地爆炸。
“啊……好吧,那我们回家吃饭。”韩泽文踩了油门,车子平稳起步,却不是往回家的方向,他顺手把手机丢给江赦,“帮我给蒋律师发个消息。”
江赦不情不愿地输入锁屏密码,点开联系人列表,J开头的人中只有一个姓蒋的,他点开了蒋道黎的名字。
蒋律师的头像是个穿迷你律师袍的黄色小熊,会话末尾是蒋道黎发过来的一个ok的小熊表情包。
“发什么?”江赦声音有些萎靡不振。
“额……你先帮我往上翻翻,我之前发给他一份文件,文件名是……”韩泽文眸光微转,胡乱编了个名字,“执业律师收费标准。”
江赦没用过检索聊天文件的功能,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徒手往上扒拉,两人的对话全程都公事公办,通篇是冷冰冰的文档甩来甩去,没有一点暧昧和熟稔的态度。
换个人来可能会以为这只是蒋律师的工作号,但江赦不会,因为他认知里根本没有工作号的概念。
一直翻到三年前两人初次添加好友的时候,江赦也没有看到在树兜看电影那晚自己看到的那几条暧昧消息。
江赦退回列表,又点进去,界面又回到最新的那条OK的手势。
“……”
江赦抬头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人。
“文哥,你故意让我看的,是吗?”
韩泽文到达情侣餐厅的地下专属停车场,找了个位置停下。
“怎么样,现在可以吃饭了吗?”韩泽文熄了火,车里灯光暗下来,他凑过来,声音里隐隐带着笑意:“此小蒋非彼小蒋。”
“彼小蒋呢?”江赦按灭了手机屏幕。
“删掉了,从树兜回来第一天就删掉了。”韩泽文轻轻在江赦的脸上碰了碰。
“现在只有小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