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觅长宁》留春计

32、第 32 章

　　沈羡走进东宫，当即被一阵热浪包围。
　　宫内炭火堆在盆内，烧得极旺，红焰近乎要从黑炭中探出头来，不断吞噬其原本的样貌，令其面目全非。时不时的噼啪声传来，不断搅动着人的不宁思绪，不得安稳。

　　“太子殿下。”沈羡道。

　　对面男子手撑着头，闻言抬眸，朝沈羡投来轻飘飘的一眼，然后再度将视线放在面前的事物之上，沉声道。

　　“沈二小姐。”

　　沈羡无心仔细观察陆衡的反应，自顾自地垂眸叹气。

　　“不好。”
　　“什么不好？”
　　“好像……”

　　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羡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眼珠缓缓转动。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好像在什么时候听见过？”
　　陆衡低声笑着，对上沈羡的目光时，星目眯起，嘴也来不及合拢。

　　沈羡再度愣着点点头。

　　他怎么又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我很早便已经同你讲过，你的神情很好猜。”陆衡无比自然地回应沈羡心中的疑惑。

　　的确如此。
　　不过连她家人都难以猜透她，沈羡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在陆衡眼里，如今是个什么形象。

　　天真的、幼稚的？

　　沈羡摇头，将脑海中充斥着的无关想法通通甩开。
　　为什么要在意他的看法？

　　见沈羡没跟着陆衡的思路往下猜，陆衡简单解释道：“刘荣起兵之前，我回到东宫，那时同你说的就是这么几句。”
　　“怎么才一日便回来了？那时我拦着你，你却很是不满，说要回到沈家多住几日。”

　　“我想你说的是。自刘悦之事以后，我是该日日提心吊胆，害怕被人杀害于梦中，长睡不醒。”
　　“刘悦手中不知已经死了多少人，恐怕至今仍然无人识破他的真实立场。不过反过来想，我是唯一一个从他手里逃出来的人，他应该央求我不要将此事大肆宣扬才是。”
　　念及此，沈羡的下巴不经意间往上仰了几分。

　　方才勉强抑制住的笑意被人挑起，陆衡正经道：“刘悦这人也没将皇室放在眼里，料想你跑到皇宫也不会好上多少。几日过后，建康城破，改朝换代，那时沈二小姐恐怕要束手就擒了。”

　　沈羡无辜道：“那便跑到北方去，同流民住在一起。他们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

　　“提起流民。”陆衡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对沈羡道，“你真的确定若将其引入皇室与世家的斗争，有利于我们一边？”

　　沈羡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啊，或者你认为，如今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
　　“总比诏令天然具备倾向的世家驻守历阳城来得好。”

　　“你这是在怪我。”

　　“当时没能就此事过问你的意见，便让父皇派你父亲进驻历阳城，是因为当时形势紧急，我来不及问。”
　　“我知道此举冒险，并且这是在逼着沈家表态，你作为沈家人，内心是会不好受。”

　　“这当然不必多说。”沈羡插了一嘴。

　　“只是流民帅是你的势力，我亦不便替你做主。”陆衡微笑，似是想让沈羡安心“无论如何，如今试探出来你的家人同你站在一边，这不好么？往后行事也不必瞒着他们了，你也会轻松许多。”

　　听起来，陆衡是真心为她着想，可沈羡听到这里，脸色却变得更难看。
　　“倒也不见得。”

　　“你确定我父亲顺应陛下诏令率部向历阳城进发，果真是为了对抗刘荣？”
　　“沈羡，我竟从未听闻你这么不信任你的父亲。”

　　“不是。”沈羡有些急迫地反驳陆衡。

　　陆衡认真问道：“那是为何？”

　　沈羡强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明明在笑，眼里却是快要溢出来的悲哀。
　　她第一次觉得这么迷茫，心中被莫名的情绪占据，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空落落的。

　　“你知道吗，陆衡。”
　　她难过极了，垂下头来，话语中甚至有些自暴自弃。

　　“他们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昨日午膳，我也曾满腹忧心地询问父亲，为何草率应下此事？接下这棘手的历阳城，对沈家没有好处。”

　　“他说，他说。”
　　沈羡开始使劲吸气，哽咽着说道。
　　“他说沈家输不了。可他怎么就这么笃定？那一定是因为，他早已知会过刘荣一边，最终二人里应外合，佯装力战而败。”

　　沈羡越说越觉得绝望，一面是几乎无法逆转的时局，一面是不断与她渐行渐远的亲人好友。
　　若是重蹈覆辙也便罢了，偏生重来一世后，她已然为了所谓的拯救族人命运而变得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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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还能找到一条出路吗？

　　沈羡长舒一口气，闭上双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下不是一味伤心的时候。

　　等她睁开眼，发觉有大片阴影早已不断靠近，最终遮盖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
　　她抬起头，陆衡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见面前男子的神色好似在可怜她，沈羡撇撇嘴，敛起情绪，没好气地刺了他一句。
　　“没什么好可怜的。”

　　男子失笑，没将沈羡的话放在心里。
　　“走吧。”

　　沈羡有些不明白，迟疑道：“什么？”

　　“堂堂沈家二小姐能收拢得了流民军，却听不懂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陆衡附身，十足耐心地一字一句道。
　　“我说，走吧，我们出宫。”

　　出宫就出宫，他还能设计谋害自己不成？

　　陆衡先沈羡一步，推开宫门，抬脚迈过门槛。
　　见陆衡将要转过身来等她，沈羡连忙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鼓作气，跟了上去。

　　偌大的台城之中，殿与殿之间隔着大片空白。四处角落里有排列齐整的巡视护卫，零落的洒扫宫人化作一个小点，弯腰沿着一条线缓缓从这一头挪动到那一头。
　　有条不紊的画面之中忽然闯进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快速前进。玄色的点在前，苍绿色的点在后，二者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目标却始终一致，直直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宫灯雕饰得华丽，是以清扫起来十分费力，缝隙里的尘垢怎么也不愿离开舒适的居所。宫人上了年纪，即便如今天气凉爽，一阵劳累过后还是面色发红，大汗淋漓。
　　宫人原地休息片刻，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之上的汗珠，盼望有风吹来，携走热气。
　　下一瞬他的美梦成真，宫人清醒过来，瞪大双眼，回头只见一位女子的背影，裙摆被风扶起，始终不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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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战乱，建康城内百姓皆不愿也不敢出来，门户紧闭，上元节还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已经是冷清无比，唯有人们匆匆的脚步声为其添上几分生气。

　　陆衡的步子迈得很大，却并非让沈羡追赶不及，沈羡一路快走，恰好能追的上他。虽然知晓陆衡已经有意让着她，但从东宫走到这里，双脚已经觉着胀痛起来。

　　她一时兴起，竟忘了车舆这回事。
　　沈羡两眼一黑。

　　忍了许久，在沈羡差一点出声让陆衡慢下来前，陆衡终于放缓了步子。沈羡背过身去，大口呼吸，反复为自己顺气。

　　“陆衡，四处的铺子大多关上了，还要找什么？”
　　沈羡有些刻意地说出自己的揣测：“你是不是早就看不惯我，才想出来这个法子故意让我难堪？”

　　男子不言，仿佛没将沈羡的话语听进耳中。沈羡一阵无语，余光放在男子前行的方向，这家铺子竟还是开着的。
　　沈羡定睛一看，只觉得万分熟悉。

　　这不是她此前最喜爱逛的糕点铺么？

　　沈羡眼睛一亮，顿时觉得脚不痛腿不酸了，轻盈地快步迈进店内。

　　老翁见沈羡到来，有些欣慰地笑道：“沈二小姐，您好久没来过了。”
　　沈羡绽开一个真心的笑容，朝他解释：“您也知道，近日天下不平静，我自然也忙了起来。不过，一见招牌，我这便进来光顾了。”

　　老翁熟练地拉开匣子，从中扯出个纸袋，转身朝庖厨走去。

　　“还是老样子？”
　　“嗯！”

　　沈羡灵机一动，又补上一句。
　　“再加上栗粉糕！”

　　陆衡站在一旁，未曾言语，只是默默看着沈羡的动作。
　　若有人注意，便会发觉那一句“栗粉糕”，陆衡看上去听得尤其认真。

　　“好了，走吧。”
　　沈羡一只手抓起两袋糕点，炫耀似的往陆衡面前晃晃。

　　陆衡轻笑：“这下不难过了？”
　　“对。”

　　“也不哽咽了？”
　　“是。”

　　沈羡皱眉，恐吓陆衡道：“太子殿下再说一句，我便要想起方才是为何伤心，这回两袋糕点也不作数了。”

　　“好，那我不说了。”

　　沈羡眼睛一转，想到了城里小院中的妇人。她紧紧捏着纸袋，小心翼翼。
　　“院里的人不需要另行安置么？”

　　“什么人？”
　　沈羡躲开陆衡投来的目光：“就是……”

　　陆衡了然，回答道：““原来你知道。”
　　“不必，我会派人护着她。父皇恨极了她，若将其送回宫，只怕处境更加危险。”

　　劳烦陆衡特意带她跑出宫来只为了安慰她，而她自己却总是戳到他的痛处。沈羡莫名有些愧疚。

　　“好了，即便形势再如何不利，你的想法也只是揣测。”
　　“沈家立场不一定与你敌对，历阳城也不会被攻破，建康会很安全。”

　　沈羡知道这番话连陆衡自己都不信，这人在某些情况下还真是显得笨拙。

　　不过，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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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天总不遂人愿。

　　沈羡听闻消息的时候，几乎要瘫软在座椅上。