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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曦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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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然不认识这个人。
男人三十几岁的样子,头发凌乱,还有一脸胡茬,浑身散发着酒气。
他一只手按着胃,脚步虚浮,往这边踉跄了两步又问:“你,是随、然吧,是不是?”
随然:“我是。请问您是……?”
男人盯着他,忽地嗤笑一声,嘴角咧开,露出里头发黄的齿面,目光逐渐阴沉。
“可算是找到你了。”
没等随然反应过来,男人骤然靠近,抓住他的肩膀往墙上狠狠一掼!
脊背撞上墙面不知什么的凸起,随然吃痛地蜷缩起身体,皱着眉头护住左臂。
“没几天就躲得不见人影的怂货,可叫老子一顿好找,”男人指着他破口大骂,“穷没啷当的逼玩意儿,你这个月、上个月的房租到底要什么时候交?”
“房租?”随然吸着气问,“你是……?”
男人不耐烦道:“我是老李他侄子,不认识?”
老李……房东?
房东的侄子怎么……
“别他妈跟老子废话,交不出房租,就收拾东西滚蛋,”男人剜了他一眼,嘴里放着狠话,“在你付清违约金之前,我会让你做梦都不想再看见我这张脸!”
随然拧眉辩解道:“租房形式变了,租金却不降反升,这根本不合理。另一位租户就没有什么不满吗?我觉得……”
“什么另一位租户,”男人掏了掏耳朵,“现在住那个房子的是我。我是老李亲侄子,交什么租金?你到底交不交钱?交不起就搬出去,给我腾点空间。”
随然一愣:“……什么?”
耳边回响起李哥的话:“正巧有个租客着急找房子……那人跟我有些交情,所以……”
原来不是什么有点交情的租客,只不过是走裙带关系又不乐意亏钱,所以涨了他的租金,还用上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面前的男人还在抱怨:“一共就三个房间,被你占了两间锁了一间。卧室就那么点东西还不让人碰,另一个房间更离谱,放的都是什么东西,制造生化武器吗神神秘秘的,真他妈活久见……”
闻言,随然猛地抬头,声音瞬间提了上去:“你进我实验室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实验室,说得真高级,”男人皱了皱眉,“之前我起夜路过,听到里面什么东西滴滴老响,从门缝里看还有红色的闪光,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里面放炸弹了?后来我找人开锁进去看了一眼,啥都没有,电都断了,就他妈邪乎……”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随然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正在变得急促,甚至有些窒息。
窒息到他张了张嘴,却问不出话来。
男人还在说:“然后上个月我就让我舅给你涨租,反正你交得起最好,交不起也还能拿点违约金补补损失……”
随然的手指骤然抓紧,感觉都快把手掌掐破了。
那股从关博仁说出“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谁”就一直堵在胸口的闷气,到房东说“你要是不接受,那就退租,对大家都好”,再到现在,被眼前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反复挤压,越来越憋不住。
只差那么一点儿,这股闷气就要冲破他的喉咙,再也拦不住。
随然一直在忍耐着,他知道为人处世是得低头,世道不是那么纯良……
而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总之你交不出钱就赶紧滚蛋,别老占着茅坑不拉屎……”
指甲掐得发白,眼尾渐渐染上薄红。
终于还是拦不住了。
疼痛混在闷气里脱口而出的瞬间,名为忍耐的网彻底撕裂。
他忍无可忍:“你们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
男人显然没料到他这个反应,张了张嘴没说话。
随然继续质问:“价格是早就定好的,不满意一开始为什么不提?合同里说好了不干涉租户日常生活,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动我的东西进我的房间?房间既然都上了锁,不论是个人隐私还是别的原因,为什么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意愿?你们就这么没有边界感吗?”
男人被他吼愣了,好半天才回了一句:“你冲我吼什么,这能怪我吗!”
随然:“那我应该怪谁?”
“你……”男人顿了顿,瞪着随然,“你他妈爱怪谁怪谁,关我屁事?又不是我给你涨租,也不是我要赶你走的!”
随然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就像一只被不断灌气的气球,蓄力很久终于爆炸,然后破烂的气球碎片迅速瘪了下来。
那股闷气发泄出来后,深深的疲倦和无力漫上来。
他想,房东有句话说得对。
“小随你经的事少,不懂。”
他确实不懂。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总能出于各种原因,做出不尊重别人甚至伤害别人的事情,并且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指甲攥得手掌都快麻了,随然动了动唇,已经没有了之前大声说话的力气。
他垂着长长的睫毛,发梢微动,靠在那里像在风中挣扎后无奈飘落的叶。
那边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个小孩儿吼傻,实在掉面儿。于是横起脸,抓着随然的肩膀刷地扬起胳膊。
“妈的小兔崽子胆敢吼我?欠钱还钱天经地义你还装上了?看我不揍得你……”
左臂骨折,脊背也还麻着,随然挣脱不掉对方的钳制,只好先护着左臂,闭起眼睛尽量偏过身子。
但痛击迟迟没有落下。
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在他身侧响起,语调霜寒似雪,似乎还夹带着暗怒。
“你要干什么?”
随然睁开眼,看见奚怿礼抓着酒鬼的手腕,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锋利的棱角。
“撒手。”他冷声斥道。
“啊!你他妈抓那么大劲干什么?”男人痛得脖子都歪了,一连串地喊疼,“嘶,老子骨头都要给你捏爆了!”
几步远的房间门被打开,一名护士探出头,皱着眉呵斥道:“吵什么吵,医院禁止大声喧闹不知道吗?”
她的目光在房东侄子身上停留,然后说:“你不就是那个酒精中毒过来洗胃的病人?怎么还没醒酒?有精力在这里瞎喊乱叫,要不要免费再给你洗一次?”
男人脸色一白,面上狠厉悉数褪尽:“不、不用了不用了……”
楼梯口爬上来一个人,看见侄子就朝他招了招手:“哥们你咋跑这来了?医药费老马先给你垫了,你记得还他啊……”
男人扭过头:“知道了,这不是碰上个晦气玩意儿……”
朋友过来拉起侄子就要走:“赶紧走了,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男人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随然:“反正你要么交房租,要么交违约金,自己看着办吧!”
凌乱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消失,四周倏地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无能怒号的北风。
青年靠在医院只贴了一半瓷砖的粉刷墙上,旁边充电站发出的呼吸灯光一闪一闪,照在他身上有些怆然。
这里离走廊正中的吸顶灯有点远,但仍能看清随然白皙面庞上眼尾散不去的一抹红。
在雪地里摔断骨头、被医生抓着消毒上药打石膏,都没让他变得这么脆弱。
奚怿礼看着他默了默,抬起手,将刚接的一杯水递过去:“喝么。”
是他路过饮水机时顺手打的。
随然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偶像还站在旁边。
他接过水,小声道:“谢谢。”
有些赧然地垂下眸,随然抿了口温水,清了清嗓子:“奚先生,让你见笑了。刚刚……有些小麻烦,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听见了吗?”
“嗯,刚回来,”奚怿礼的声音很平静,“没听到多少。”
随然松了口气:“那就……”
“也就从他是老李亲侄子那里开始听。”奚怿礼补充了一句。
“……好。”
随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那不就是最开始吗?!
偶像这不是没听多少,这是听得相当全面啊。
原本堆积在眼尾的热已经转移到脸颊上,随然没手捂脸,只能偏过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偶像。
奚怿礼体谅地给他一些缓解的时间,半晌才开口:“时间不早了,你……”
他看过来,目光带着探究。
随然深吸一口气,苦笑着叹出来:“我……今晚先住医院吧。”
他故作轻松道:“也挺好的,还省下一笔打车费呢。”
奚怿礼没有揭穿他,点了点头。
随然将杯子还给偶像,右手撑着墙站直身体。后背依旧是泛着麻的胀痛,估计青了,但他现在没功夫管这伤。
手机充了一些电,勉强够用,随然拔掉充电线,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住。
“我去住院部问问,”他回头望向奚怿礼,小心询问道,“奚先生……要一起吗?如果有事可以先走的,不、不用管我。”
奚怿礼颔首:“一起。”
按理说他救下了偶像,偶像对他有所关照是正常的,但随然还是觉得受宠若惊。
两人走在有些空旷的走廊里,偶尔有病人家属或者医护人员拿着东西匆匆而过。
明明不太安静,又能听到许多细微的声音。比如彼此身上衣料摩挲的声响,踩在瓷砖地板上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不太平静的呼吸声。
住院部通过这层的连廊就能到达,路过拐角的时候,一道女声把两人叫住。
“……奚怿礼?”
偶像的脚步一顿,看向朝他们走来的女人,应了一声:“许医生。”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许医生笑了笑,问,“来复查吗?”
奚怿礼摇摇头,向她示意自己身后的随然:“陪朋友来的。”
许医生看过来:“嚯,你这位朋友的手也受伤了啊。”
也?
随然连忙回了个礼貌的笑容,心里升起一丝疑惑。
先前他就觉得奇怪,偶像的俱乐部并不在本市,现在这个时间差不多是冬季赛前后,请假回乡似乎也不太合理。
没等他细想下去,许医生又说:“来都来了,不顺便做个检查再走?”
奚怿礼:“反正都是老样子,算了。下次有空再来拜访您。”
“行吧,”许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你做出了决定,我为你感到高兴。不管怎么说,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好好休养。”
“多谢,”奚怿礼点头,又问,“您知道住院部哪里可以办理住院么?”
“住院?”许医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打着石膏的随然,“是……你这位朋友要住院?这种情况回家休养就好了,没必要住院啊。”
随然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偶像已经接过话头:“他想好得快一些,但我们不太认路。”
“这个……”许医生看起来没信这话,不过还是给他们指了路,“这边过去往右拐就是住院部的电梯,不同科属在不同楼层,到对应楼层后,电梯出来右拐就是护士站,那里可以办理相关手续。”
“好的,谢谢您。”
两人谢过许医生,很快就找到了护士站。
值班护士翻了翻簿子,很遗憾地告诉他们:“这段时间床位比较紧张,今晚是没位置了,明后两天都有做手术的病人要用床,能不能腾出一张床很难说。”
“骨折看着严重,但其实不需要随时看护,只要定期复查就好了,”护士说,“如果您执意要住院,我也可以写个申请,等有床位了再通知您。”
“不、不用麻烦了,”随然摆了摆右手,微微躬腰,“我知道了,谢谢。”
偶像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随然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没事,不能住院的话……住酒店也是可以的。”
他掏出手机:“我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
“多麻烦,”奚怿礼冷淡的声音响起,“住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