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觅长宁》留春计

18、第 18 章

　　自那日苏家上门提亲后，这应当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苏季和觉得从那时起沈羡变了很多，他不明白他们二人之间明明好好的，为何突然转变为陌路人都不如的关系。
　　他心中的问题交织成一团，就要从他的心腔蹦出。但他或许已经没有立场这样做。

　　“兄长，还愣着做什么？”苏韫晓戳戳苏季和，往沈羡那边挤挤眼。

　　“瑶娘，你明日大婚，我苦思冥想，也不知除了刀剑外能送你些什么，恰逢今日是上元节，我便想着为你挑一盏花灯送给你。”苏韫晓的声音清脆，落在沈羡耳里十分动听。

　　苏韫晓扭头看看苏季和，本想示意他上前将手里的其中一盏花灯递给沈羡。可她眼睛都快眨酸了，那人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下有些让她的面子挂不住，苏韫晓带着怨气伸手，从苏季和那儿夺走花灯，走上前去，拉过沈羡的手。
　　望着沈羡略显冷淡的神情，她眼里的光随之有些黯淡下来，几次张口，都未能吐出一字。

　　最后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间的距离很近，苏韫晓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音对沈羡寄予最真诚的祝福。
　　“瑶娘，你与我兄长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话音刚落，她接着摇摇头，暗地里责备自己此话说得不合时宜。
　　还是言归正传吧。

　　“小时候，我问过母亲，这花灯究竟有什么寓意？如此得女子喜爱。”

　　“母亲说送给未婚女子花灯，是祝愿她们早觅良缘。”
　　“送给新嫁女子花灯，是祝愿她们婚后吉星高照，岁岁平安。”

　　苏韫晓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最后添上一句话。
　　“瑶娘，我们一直都是密友，对不对？”

　　言下之意，便是她们二人之间的情谊不受旁人影响，即便那人是她兄长。

　　一股暖流在沈羡心间流淌，它顺着心脏所向外散发出的脉络一路向上，最终化作眼里的盈盈泪光。

　　上元节的夜晚十分繁华，与除夕夜不分上下。
　　在沈羡眼里，数排整齐的花灯一直延伸到她目所能及之最远处，照亮了她所在的一整条大街。
　　还有她面前少女手里的那盏花灯。

　　它在沈羡眼里是最明亮的一个。

　　……

　　上元节，亲人团聚。可对于陆衡而言，这一向不是个值得庆祝的节日。

　　在王府时，每年这时他们一家子都会聚在一张桌上，一同吃上一碗元宵。
　　但从那年起，桌上少了一人，陆衡也从此再未过上一个圆满的上元节。
　　每年今日被迫同他父亲和所谓的“母亲”一同坐在桌上，说着违心的祝福话，都令他感到无比恶心。

　　桌上少了他母亲，又谈何团聚？
　　尤其是，他的嫡母在亲手将他母亲赶出府后，仍一直在陆豫面前扮成贤妻良母的模样。

　　台城宫内不是他的家，在建康城里某个角落，那里有个小院，那里住着他的家人，那里是他的家。

　　此刻陆衡的目光落在街上左侧的那一串小摊上，摊上琳琅满目，但他只是扫一眼，没有显示出分毫兴趣。

　　这样的事他也最熟悉不过了——走在街上，从头走到尾，在这条街的尽头往右转，再从另一条街上从后往前晃。

　　等到街上的男女渐渐散去，回到自己的屋子，等到街上的摊贩将今日尚未卖出的物品扫进桌布里，而后拿起两角打结，将它变为包袱，甩在背后离开原地。
　　而后陆衡会拐进小巷，敲开屋门，在小小的院子里同他母亲吃上一碗小小的面蚕。

　　“陆公子？”有声音唤他，陆衡从有些低落的情绪之中回过神来，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那人手提花灯，身穿鹅黄斗篷，在人群里不算扎眼，但陆衡还是一眼能看见她。

　　是沈羡。

　　“陆公子，今日何故来此？”在陆衡看见沈羡之前，沈羡便先一步认出了身着玄衣的陆衡。

　　“台城太闷，陆某来此处透透气。沈姑娘又何故来此？”

　　沈羡摇摇头，叹口气，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偏生这话十分不着调：“唉，公子别提了，小女子明日便要成婚，可这夫君前一晚却还孤身一人在街上闲逛。小女子失落得很，故而来此处散散心。”

　　听到沈羡话里意有所指，陆衡只无奈笑笑：“那这夫君可真不称职，小心他妻子跑了。”

　　“是啊。”沈羡跟着惋惜一番，接着挑起了个新话题。

　　“小女子听闻，上元节亦是男女相会之日，有情人能大大方方出门同游，不认识的，也可借此交谊。”
　　沈羡身体微微前倾，眼里有些兴味：“不知陆公子来此，究竟是为了透气，还是与情人相会？”

　　陆衡这回是真的被沈羡逗笑了，他顺着沈羡的打趣往下说：“陆某未娶，沈姑娘未嫁，眼下你我二人……这是在交谊？”

　　沈羡有些惊愕于他的主动，挑眉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我母亲说过，女子成婚前不能同其他男子单独见面，被发现了可是要被夫家休弃的。”

　　“在意这么多做什么，你的夫君在外鬼混，你在街上同俊朗公子相会，这很公平。”

　　这人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于是两人顺着人潮的方向一起往前走，两人沉默着，氛围却不差。
　　沈羡抬头端详他的神色，察觉到他的心情好了许多，便尝试着打开话题，问出那个在她心里盘桓已久的问题。

　　“公子能愿意为我提供这么多消息，我很是感激。”
　　陆衡听着，往沈羡这边看了一眼，等她说完。
　　“可陆公子，当初除夕家宴上为何要在小女子面前玩弄把戏？公子您是否至今仍不愿信我？”

　　陆衡看着天上的花灯，剑眉微微蹙起，方才被压下去的烦躁情绪又被挑了起来。

　　他不太喜欢这个话题。
　　也许是想要逃避当时那个令他自己也感到莫名的举动。

　　“陆公子，您虽不说，小女子却能看出来您今日的心情不算太好。”沈羡见气氛有些僵住，适时地补上几句，缓和气氛，“无事，是我多嘴了，您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沈羡也抬起头，看着天上的花灯，或许两个人看的是同一盏。
　　“今日上元节，你我开心最为重要。”

　　沈羡这句话一出，反倒给了陆衡一种不安的情绪。
　　眼前人将他看得太透彻。

　　在拥挤的人群之中，陆衡逐渐落后于人流，速度慢了下来。后面的人都挤到他的前面，他却浑然不觉。
　　沈羡的步子也跟着放慢，于是二人在人潮之中十分显眼，他们是涌不上岸边的那股水流。

　　沈羡向来心态不错，她一个人也能将自己哄得很开心。
　　左前方几人在耍龙灯，在她看来，与大年初一那舞龙并没什么不同。只是这龙灯更小更长，人在龙外；新年的龙更大更短，人在龙的肚子里。

　　“对不起。”陆衡突然开口。

　　说实在的，沈羡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惊到。
　　她没能想到陆衡竟然肯在她面前放下身段，寻求她的原谅。

　　沈羡顿时慌张起来，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不，不，陆公子不是在信中说过，是您的眼光好，挑中了我这么个聪明伶俐的盟友。我何德何能受您的道歉？”

　　沈羡眼珠一转，紧接着为陆衡找补。
　　“陆公子毕竟与我这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同，您事务繁忙，疏忽之下记错消息也是情有可原。”

　　“我这不是没事嘛。”
　　沈羡故意露出个开朗的笑想让陆衡稍稍放宽心。

　　她自认二人还没有一同经历过什么生死患难的事，两人几次见面不是彼此猜疑便是斗嘴。
　　沈羡料想这次也会是一样，陆衡会将质疑顶回去，
　　他这般反倒让她有些无措。

　　陆衡轻笑一声，“我可没在心里说我的眼光好。”
　　沈羡还来不及生气，陆衡又添上一句：“不过，你当然很聪明，我的眼光不会错。”

　　两人又动起来，慢慢赶上方才挤到他们前面的人。
　　“一开始我很吃惊，怎么一位身材娇小的世家小姐竟能如此气盛凌人。”

　　“这令我很好奇，是什么能让这样你具有如此锋芒。也是这锋芒，让我在丰乐楼那场谈判之中始终处于下风。”陆衡带了些自嘲意味地摇摇头，“或许是我主动进了你的主场开始便输了。”
　　“也许是好胜心作祟或是别的什么，除夕家宴我的提醒本出于真心，但话到嘴边却莫名同我的本意相悖。”

　　“也许是，我想看看仅凭你自己能将这件事做到什么程度。”
　　“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沈姑娘从来不会轻易陷入任何一个人的陷阱里，我总觉得，你不会输。”

　　多彩的灯光迫不及待地扑在少年脸上，于是此刻他原本锋利的轮廓更显柔和。

　　难道是沈羡及时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让他短暂在她面前放下防备？

　　总之眼前这个少年此刻真正同她前世记忆里的那个模糊影子重叠在一起，沈羡总觉得少年郎就该是这样。
　　陆衡他就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